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第51章 燕灼華看著十七面無表情的樣子,忽然笑聲就卡住了,她又輕輕推了推十七胳膊,低聲問道:“你發什么呆呢?”·· 十七下意識地反手將燕灼華推來的柔荑握在掌心,低下頭來,卻沒說話。 “什么呀……”燕灼華嘀咕著,想要將手抽回來。 她的手才一動,十七便握得用力了些。 燕灼華動作一頓,抬眼瞪向十七。 十七卻已經松開手來——他那用力握的一下,也是無意識的,在那瞬間不想讓她的手離開,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反應。 燕灼華抽回手來,猶豫了一下,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像方才那樣將手指搭在了十七胳膊上。 宋長康側身對著燕灼華等人,在只有綠雪能看的角度,怒目圓睜示意他離開。 綠雪笑道:“奴才這就伺候我家老爺去歇著。” 燕灼華看了一眼宋長康搖搖欲墜的身影,擺擺手道:“去吧。” 綠雪扶著宋長康,疾步往魁星樓走去。 直到走出燕灼華等人的視線,宋長康才低聲怒斥道:“無知小兒,方才那樣的場合,也是你能心口雌黃的?今日一著不慎,便是我宋家滿門抄斬之日——你好大的膽子。” 綠雪松開宋長康的胳膊,垂首道:“天干物燥,老爺子您肝火太盛了。” 宋長康氣了個倒仰,“好好好,你這樣的人物,我是用不起的。等殿下離開書院,我就打發你回四郎跟前兒去。” “不用老爺子打發,奴才原本也是要回四公子身邊伺候的。”綠雪眉眼不抬,看似恭敬,他上前推開魁星樓的門,等宋長康當先走進去,便在后面仔細得將門合攏。 宋長康料不到這小廝竟敢頂嘴,一時氣得連先前所怕也忘了。 綠雪從眉毛底下瞅著宋長康,帶了幾分嘲諷道:“老爺子只怪奴才信口雌黃,卻不想想,若不是奴才‘信口雌黃’打了岔,就憑您那滿頭大汗面色發白的模樣,如何能讓殿下不起疑心?” 宋長康聽了這話,聳然一驚,顧不上與這小廝理論,扶著樓梯把手往魁星樓高層爬去。 這一日于宋長康而言,可謂禍不單行。 從前些時日被彭虎找上門來,宋長康就有種不詳的感覺。十年前那樁秘事,他一時糊涂應承下來,就好比在宋家埋了一個可怕的炸彈。 這事兒大哥也知道,這十年來長房與二房漸漸疏遠了,大哥也致休在家不問俗務。為的什么,宋長康心里清楚。 萬一東窗事發,長房想要避在禍根之外。 然而大哥也是糊涂,一筆寫不出兩個“宋”字。 謀朝篡位這樣的事情,豈是你掛官致休就能躲得過去的? 十年前彭虎找到他的時候,恰逢先帝駕崩,新帝不過是個幾歲的娃娃,雖有皇太后垂簾坐鎮,朝廷里到底還是一片風雨飄搖之態。 他感念前朝章賢太子知遇之恩,又覺得當時有機可趁,便應承下來。 誰知道十年一過,這燕國的天下卻是越來越穩固了。 更想不到自己兒子做了本朝的丞相,那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 便是前朝未亡,只怕宋家也難以榮耀至此。 好在十年間,彭虎再也沒來找過他。 宋長康本以為從前的事就慢慢過去了,誰知道彭虎卻又出現了。 更要在他壽宴上伏擊長公主殿下。 宋長康已經上了賊船,想要中途退出,又哪里能夠? 竟是被變相“綁架”了。 而“綁匪”好巧不巧,就在長公主殿下起興來白鷺書院的同一天,也來了此處。 宋長康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進了前講堂,只好吩咐綠雪去招待,硬著頭皮先將課上完。 誰知道課上到一半,就遇到突然駕臨的長公主殿下。 宋長康當時只覺一個頭兩個大,不清楚彭虎此來為何,他怎么敢放長公主殿下自在觀賞?所以強撐著,一路陪著逛了大半座山。 直到入了魁星樓,這才看到彭虎坐在三層。 那彭虎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坐在三層藏書閣的里面,蓬頭垢面不修邊幅。 燕灼華帶人走過的時候,只當他是這里負責打掃的下人,也不曾留意。 宋長康在一旁看得清楚,嚇得腿都軟了,只怕彭虎暴起傷人,那真是身上長了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了。他在后面殺雞抹脖子的給彭虎遞眼色,要他千萬別輕舉妄動。 好不容易捱到長公主殿下出了魁星樓。 宋長康正想著怎么勸長公主殿下往前面去,既然知道彭虎在魁星樓,只要守著這里不放人來,那長公主殿下的安全該是可以保證的。 怎么也沒想到,一出魁星樓,長公主殿下便被兩株柏樹吸引了注意力,徑直過去乘涼休息起來。 那兩株柏樹正在魁星樓下方的院落里。 彭虎在魁星樓三層,從窗邊望下來,居高臨下,正沖著坐在樹洞里的燕灼華。他功夫又高,隨便丟個銳利些的什物下來,便是一場災難。到時候,他高來高去,來無影去無蹤了。 宋家可就要面對滅門之禍。 然而就像綠雪說的,也多虧他靈機一動,扯了“大將軍”“二將軍”的舊話來搪塞。長公主殿下當下看來是信了,只不知回去細想會不會發現破綻。 想到此處,宋長康有些復雜地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后得綠雪,到底是四郎□□出來的人,雖然年輕顯得輕率,才智還是有的。 “老弟叫哥哥好等。”彭虎粗噶蒼老的聲音從樓梯頂端傳來。 聲音很大,如同炸雷。 宋長康渾身一顫,忙道:“老兄噤聲。” 彭虎嘿然一笑,斜著眼睛瞪著宋長康,陰陽怪氣道:“你怕了那燕狗公主,是也不是?” 宋長康苦笑道:“老兄莫要挖苦小弟……”他擦著額頭的汗水,“那公主帶了兩隊羽林衛,老哥卻只有一人,小弟是怕這般魯莽動手,害了老兄。” 彭虎狐疑地瞪著他,“當真?”他方才是真的要動手的,看到宋長康的眼色強行忍了下來。方才離那燕狗公主只有十余步遠,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千真萬確。”宋長康忙回答著,又快步走到書架旁,把開著的長窗關了起來。 彭虎冷笑道:“原來如此。那老弟可不必擔心,區區兩隊羽林軍,老夫還不看在眼里。”說著摩拳擦掌,就要破窗而出。 彭虎與宋長康在魁星樓上僵持不下,樓下的柏樹旁,燕灼華與十七卻正進行著一場有些詭異的對話。 很罕見的,這次的話題是十七主動提出的。 他在宋長康離開后,忽然低聲道:“我是誰。” 燕灼華原本翹腳坐在樹洞邊沿四顧望著風景,聞言有些恍惚,她歪頭看向十七,確定方才真的是他在說話。 “什么?”她愜意地瞇著眼睛,隨意地問了一句。 十七卻是眉頭緊皺,轉頭面對她,慢慢道:“殿下,我是什么人呢?” 就像是晨起在竹林木屋里,宋元浪問的那樣。 “你是陛下送給長公主殿下的生辰賀禮,那么又是誰把你獻給了陛下呢?” 這疑問就像是落在枯草荒原上的火星,瞬間燎原。 他究竟是誰,從哪里來,又曾生在何處? 十七往記憶里尋去,卻只撞上一片迷蒙的白霧。 生命的過去是無言的混沌,一切從在湖中被她扶起那一刻才開始鮮明。 好像在那之前,他在昏暗痛苦里掙扎了許久;那一夜玉奴對戰,沸騰人血的擂鼓聲中,對面勁風撲面的大刀下,求生的本能讓他振發起來。 然而在那之前,他分明記得自己只是昏沉在黑暗里,渾渾噩噩著。 他曾是那樣一個螻蟻般的奴隸,又有什么惹眼處,竟引得旁人將他獻給了陛下。 而他又是哪里入了陛下的眼,竟讓陛下將他送給殿下作為生辰賀禮。 陛下早就知道這份賀禮能讓殿下滿意么? 十七喃喃道:“殿下,我是誰?”聲音很輕,卻含著重逾千鈞的猶豫與恐懼。 燕灼華仔細看著他,表情也隨之嚴肅起來。 她站起身來,握住他的手臂,道:“你怎么了?”很是關切。 十七聽出她話里的關切意味,心頭一熱,幾乎要將內心的猜測和盤托出。 他想過,自己的來歷多半有些蹊蹺。他這一身的武藝,不是尋常奴隸能學到的。底下的人將他獻給陛下,陛下就將他轉送給殿下,而他竟然就那么恰好地討了殿下喜歡。 究竟是誰那么懂她的心思? 而她的心思,究竟又是什么。 那揣摩透了她心思的人,將他拐著彎獻上,是含了要對她不利的后招嗎? 從前不曾想過這些,每日呆在她身邊,已是無邊喜樂。然而自從來了南安,他的眼睛一日好似一日,原本腦海中蒙著的迷霧也仿佛隨之漸漸淡去了。于是這些惱人的想法也叢雜而生。 他想起那救了殿下的和尚舍千子的話來。 舍千子說,這叫三千煩惱絲,要他剪掉就自在了。 果真如此么? 起了這個念頭的瞬間,他想到的卻是,若是他剃去滿頭烏發,殿下還會要他陪伴左右么? “你究竟怎么了?不舒服么?”燕灼華見他只是沉默,擔心地推了推他胳膊,心道,難道是今日去宋元浪去治眼疾出了什么問題——這會兒引出后遺癥來了?不然怎么好端端問起怪話來。 “你是誰?”燕灼華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還能是誰——你是十七啊。”說著伸手貼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溫度,“又沒發燒,怎么說起胡話來?” 十七輕聲道:“在我成為十七之前,我又是誰呢?” 這些時日來,一直窺伺著殿下的那些人,究竟所為何來? 宋家西跨院墻外樹冠里藏著的人,每日送新鮮芍藥給殿下賞玩的那個丫鬟,連同方才逗得殿下歡笑不止的綠雪——甚至就在這一刻,不遠處魁星樓的高閣上藏著的人。 他們身上都有一種共性。 那特性,他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在周圍人毫無反應的情況下,他會立即警戒起來。 然而他又為何會對那特性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