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陸杳笑笑,讓宮女盛水來給她洗了手,一挽袖子就坐到旁邊幫忙了。 皇后邊剝邊問她:“去你爹娘墓前看過了?” “看過了,跟他們說了婚約的事情,回來午睡的時候就夢到他們了。” 皇后淺一怔,笑問:“夢到什么了?” “夢到……”陸杳抿唇一笑,“他們說,我過得開心便好。讓我嫁出去之后記得常進宮看看您和父皇,不許只想著夫君。” 夢到這個還真有點邪乎。 二人各自笑著一時沒再多說什么,再聽見動靜,就是皇長子的一聲怒吼了。 “母后!!!” 謝沅大步流星地往殿里走,嚇得兩邊的宮女嘩啦啦跪了一地。二人驚然望去,便見謝沅左手拎著謝淙、右手拽著謝泠,面色鐵青。 “……怎么了這是?”皇后不解詢問。 謝沅把人一松,隨在身后的十一二歲的男孩便探出頭來:“二哥和二姐給大哥搗亂,把大哥氣得夠嗆。” “沒有!”謝淙立刻反駁,怒瞪著弟弟一副要擼袖子揍他的模樣。 “阿潤來。”皇后趕緊先把小兒子招呼過來,又問長子,“你說。” 謝沅瞪了眼前的謝淙謝泠半天,面色才稍緩下來,說話間還是沒好氣:“我正在那兒看長姐的嫁妝有沒有什么不合適的,這兩個不知道怎么想起跑來‘幫忙’了。進來就要幫宮女宦官搬東西,您說,底下人敢讓他們倆動手?我在屋里就聽一陣巨響,出去一看,父皇專門囑咐給長姐帶走的那個玉桌屏碎了。” 他話說到一半的時候,謝淙和謝泠就一臉心虛了。等他話音落下,謝泠立刻跑去拉著的手道歉:“大jiejie、大jiejie我錯了!我和二哥是好心想幫忙來著……” 皇后睇著她:“好心辦的錯事也是錯事。” 謝泠的小臉一下就垮了,望著陸杳雙目盈淚:“姐……” 皇后:“別等你姐給你說情,自己找你父皇謝罪去。” 謝泠和謝淙好懸沒直接給嚇跪下! 宮里誰不知道,他們這位長姐的婚事,都算是這五年頭一等的大事了! 從精挑細選夫家、到精挑細選晉封公主的吉日、再到精挑細選昏禮的吉日……每一環都是皇帝親自把關的,弄得但凡和這事有點關聯的人,每天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他倆倒好,一失手把jiejie的嫁妝摔了,還直接摔了個蒙都蒙不過去的大件。 二人一左一右磨了陸杳半天,陸杳沒轍,只好帶著他們一起往紫宸殿去了。 在紫宸殿,謝淙謝泠如料挨了好一頓訓,末了還被罰寫三百張大字。 在陸杳求情之后減到了二百張。 二百張啊!謝泠一出殿門就抹眼淚了,謝淙心里也不痛快,又不好意思跟meimei一樣哭,還得反過來安慰她:“沒事啊,沒事,回頭哥幫你寫一百張。” 走在前頭的陸杳回頭瞧瞧,皺眉:“你們偷jian耍滑能不能不當著我的面?” . 秋末,平安公主下嫁大行令宋恢的長子宋凡,舉國矚目。 宋凡兩年前及的冠,飽讀詩書又生得俊朗。武學也不錯,十六歲隨駕去秋狝時的表現就已經引得眾人交口稱贊了。四年前陛下定下他做駙馬,那是從幾十個與他年紀家世皆相當的青年才俊里挑的。換句話說,宋凡在陛下眼里也是排得上號的人了。 平安公主頭二十年都在宮中隨著皇后,并沒有在宮外開府。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皇帝也并沒有在皇城內給她另賜府邸,只將她生身父母留給她的陸府里里外外大作整修了一番,又將旁邊四處宅院買下并入,修成了符合公主府的規制。 但按照平安公主自己的意思,匾額沒改成“平安公主府”,仍是留著“陸府”的那塊牌子。 除此之外,迎娶她的宋家也從四年前剛訂下婚約時便在洛安城精挑細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建新府邸。每一步都與宮中內官監與禮部打著商量來,到了較大的環節上,還要呈給皇帝親自過目。 如此一來,皇宮和陸府差不多算是平安公主的娘家,平日里她該是要住在婆家的——也就是宋家為迎娶她新建的宅子。 初成婚的時候,平安公主與駙馬的和睦恩愛一度在洛安城里傳成了佳話,公主本人尤其大受夸贊——據說入府那天,她沒受大行令夫妻二人的禮,次日一早還反過來向這二位公婆問了個安來著。一時議論四起,都說皇后娘娘把女兒教得好。 但過了月余,洛安城里炸鍋了。 ——平安公主被駙馬氣回娘家了! 這事就像一道炸雷,把洛安城上下都驚著了。不管是貴戚、雅士還是平頭百姓都免不了就此事聊上一番,各樣的指責也沖著宋家就去了。 基本的意思都是:平安公主多賢惠啊?家禮都給你們行了,你們把人氣走了?! 具體事由旁人不知道,總之宋凡那天好像睡到晌午才起,一起床聽說了事情,策馬直奔皇宮而去! . 長秋宮。 平安公主倒也沒哭鬧說委屈,就是冷著張臉坐著,牙關緊咬。 “好了好了,不生氣。”皇后坐在旁邊安慰她,拿了果脯遞到她嘴邊,“乖,跟母后說說怎么了?” 昨天進來問安還記得從她這兒給宋凡討貢茶回去呢,今天天沒亮抹著眼淚就回來了? 陸杳清冷的一聲“哼”,張口把皇后喂過來的果脯吃了,還是不說話。 皇后攬著她的肩:“阿杳啊,有什么事你先跟母后說。今兒你前腳來我這兒,后腳大行令就去紫宸殿告罪了——我先讓人把他擋下了,沒往里稟。你先跟我說清楚是怎么了,讓我知道用不用讓你父皇出面,行不行?” 皇后心里琢磨著,讓阿杳受委屈是肯定不行的。但如果只是小夫妻尋常吵吵嘴,直接鬧到紫宸殿去也沒必要。 陸杳強自平靜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回看向皇后:“我……我昨天晚上,看到他和府里的丫頭……”她說著眉頭稍稍一蹙,聲音低了下去,“不干不凈的!” “啊?!”皇后一驚。 她驚音未落,坐在案邊喝茶的謝淙拍案而起:“長姐你不開玩笑?反了他了!” 他一句怒語剛說完,稚氣未脫的謝潤已然擼袖子就要出去了:“我找他去!” “……阿潤回來!”陸杳趕緊叫住他,謝潤回過頭來欲跟jiejie爭,謝沅手中的茶盞“篤”地一聲放下了。 謝沅稍咳了一聲:“母后。” 幾人一并看向他。 謝沅眉心微鎖:“都這個時辰了,也不見宋凡進來謝罪。要我說,讓不讓大行令直接去紫宸殿告罪是另一回事,得先等等宋凡的意思。” 他要真是遲遲不來,興許就真是心虛、真是跟府里的丫頭“不干不凈”來著。 可是……迎娶了公主還敢做這種事,這宋凡膽子忒大了點吧?! . 宋凡匆匆趕進宮后,立刻有小宦官上前知會說:“大行令大人到了紫宸殿,讓皇后娘娘差來的宮女請走了。駙馬您不如直接去長秋宮……” 于是宋凡腳下半點沒停直奔著長秋宮去。剛到長秋宮門口,就看見張福貴甩著拂塵迎出來了。 “大長秋。”宋凡拱手,福貴躬了躬身:“估摸著您該來了,候了多時。” “辛苦大長秋。”宋凡稍一笑,轉而神色有些僵。他的目光越過福貴肩頭看向后面的大殿,眉宇間的凝重舒展不開,“有勞通稟。” 福貴笑意未減,一擺手:“不成。跟您說,皇后娘娘和平安公主都說了,不見您。” 宋凡心下一沉,福貴把他往旁邊拽了拽,壓音又續道:“您說說,您那干的是什么事?迎娶了公主您還敢……” “不是!”宋凡回想得面紅耳赤,努力平靜下來,“是我的不是,但也不是公主想的那樣。” “嘖……”福貴嘖嘖嘴,搖頭,“您跟我說沒用。跟皇后娘娘還有公主殿下呢……您暫且說不著。這樣,三位皇子殿下在側殿喝茶呢,您動靜小點先見他們去,我就當沒看見?” 還能讓他解釋就好。 宋凡長松口氣,鄭重地謝過福貴,舉步往里去。 側殿里,謝沅謝淙謝潤圍坐案邊飲茶,一個個都神色清淡、坐姿怡然,安靜得半點聲音都沒有。 宋凡踏過門檻便覺出這兄弟三人不對勁,如常一揖:“殿下。” 三人并沒有理他。 四人本就都很熟悉,宋凡的目光在三人間稍稍一蕩,見謝潤身邊還有個空凳子,就想過去坐下說。 謝潤抬眸一掃,探手把圓凳一拽。 宋凡:“……殿下。” 謝潤翻著眼睛瞧他,猶帶稚嫩的聲音一點都不客氣:“誰許你欺負我長姐的!” 宋凡稍吁了口氣,看向年紀最長的謝沅:“殿下?” 謝沅掃他一眼,嗅著茶:“你們成婚那天,我還尊你一聲姐夫。眼下兩個月都不到,你就敢欺負我長姐了?” 他眼底逼出的凜意已與紫宸殿上的那人有七八分像了,饒是宋凡比他大了四歲,也禁不住一滯。 宋凡靜了靜神:“我去和你長姐解釋。” “你憑什么和我長姐說?”謝沅挑眉睇著他,“長姐氣得天還沒亮就進了宮,到現在早膳沒吃、午膳也沒用。她一向最聽母后的話,如今連母后來勸都不頂事。要不是知道大行令一早就進來請罪,我就替她去向父皇請旨改嫁了。” 長姐就沒受過這么大的委屈,又是夫家膽大包天和婢女不清不楚的事,三個當弟弟的都一口郁氣積在心里。 謝沅這就還算平靜的,謝淙手中的茶盞“咣”地往案上一放,儼然是恨不得直接砸宋凡腦袋上的樣子! 謝淙說:“別說什么去和長姐解釋的話!你先在這兒說清楚了,不然別想進去說軟話讓長姐為難!” “我是那種人?”宋凡皺眉看看他們,又掃一眼謝潤緊緊把著不打算讓他坐的凳子,腳下站得穩穩,“我昨晚去給大將軍賀壽,喝多了些。阿……咳,公主殿下近來都在前院等我,我到家見有女子迎過來就以為是她。今天中午起床才知道不是。” 謝淙驀地“啊”了一聲,兄弟三人一齊瞪著宋凡:“你真的跟那婢女……” 不然怎么是“中午起床才知道不是”?! 宋凡直嚇得吸了口氣,忙說:“沒有!我中午起床時下人立刻稟了這事。”他語中一頓,神色微沉,“那姑娘叫綺雯,是我母親身邊的人,四五歲的時候就帶在身邊的,可能是心大了……我必是叫過公主殿下的名字的,她也沒說自己不是,我才認錯了。” 他這么說完,三兄弟的面色都平緩了點,相互一望,謝沅又追問:“那你既然今日才知道不是,昨晚當真……沒成事?” “沒有。我后來昏昏沉沉的聽到外面有吵鬧,想是正好被公主殿下看見了,引來了旁人。”宋凡頷首,“我今天來前也沒見到綺雯,該是被母親帶走了。” 三兄弟再度互看了看,轉而成了謝淙謝潤詢問地望著謝沅。 謝沅點了點頭:“算說得通。阿淙去跟長姐說說吧,但她肯不肯信,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謝淙聽言便起身兄長一揖,朝寢殿去。寢殿里,柔安帝姬正陪平安公主下棋,見他進來,二人就都停了。 謝淙將經過說了個大概,又說宋凡言辭平靜態度誠懇,應該不是在扯謊騙人。 陸杳想了一想,稍稍一喟:“綺雯啊?我好似有點印象。偶爾跟著宋凡去婆婆那兒,她都挺殷勤的,我還當是她懂事。” 綺雯不止對宋凡殷勤,還對她殷勤呢。她此前當真一點都沒多心,興許宋凡也沒多想。 陸杳說罷鼓鼓嘴,心里暗說如果這是真的,她就不跟宋凡計較了。 皇后則叫來福貴:“我這兒問清楚了,你請大行令回吧。阿淙去跟你父皇說這事,說細著些,免惹誤會。” 謝淙和福貴應下后各去辦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