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箏當(dāng)即發(fā)憷，受了驚嚇，還是迅速翻身下床，不顧自己身體朝他跑去：“席江燃！你干什么？”

    男人高大的身體差點(diǎn)倒了下來，扶著墻壁勉強(qiáng)站穩(wěn)。

    喉間一陣猩熱翻滾，席江燃輕咽了下，雙眼直直盯緊眼前的喻萱，唇畔勾起笑容：

    “這一刀，我替我太太還給你女兒，她確實(shí)做事有沖動(dòng)之處。”

    蘇晚箏用身體扶住他，他筆挺堅(jiān)硬的身軀在微微發(fā)顫。

    聽到他這句話時(shí)為之一震，心臟顫栗了下。

    她抬頭看他，男人掌心正落在發(fā)絲間，溫暖又富有力量。

    沒半點(diǎn)顫抖，仿佛在安慰她沒事。

    她心疼得在滴血，咬緊唇瓣攥住他的手，忍聲沉默。

    為了讓喻萱寬心，他就自刺一刀還回去……

    可他也是人，也會受傷也會疼啊。這段時(shí)間又替她cao勞來去，身體已吃不消了，這一刀下去真會要掉半條命。

    她不能再想，連忙用手捂住那傷口冒血的位置，蘇晚箏紅著眼睛對護(hù)士說：“麻煩你們把他扶下去治療！”

    護(hù)士震驚之余很快反應(yīng)過來，去扶男人的胳膊：“好的，席先生，請跟我們走……”

    “慢著。”喻萱咬碎銀牙，她沒想到，席江燃為這女人動(dòng)情到這個(gè)地步，竟然不惜自刺一刀幫她洗脫罪責(zé)。

    她緩慢走上前，眼底渾濁，又透著失望的冰冷：“席江燃，這個(gè)女人值得你為她做到這步嗎？我繼續(xù)追究，蘇晚箏這第一刀也不會判刑，你又是何苦。”

    “值不值得，我心里自有一桿秤，喻阿姨。”他始終以禮回應(yīng)。

    有溫度的手臂將蘇晚箏往懷里攬，“至于這一刀的問題，我知道就算不會判刑，您也不會善罷甘休。”

    喻萱一噎，被男人銳利的眼神看定住，咬唇不語。

    他眼神忽而覆落在蘇晚箏臉上，憐愛柔軟：“為了給她和留下的孩子一個(gè)清靜。”

    話一出，他微笑看她逐漸睜大的雙眼，瞳孔黑白分明，一定以為自己耳朵壞了，甚是可愛。

    原本打算過些日子告訴她的，但席江燃此刻覺得是時(shí)候了，讓喻家主動(dòng)知難而退，或許比強(qiáng)硬手段更有效。

    “什……什么留下的孩子？蘇晚箏不是小產(chǎn)了……”喻萱驚得捂嘴。

    蘇晚箏耳鳴了，這爆炸般的消息讓她一時(shí)緩不過神，就那樣愣著看他。

    “你們就有所不知了，蘇晚箏在逃亡路上確實(shí)流掉了一個(gè)孩子。但一開始，誰也不知道她懷的是雙胞胎，所幸另一個(gè)孩子堅(jiān)強(qiáng)活了下來。”

    木源緩緩抄兜走出來，作解釋說明，“把她送進(jìn)醫(yī)院時(shí)，都忙著檢查她身上的傷，都忘記替她做b超，這孩子也是蘇晚箏進(jìn)醫(yī)院幾天后檢查出的。”

    “什么……”

    蘇晚箏一時(shí)之間恍然以為做夢，當(dāng)木源說話時(shí)，她大腦才嗡一下鳴叫。

    她低頭望著自己的肚子，手掌小心又珍惜地捧上去，上下?lián)崦袜骸跋迹@……這是真的嗎？”

    這……不是夢啊！她的孩子還在！

    甚至清晰記得第一個(gè)孩子流出身體的痛苦，當(dāng)時(shí)她有多絕望，如今就有多少絕處逢生的欣喜。

    “是真的，只不過我打算過些日子告訴你。”他替她拂開耳邊的發(fā)，指尖順勢擦掉她眼角的淚。

    身后看熱鬧的醫(yī)生護(hù)士沒想到會來這一出轉(zhuǎn)折，紛紛收起對蘇晚箏的凌厲目光，微笑著鼓掌：“恭喜、恭喜啊。”

    就連蔣文也無話可說了，再跟一孕婦鬧下去，可就真不人道了。

    況且，本身就是喻霜降不道德在先，人蘇小姐還沒計(jì)較，喻霜降這明顯是狗急跳墻。

    他大手一揮：“行了，就到此為止吧，大家都撤了，回去寫個(gè)結(jié)案陳詞。”

    “喂，你……”蔡龍臉色煞白，這蔣文怎就那么不靠譜！說不判就不判了？

    “好了，蔡龍。”

    喻萱深吸口氣，闔眸，皺紋聚攏在眼尾處，再睜開時(shí)，已一片安寧平和，“就到此為止吧。”

    她算是看出來了，不管用什么方式，偏激的，平和的，都撼動(dòng)不了他對那女人的感情。

    人到中年，她看得出這對年輕人是真心相愛，彼此眼里都是心疼對方的。

    雖然不愿承認(rèn)，霜降從小到大確實(shí)是被寵壞了。

    她耍的這些心機(jī)，喻萱年輕時(shí)也玩過，最后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老實(shí)接受父母安排的這樁婚姻。

    喻萱想，總不能讓女兒也走自己這條老路。

    有些東西爭取過不失為一次經(jīng)歷，能成為別人所有的，終究不是自己的。

    喻萱會這么快離開，是出乎木源意外的，他在腦海里把這老婆子形象刻畫得太嚇人。

    不過事情在一上午辦完，真算順利，木源身體有些支不住，得回去休息了。

    蘇晚箏拋下她還懷著孩子的喜事，推著男人肩膀往外走：“席江燃，你不能再拖了，血流了這么多……”

    “放心，沒有大礙。”男人溫沉嗓音在耳邊響起，修長手指開始解衣扣。

    從下往上解了兩顆，堅(jiān)硬小腹上有一道淺淺的淤紅，但并未流血。

    讓他流血不止的是綁在腰上的一個(gè)薄薄血袋。

    蘇晚箏再次瞪大雙眼，“這……誰給你出的鬼主意？”

    他眼神指了下身后倚墻站的木源。

    木源露出狡黠微笑：“你老公本來是真想刺傷自己的。我心道，為這不要臉的一家人，憑什么再流血傷身的，就著人替他弄了個(gè)血袋綁在身上，還挺逼真的吧。”

    蘇晚箏長舒了口氣，俯身幫他把血袋解下來，丟進(jìn)垃圾桶：“你們真是嚇?biāo)牢伊耍鲞@些事之前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完全懵圈繞在里面。”

    木源抄兜一笑：“抱歉，不過還不是你老公為了保你，才做的這些。”

    “行了，木叔，你身體有恙，不宜久留。”席江燃扣好衣服扣子，起身送客，“我送你回病房休息。”

    “好。”木源點(diǎn)頭，對蘇晚箏揮了揮手，“先走了，有事到樓下找我，我的病房在你正下方。”

    蘇晚箏坐在床邊，對他乖巧頷首：“木叔好好休息。”

    送木源到病房門前，席江燃掌心淡淡在他肩上一拍。

    成年人之間的感謝，無需多言：“這次，真的謝了。”

    木源走到門前，手落在門把上，深深凝息：“席江燃，你明白我?guī)湍悴皇且驗(yàn)槲以從懔恕Ｓ骷液拘∏鄳K死，我替他報(bào)仇，僅此而已。”

    男人身形微頓，旋即唇角漫開平淡的弧度，頷首：“嗯。”

    季小青這件事在木源心里終是疙瘩，無解的，能這樣幫他已是仁至義盡。

    “好好照顧蘇晚箏，這個(gè)孩子留下不易。”

    木源頓了頓又自顧自一笑，“那傻小子，現(xiàn)在去投胎還來得及。”

    席江燃沉默著，目送枯朽老者緩緩走進(jìn)病房，漆黑的背景，襯托他的身影無比孤寂。

    ——

    “老夫人，咱們就真的這么放過蘇晚箏了嗎？”

    蔡龍一路追在喻萱后面，跑著急切追問：“我們現(xiàn)在把蔣文叫回來，就算判不了蘇晚箏刑，也能把這件事發(fā)酵炒大，讓她一輩子有不干凈的污點(diǎn)。”

    喻萱沉色凝眉，臉部肌rou繃緊，往前走的腳步忽然一停。

    轉(zhuǎn)過頭，雙眼冷冷剜著蔡龍，“蘇晚箏是殺你全家了還是屠你滿門了？”

    “啊？”

    蔡龍怔住，沒想到老夫人這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可蘇晚箏不是搶了小姐的男人嗎？這種女人就該狠狠懲治！”

    喻萱冷聲質(zhì)問：“這次事情鬧得還不夠大是嗎？狠狠懲治、你想怎么弄？非把人弄死了，再背上一條人命的罪名？”

    蔡龍哪料想到老夫人會這么生氣，準(zhǔn)是把這次落敗的氣全撒在他身上了。

    他咬唇，有幾分不滿，但低頭終是沒說話：“老夫人，我也是為了小姐好……”

    “為她好？你這是害了她！喻霜降就是因?yàn)橛心阍谔焯煸谒叴碉L(fēng)，才做出這種荒唐事！”

    喻萱大手一揮，大衣袖子狠狠甩在蔡龍臉上，“從今天起給我滾蛋，愛去哪去哪，我們喻家不需要你這種下作的人。”

    “別啊！老夫人！我……我錯(cuò)了！我也是真心為您和小姐考慮啊！”

    蔡龍?bào)@得眼珠子快掉下，他本還指望這次對喻家忠心耿耿，能領(lǐng)到一點(diǎn)賞酬，哪想到老夫人突然翻臉不認(rèn)人，二話不說就把他趕了！

    可喻萱像避瘟似的腳步飛快，根本不理睬身后的哭喊。

    她這幾天臉都給丟盡了。

    新聞報(bào)紙漫天報(bào)道她跟喻宙跪在席江燃家門口的照片，每天都有無數(shù)合作方撤資，日子再這樣折騰下去，真是沒法再過了！這攪屎棍一樣的下人，還在她面前蹦跶，簡直該滾！

    推門回到病房，喻宙正在給女兒喂粥，見她火氣沖沖回來，立刻放下碗筷，憂心問：“怎么樣？”

    喻萱瞥丈夫一眼，眼神柔和了些。

    喻宙一開始的選擇是對的，他尚有憐憫回頭的心。也許，再早一點(diǎn)她認(rèn)清這個(gè)事實(shí)，向席江燃低頭，喻家還有救。

    “這事，就按你說的辦。不再打擾蘇晚箏。”

    喻萱閉上眼睛，沉聲說：“今早這一出我算是看明白了，且不說我們現(xiàn)在沒本事左右席江燃，就算能把那倆人強(qiáng)行拆開，女兒跟了那個(gè)男人，也不會幸福。”

    喻霜降在床上清醒著，只是傷痛致使她無法動(dòng)彈。聽見mama這樣說，忽而急促瞪大雙眼，驚愕地抽搐著雙腿。

    喻萱漠漠掃一眼臉如死灰的女兒，狠狠一巴掌拍在座椅上。

    作為家里常年的女主人，凌厲霸氣：

    “這次鬧的事還不夠給我丟臉嗎？就是我一直把你寵得無法無天，你為了個(gè)男人把家都敗沒了！從今天起，你哪里都不許去，給我好好閉門思過！”

    ——

    送完木源回病房，席江燃下樓買了兩份午餐，清淡粥食，再帶了一瓶她愛喝的豆奶。

    然而推門進(jìn)去時(shí)，卻聽見抽紙擤鼻子的聲音，還有女人悶啞的一聲嘆。

    席江燃察覺到了什么，快步走過去，便見她瘦小的身子背對自己，坐在陽光普照的地方，兩手虔誠捧著那張化驗(yàn)單，低眸在哭。

    抽泣的聲音軟軟的，擊得他心疼。

    他沉步走進(jìn)去，將兩份午餐放在桌上，臂膀從后面抱住她，將她圈入懷中，下巴抵著女人肩膀：“怎么哭了？”

    蘇晚箏一頓，轉(zhuǎn)身埋進(jìn)他懷里，小臉顫抖得厲害，細(xì)瘦手指攥著他衣袖不松手：“為什么之前不告訴我，瞞著我一天，我就多難過一天，你明白嗎……”

    他低嘆一聲，把她擁在懷里，下巴抵著她的額頭：“不要再哭了，孩子能留下是好事，該笑一笑，讓寶寶也知道m(xù)ama在為他高興。”

    “我只是又高興，又難過……”

    蘇晚箏雙手掩面，眼睫上都沾著淚，“我越為這個(gè)留下的孩子高興，越覺得罪惡。我們還是死了一個(gè)孩子啊，它在天上看到mama這么高興，心里該有多難過啊……”

    席江燃喉結(jié)微滾，被她話觸中心里脆弱點(diǎn)，鼻尖像劃過鋒利刀刃般，俯身抱緊了她。

    “我們的孩子會是好孩子，它會祝福我們，不會難過。”

    他俯身，唇瓣貼在她臉頰上吻去眼淚，將發(fā)簾層層撥開。

    蘇晚箏逐漸在他的安撫下平息，忽然抬起頭時(shí)，發(fā)現(xiàn)時(shí)苒和陸翡不知什么時(shí)候安然站在門口，兩人各捧了束雪白染粉的康乃馨站在那。

    她擦了擦眼淚，從男人懷里退出來，唇角彎上笑容：“苒苒，陸少。”

    “沒打擾你們吧。”時(shí)苒笑著先陸翡一步走進(jìn)來。

    蘇晚箏搖頭，瞧這兩人捧著一樣款式的花束：“你們商量好來的？”

    時(shí)苒看也不看陸翡一眼，徑自把花插進(jìn)床頭的花瓶里：“誰跟他商量好的，我自己來的，誰想到在電梯里遇到他，竟然跟我買一樣的花。”

    陸翡冷嗤：“跟小爺買到一樣的花，你應(yīng)該覺得慶幸，跟我的品位相匹配，懂？”

    時(shí)苒沒好氣瞪他，也不想在箏箏病房里吵，“我聽說你捅了喻霜降一刀，這事真的假的啊？”

    “嗯。”蘇晚箏眼神暗了暗，“不過這事已經(jīng)解決了，你們不用擔(dān)心。”

    陸翡看熱鬧不怕事大地鼓掌：“捅得好啊，要有人敢把我的孩子這樣害死，我還不帶人把她大卸八塊，再扔到太平洋喂鯊魚去。”

    席江燃淡漠掠他一眼，陸翡笑嘻嘻轉(zhuǎn)開話題：“不過還挺稀奇的，喻家竟然沒找你算賬。”

    “喻家連自己的事都應(yīng)顧不暇，沒時(shí)間再來討公道了。”

    時(shí)苒雙手合十：“不管怎么樣，慶祝我的干寶寶還在，我剛才點(diǎn)了鮑魚湯，配新鮮的烏骨雞，等下就到！”

    “哇。”蘇晚箏雙眼一亮，眼神炯炯地看向席江燃，“可以吃吧。”

    “醫(yī)生說少吃海鮮。”

    蘇晚箏眼底劃過絲失落，男人又笑道：“但今天可以例外，讓寶寶也吃點(diǎn)好的。”

    “耶，席總?cè)f歲！”

    沒二十分鐘，一鍋熱騰騰的鮑魚燒雞湯上桌，里面加了粉絲和萵筍，鮮香滿溢病房。

    吃過飯，兩個(gè)女人頭靠著頭在看電視，很快就睡了過去。

    陸翡和席江燃忙活半天，才將房間收拾干凈。

    他掃一眼四仰八叉睡在蘇晚箏懷里的時(shí)苒，嫌棄：“真受不了，睡相這么難看，以后誰娶了倒霉。”

    席江燃睞他一眼，笑而不語。

    倆人到樓下去買煙，正遇上下樓吃飯回來的木源。三人會晤，正好談一談對付得之的計(jì)劃。

    “我打算在箏箏把孩子生下來前，將這事完成。”

    席江燃雙手交叉，坐在木源病房內(nèi)，神色凝沉。

    “你說得容易，但這事要真做起來，必然掀起腥風(fēng)血雨。”

    木源睨他一眼，話語意有所指，“而且，你父母也參與了得之，一旦得之倒臺，你們席家也脫不了干系。”

    陸翡皺眉：“這不會吧，可席江燃一直在打擊報(bào)復(fù)得之啊。”

    木源沉著眉目：“可你要知道，席家一旦供出你包庇窩藏的證據(jù)，你的名聲、公司的未來都可能岌岌可危，畢竟事關(guān)席氏家族，你是不可能脫掉干系的。”

    陸翡震驚地瞪圓眼睛：“那……你的意思是，席江燃也會坐牢？”

    “目前不涉及株連犯罪，但如果被他們找出你對得之知而不報(bào)，影響警方辦案的證據(jù)，有可能。”

    “這太扯了。”陸翡不敢相信地?fù)u頭，攥緊拳頭看向旁邊的席江燃，“你確定……要做嗎？”

    “確定。”

    他臉色平靜地說，仿佛受到牽連的不是自己，“我不怕什么處罰，只要能把這個(gè)組織連根拔除，幾年牢獄之災(zāi)，或是公司受損，我不在意。”

    如果真的不幸坐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唯一擔(dān)心的是……

    “說什么傻話啊，你真把自己當(dāng)蓋世英雄誰都能救？就算你不要命，你想過你老婆和小孩嗎？你想讓他們剛出生就沒爸爸嗎？”

    “別那么激動(dòng)。”

    木源瞥一眼已經(jīng)站起來的陸翡，表情平淡，“這只是我能想到最壞的結(jié)局。”

    “可風(fēng)險(xiǎn)還是存在的吧。”

    “不管什么風(fēng)險(xiǎn)，這事都必做不可，現(xiàn)在不做，以后也會有人做。我們有能力的情況下，為什么不去嘗試呢。”席江燃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淡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