第10節(jié)
阿茸很快抱了伽羅的布偶回來,那是一個手工縫制的小兔子,長長的大耳朵從頭頂垂到腰際,眼睛和嘴巴都用繡線勾勒,身上還穿著天藍色的小裙子。 巧茗一見,便跟著兩眼泛酸,這小兔子她認得,是當(dāng)年巧菀懷孕時親手縫的。 她那時才不過七歲大,每次進宮都黏在jiejie身邊,親眼看著一團棉花和若干布料如何變作可愛的布偶,一針一線縫進去的全是滿滿的母愛。 可是誰料得到,孩子生下來,jiejie連看都沒能看上一眼就去了,如今布偶還在,昔日那溫柔的美人卻早已化作一堆白骨。 伽羅有了布偶也不肯放開巧茗,一手攬著小兔子,一手還是攀著巧茗,左擁右抱,心滿意足,眨著眼睛困惑道:“所以,你就是做布偶給我的娘嗎?” 巧茗自然說不是,聲音里還帶了點哽咽,“做布偶的是敬妃娘娘,她是伽羅親生的娘,我呢,是以后照顧伽羅的娘,我們不是一個人,不過,都一樣疼愛伽羅。” 她說了一大堆的娘字,伽羅聽得似懂非懂,歪著小腦袋琢磨半晌,依舊不能明了,也不知是不是用腦過度,犯起困來,粉粉的小嘴張開,秀氣地打了個哈欠。 巧茗心里明白,為了移宮,肯定起了大早,便抱她到寢間床上去,親自哄她去睡。 “娘娘倒是很有孩子緣,原本我還以為帝姬三歲了,怕是不容易親近,沒想到第一日便這般順利。” 流云和阿茸守在門外,輕聲交談著。 “你沒有弟妹你不懂,誰是真好心,誰是假好心,小孩子明白著呢,巧茗人好,帝姬自然會和她親。”阿茸得意道。 “是娘娘,”流云提醒她,“現(xiàn)下大家身份和以前不同了。” 阿茸知錯,吐了吐舌頭。 * 伽羅一覺睡到下午,巧茗也跟著睡了個飽足的回籠覺。 起床后,一邊幫伽羅洗漱梳妝,一邊問她晚上想吃些什么,還有平時都喜歡吃什么。 伽羅掰著手指頭,奶聲奶氣地數(shù)道:“菠蘿蝦球,糖醋鯉魚,糖醋里脊,糖醋排骨,糖醋丸子……” 她年紀(jì)小,記性倒挺好,一連串?dāng)?shù)了十幾樣,幾乎全是糖醋甜酸口。 于是,鹿鳴宮的晚膳便擺了一桌子橙紅色的糖醋宴,僅有的幾道青菜,還是巧茗生怕小孩子這般吃法營養(yǎng)不均衡才添的。 伽羅自是吃得眉開眼笑,巧茗也吃得對口味,韓震走進來的時候,見到得便是一大一小彎著月牙眼兒用膳的情景。 “爹爹,”伽羅見到韓震,完全忘了“食不言”的規(guī)矩,興奮得舉著手里咬了一口的蝦球便往他嘴里送。 巧茗本以為韓震會就口吃下去,誰想他冷著臉皺眉躲開,在她身旁坐下。 自己的閨女居然還嫌棄。 巧茗當(dāng)真覺得韓震冷淡伽羅,因為她也有爹爹,想她七八歲大的時候,每天爹爹從外面回府,見了她都還會抱起來香一香臉蛋兒,柔聲聊上一陣。就算她犯了錯,也是蕭氏教訓(xùn)得多,梁興從來沒對女兒板過臉。 腹誹歸腹誹,巧茗還是帶著一屋子人給韓震行過禮,才重新落座。 她一心都撲在伽羅身上,自是沒有去想韓震為什么突然過來用膳,畢竟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愛去哪兒她管不著。 而且,他是個大人,比她還大上好多歲呢,吃飯也不用她cao心。 不過,巧茗還是問了一句,“陛下可要添什么菜么?” 韓震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搖頭道:“不用。”跟著便舉筷夾菜。 巧茗本也覺得他不用,甜酸的菜也甚合他口味的。 不料,韓震每嘗一樣,眉頭便皺緊一些,嘗到最后,重重地將象牙筷往桌上一撂,質(zhì)問道:“你不是說開了小廚房親自做菜給我吃么?為什么一樣都沒有?” 巧茗眨眨眼,她好像是說過這么一句話來著。 可她沒說今天就做,況且她也不知道韓震會到鹿鳴宮來用晚膳。 再看看韓震陰沉的一張臉,巧茗心道:這有什么好生氣的,想讓她煮菜,事先派人過來通知一聲不就好了。自己事先沒吱一聲,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沒人知道他想要的東西,就開始拉臉子耍脾氣,怎么跟個小孩子似的。不不不,伽羅這個小孩子都沒像他這么別扭。 不過,心里想歸想,她可不敢把這話講出來得罪皇帝,只好聲好氣哄勸道:“陛下,我不知道陛下會過來我這里,因此疏忽了,沒想著提前準(zhǔn)備,我這就去給陛下做。” 韓震聞言面色稍霽,巧茗立刻放下筷子,起身離桌。 “娘娘想做些什么?”阿茸跟在后面問道。 巧茗腦袋里飛快地想著韓震愛吃的菜肴,“就做個辣的吧。” “就一個嗎?”阿茸有點擔(dān)憂,“皇上撂筷子時臉上都快滴出墨來了,娘娘就做一道菜會不會讓陛下覺得敷衍,更不高興啊?” 巧茗撇撇嘴,難不成還按皇上晚膳的規(guī)格做三十六道菜么,就她一個人,就這么兩個灶臺的小廚房,豈不是要做到天亮。 “咱們都知道陛下最近口味轉(zhuǎn)變,喜歡吃酸甜和辛辣,唔,還有喜rou不喜素。剛剛桌上大多是酸甜口和蔬菜,前者沒必要再添,后者么,添了陛下也不愛吃。”巧茗解釋道,“所以我就想,不如添個辣的,而且還得快,不能讓陛下等太久,要不然桌上那些該涼了。” 阿茸一個勁兒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 小廚房里自是備著常用的食材,巧茗翻撿一番,挑出了冬筍和瘦豬rou,卻說還缺一樣,叫來了小太監(jiān)羅平,讓他去尚食局跑一趟,領(lǐng)些尖椒過來。 “和女史說清楚,要選顏色相對比較深、皮薄、細長尖窄的,那種味道比較好。”巧茗一個勁兒叮囑道。 所謂味道比較好,其實是指味道比較辣。 用膳用到一半,因為這種原因被迫離開飯桌,她心里本也存著氣,只不過不能也不敢當(dāng)著韓震表達出來罷了,這會兒小腦袋瓜里存著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找別扭、暗中整人的念頭。 阿茸到底對膳食的事情比較了解,見狀忍不住提醒道:“娘娘想做冬筍尖椒rou絲?尖椒選得太辣皇上受不受住?” “不怕的,”巧茗擺擺手,“不是有冬筍中和著么。” 可是,真到烹飪起來,就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了。 冬筍尖椒rou絲,應(yīng)是冬筍rou絲為主,尖椒為輔,巧茗卻給調(diào)了個兒,冬筍與尖椒約莫五比一的份量,被她改成了尖椒五冬筍一。 在旁給巧茗打下手的阿茸目睹了全部過程,以至于拎著食盒走回去的時候,雙腳雙手都在發(fā)顫——怕的。 阿茸是江南姑娘,本并不善食辣。因為在尚食局學(xué)烹飪,各種口味都要了解透徹,時間長了慢慢便不怕辣。 剛剛裝盤時,只是迎風(fēng)一聞,那濃烈的嗆辣味道,香是很香的,但也差點催她淚下…… 不知道皇上吃到這盤菜后會作何反應(yīng)? 阿茸偷看一眼走在斜前方的巧茗,見她氣定神閑,暗暗寬慰自己:沒事的,巧茗不是那等亂來的人,之前兩人雖然都在一處學(xué)習(xí)做事,但昨晚她畢竟和皇上獨處整夜,一定有些特殊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巧茗卻借機了解過的。 她拍拍胸口,要信巧茗。 想歸想,真將菜呈上時阿茸還是克制不住,說話時舌頭也在打抖,“陛陛陛……陛下,這是娘娘親手做的,尖尖尖……” “冬筍尖椒rou絲。”巧茗適時接口道。 她沒有多加調(diào)味醬汁,三種食材都維持原色,冬筍是淺淺的鮮黃色,尖椒是青翠的綠色,rou絲則是鮮嫩的淡粉色,盛在玲瓏骨瓷描金盤里,美好得彷如由最好的工匠精雕細琢而成。 韓震瞇了瞇眼,低聲呢喃了一句。 旁的人都沒注意到,巧茗坐在他身旁,離得最近,聽是聽到了,但不甚清晰,恍恍惚惚地,好像是在說:“這道你以前沒給我做過。” ☆、第12章 巧茗心下十分疑惑:自己什么時候給他做過菜?這明明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難道是林巧茗原身?可也不對啊,若說因為兩人相識才受封,那前一世為什么沒有這回事兒? 她東想西想,摸不著半分頭緒,一瞥眼見韓震已執(zhí)起牙筷,不由得心中突突亂跳。 那盤菜不是一般的辣,巧茗和阿茸一樣清楚,至于韓震吃過后會有什么反應(yīng),她估摸著應(yīng)是不至于發(fā)火,但也絕不會高興。 她已想好應(yīng)對的辦法,左不過承認對他的口味了解得還不夠透徹,在她印象里甚少聽聞韓震懲罰宮人內(nèi)侍的事情,所以總不會因為一盤不合口味的菜便問她罪,頂多再去小廚房重做一盤罷了。 不過,完全出乎巧茗的意料,韓震并沒有對這道尖椒冬筍rou絲表示任何不滿。 他面無表情卻又動作急切地吃完一口又一口,嘴唇漸漸微紅發(fā)腫,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依然未曾停筷。 韓震甚至沒有碰過其他菜肴一下,只專心致志于這一道菜。 巧茗目瞪口呆,越看越覺得情況詭異無比。在她眼中,韓震仿佛上緊了發(fā)條的機關(guān)木偶,傀儡一樣不由自主地重復(fù)根本不會令自己愉快的動作…… 伽羅顯然與巧茗心思不同,見到爹爹只吃一道菜,還以為那是多么美味的東西,伸著小手往盤子里抓了一把塞進嘴里。 殿內(nèi)伺候的人本就不多,又全都關(guān)注著皇上怪異的舉止,無人留心小帝姬的行為,直到伽羅“哇”一聲哭了出來,才令眾人回神。 “怎么了?燙到了?”巧茗與崔氏異口同聲詢問道。 伽羅只管哭,小嘴向下撇著,小狗崽似的把舌頭吐在外面,油乎乎的小rou手伸在舌頭前面扇風(fēng)。 從來沒人給她吃過辣,她自然不懂那是什么,抽抽噎噎地說道:“舌頭燒火了,爹爹大騙紙……” 巧茗看到伽羅手上還掛著尖椒絲,連忙命崔氏倒了涼茶水來,親自教伽羅漱口,漱過幾輪,又特地夾了沾著糖醋汁最多的蝦球喂她幾口,好不容易把小家伙哄笑了,一轉(zhuǎn)頭,便看到那盤尖椒冬筍rou絲已經(jīng)快被韓震吃得見了底。 “陛下,”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辣不辣?要不要吃些別的?臣妾幫你夾?” 韓震并未理她,只自顧自吃菜,額頭汗珠匯聚成一道溪流,緩緩蠕過太陽xue,沿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一路下滑。 大概是地龍生得太熱吧? 巧茗心虛地想,然后抬手覆上自己額頭,觸手光滑微暖,哪里有半分汗意…… 韓震一共用了三碗白飯,終于將那盤尖椒冬筍rou絲吃得干凈清光,流云適時遞上汗巾給他抹汗。 按理說,巧茗應(yīng)當(dāng)問一聲“味道如何”,但她現(xiàn)下頭都不敢抬,哪里還敢多話,裝做沒事一般,小口小口吃著離自己最近的一道糖醋里脊。 她在氣頭兒上時沒想那么多,只覺得不著痕跡地捉弄一下韓震也無妨。 但見他吃得汗流浹背、口唇紅腫,連那對漂亮的桃花眼都蒙上霧氣,又難免有些不忍心。 可再轉(zhuǎn)念一想,吃不得那么辣便不要吃好了,為什么硬要吃光它,甚至連別的菜都不碰? 難不成他特別嗜辣? 明明不是的。 真正嗜辣的人不會被辣得冒汗流淚。 那到底是為了什么? 難不成因為是她做的? 巧茗迅速否認了這個想法,然而,又尋不到其它適合的解釋。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不自覺的對韓震生出些許歉疚之意來,晚膳后,便想出一個哄他開心的主意來。 “陛下,你看這身衣裳好看嗎?”巧茗換了一件白羅繡花齊胸襦裙,從屏風(fēng)后面出來,拉著裙擺在韓震面前轉(zhuǎn)了一圈,底部彩繡的蝴蝶翻飛起來,栩栩如生,“這是用陛下賞賜的雪光緞做的呢,等過一陣天暖了,就能穿出去賞花,陛下陪我一起去好嗎?” 韓震將巧茗拉到身前,沒答她的問題,反問道:“你喜歡?” 唉,喜歡什么? 巧茗微微側(cè)了側(cè)頭,不知怎么答。 “我送你的布料。”韓震會意,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