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紅蘿、紅蘿……” 誰在喚我? 我是紅蘿? 紅蘿艱難地睜開眼來。 細長的眉眼、微高的顴骨,這張臉她并不陌生。 在那生不如死的三百余年中、煎熬著的日日夜夜里、她常常會想起的一張臉…… “清漪說你今天可以喝藥了?!辫铒L見她睜開眼來,將藥碗遞到床前道。 紅蘿想起身來,但她的身體卻一動也未動。 桀風端著碗想了想,奇虎、青焰、仙音、澤奎……竟沒有一雙端碗的手可以用…… 無奈,只好自己上前,將一手扶起紅蘿,另一手端了藥碗喂到紅蘿嘴邊。 他僵硬的手臂上溫潤的體溫綿綿傳來。 這夢、怎會如此真實…… 苦澀的藥湯入口,紅蘿皺了皺眉。 莫不是這并非是一場夢? 但她還來不及去想,又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 “紅芙,你又在繡什么呢?” 紅芙坐于火紅的曼珠沙華中,纖細的手指靈巧地引著針線。 一只粉色嬌嫩的蝴蝶立于一朵鮮黃的花兒上,似乎隨時會飛走。 她長高了,手指亦長了許多,卻仍如小時候一般孱弱。 在她方脫得花胎化得人身之時,有一株曼珠沙華,想要掙脫永世孤獨的詛咒,與一個死魂相約永生,引來了冥主的懲罰。 一場注定失敗的掙扎。 混亂之中,不知是誰掀起了冥河之水,澆灑在岸邊的曼珠沙華上。 冰冷徹骨的冥河之水連落水的冤鬼們的骨頭也能腐蝕得連一粒沙也不剩,何況這岸上嬌弱的花根。 無數的花朵很快便枯萎、變成了枝下的一抔黑土。 她只被濺灑了幾滴,僥幸活了下來,卻再也沒有好過。 “別繡了,再累壞了你?!?/br> 一個紅影走來,將她手中針線奪下。 “紅蘿jiejie,你來了?”紅芙側仰著頭望向她。 這個紅影,原來就是我。 “你看我繡得好些嗎,比上次的長柳如何?”紅芙笑道。 這笑容只如微微漣漪,似乎轉瞬就會消失。 “已經繡得很好了,你別再勞神了,每次說你,我口水都要干了?!?/br> 我將手中她方才繡的粉蝶黃花放下,拉起她道:“走吧,今日我帶你逛逛去?!?/br> 她卻立住不動。 “怎么不走?”我道。 “這幽冥河邊,除了永遠不變的墨色青空、漫地火紅、永世背負詛咒的我們,就只有黃泉路上的死魂,有何可逛的?” 紅芙眺望著遠處沉沉的冥河、搖搖前行的死魂淡淡道。 是啊,她已看了幾百年。 也曾向往過、憧憬過繁花煙柳的人間。 但是,這些向往與憧憬、似乎已被這幽冥境中日復一日的沉寂盡皆湮沒了。 她落寞的臉顯得更加瘦削。 “不就是人間嗎?我一定會帶你去的!” 我向她展開比盛開的曼珠沙華還要繁盛的笑容道。 “你又說什么傻話呢?”紅芙卻向我搖頭道。 “信我就是了?!蔽易孕艥M滿地道。 只要她想去,我就一定會讓她去。 “走吧。”我扯了她的手道。 除了接引路上每日換著不同的死魂外,這幽冥之境確是已幾萬年未曾變過了吧? 亦或是幾十萬年、上百萬年? 我不曾活得那么久,自然亦無從知曉。 紅芙行了一回,終是走向了接引之路。 坐在路邊不遠處眺望著搖搖前行的死魂。 死魂們走過絢爛滿開的曼珠沙華接引之路,在滿滿的花香之中,將前世的記憶灑落一路。 當他們渡過冥河,穿過終憶之城,便將這一世永遠忘卻。 而滿開的曼珠沙華卻將他們的記憶留在了自己的花根中,年復一年重復著艷麗的盛放。 我也曾望見過無數死魂的記憶。 我并不樂見他們的記憶。 我不明白綠水青山、飛鳥青空、繁花煙柳的美麗中,為何竟蓄養了永不間歇的陰謀、貪婪、殺戮與背叛。 不過,這些皆與我無關。 我坐在紅芙的身旁,無聊地將手中一顆小石子拋起,再接住。 紅芙卻不似她口中所言的無聊,而是凝神盯著那些搖搖走著的死魂,似乎望著的那些死魂們的記憶是一件不可錯過的事。 我隨意一眼望去,便看見一個大腹便便之人正將一包□□灑入酒杯之中,遞給自己的至交好友。 這種人,怎么不死早些? 我默然哼道。 坐在這兒實是無趣得緊。 可是紅芙卻不錯眼地望著。 我亦不好擾了她的興致。 便也隨意挑了幾處望去。 那人生前大約是個強盜之流,闖入尋常人家,連年幼的孩子也不放過。 看另一人冠帶華服,倒像個高官富貴之人,每日里對著仆人、丫鬟頤指氣使,甚是得意。 我打了個哈欠,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紅蘿jiejie,你快看那個人。”紅芙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袖道。 “什么人,他們現在連鬼都夠不上,不就是個魂罷了?!蔽业馈?/br> “你快看呀?!奔t芙指與我一處。 我順著她手指望去,見一個死魂一邊走著,一邊向后張望。 終于走至冥河邊上,卻不上那引渡之船,只立于岸邊張望著陸續走來的死魂。 我望見了。 他的記憶中有一個人。 一個女人。 是他的妻子。 記憶的畫面中滿是細膩的溫馨。 他的死并不愉快。 在暴雨之夜,與妻子被賊人所殺。 他站在那冥河邊張望著,不肯上那引渡之船。 他在等她。 這勉強還算得上是個愉快的畫面。 雖然結局不怎么樣。 ****************************************************************************** 第二天,我再去找紅芙。 她竟然不在那里坐著飛針引線。 我尋了一回,她卻又坐在接引路旁的大石上,望著那個死魂。 他還在那里。 她還沒有來。 冥河中的寒氣我們是早已習慣了。 他卻一味瑟瑟抖著。 引渡之鬼催了幾回,他只是不愿上船,便也不再理會他。 此后,紅芙每日皆去望他。 “怎么,看上他了?”我向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