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他再度俯下身體,定睛細看,終于在最深處,貼近墻壁的地方看到了那個身著灰衣的幾乎與墻壁融為一體的單薄少年。 ‘咕嚕,咕嚕……’ 衛崢抬起頭,一雙黑亮的眸子里有一絲尷尬之色:“顧然。” “嗯。”顧然應了聲,輕聲道,“出來吧,院門已經關了,我這里有饅頭,你先吃點。” 衛崢餓了一天,早就撐不住了,一聽到顧然的話,他身體一軟,死死扒住床板的手一松,他滿身疲憊地爬了出來。 顧然先將教材給他:“這是今晚收獲的。” 衛崢一怔,聲音不由地放柔,像根軟軟的羽毛:“謝謝。” 他的聲音實在是特殊極了,這般刻意放低的音色簡直像是帶著勾子,讓人的耳朵都忍不住微微一顫。 顧然皺皺眉,他有些不適應,但還是收回心神,說道:“沒事,不過是舉手之勞。” 說完,他從包里拿出兩個饅頭和半份紅燒土豆給了衛崢。 “不嫌棄的話就吃了吧,只有這些了。” 衛崢哪里會嫌棄,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最不經餓了,他看著饅頭就兩眼放光,更不要提還有紅燒土豆。 又是一通狼吞虎咽,他連口水都沒喝就吃了個干干凈凈。 顧然看著他,哪怕什么都不問,他心里也明白。 衛崢這是在躲,他想要守住自己的源種和星種,但他打不過別人,所以干脆躲在這里,一躲就是一整天。 但顧然沒法勸他。 衛崢的確沒有小田,但十天后族學會開放一批野田,他還有機會去爭取,雖然十分渺茫。 而且這十天他究竟要如何守住種子也是個難題,可是守不住種子,幾乎就意味著四次小考無法合格,而小考失敗了,到月底的時候,進入中庭是送死,不進中庭是放棄。 怎么看都是個死局,但顧然不能說他錯。 因為互換處境,他也一定會最后拼一把。 “顧然,真的謝謝你。”翻來覆去只是道謝,其他的衛崢卻不肯多說一句。 顧然看著他,凝聲問道:“有了教材,你明天要去上課嗎?” 若是去上課,就意味著他無法躲在院子里。但闖到人前,他勢必會成為被狩獵的目標。可是不去上課,僅僅是自學,想要通過小考,又提升了一大截難度。 衛崢低著頭,眼神有些晦暗:“去,我要去!” 顧然微微皺眉。 衛崢搶聲道:“我沒事,顧然,你幫不了我,但你也不用擔心,我會一路走大道,他們不敢怎么樣我,無非是挨揍,我不怕!” 最后三個字,從這少年嘴中說出來竟有股nongnong的狠意。 顧然心中一澀,輕聲道:“我每天收獲了就會在你床頭放上饅頭和菜,我吃的不多,分你足夠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臨走前又說道:“ 卯時三刻是人群最多的時候,你那時候去書院峰最好。” 人多雖然亂,但同時,因為學生聚集,邢者會額外關注,到時候至少不會被人強行發生意外。 從第二天開始,顧然就沒在遇到過衛崢。 但衛崢果真去上課了,而且一節都沒落下,只是每天半夜都是拖著一身傷回了屋子。 顧然遇不到他,也弄不清楚他的情況如何,而他能做的只是給他饅頭和飯菜,他不知道衛崢能堅持多久,但他希望他能堅持下去。 這十天就像噩夢,可顧然覺得,衛崢若是挺過去了,必然會迎來新生。 直到第七天,族學新生的第一次小考要開始了,而顧然終于見到了衛崢。 可他看到的是被圍在中央,揍得滿身青紫的少年。 火氣不停地翻涌,直直逼向腦門,顧然徹底忍不了了。他神色冷然,眸色如冰,大步走過去。 朱貴昌及時拉住了他:“別去找罪受。” 顧然回頭,甩開他的手,冷聲道:“所以說,我們注定成不了朋友。”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沒有好處 朱貴昌身體微僵,但他并沒有松手,而是壓低聲音繼續說道:“這其中的事遠沒你想象中那么簡單,你一個人,根本救不了他,而且這群人不是普通學生,為首的那個少年是羅慶城蔣家嫡系的三少爺,素來狂妄自負,惹了他,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蔣家……顧然皺了皺眉。 他家住四方鎮,雖是一個偏遠小鎮,但羅慶城的事他還是知道一些的。 因為雜貨鋪的小李子經常來往城鎮之間,加上他又是個活絡擅語的,次次都能帶來不少城中信息。 羅慶城雖是公孫家的封地,但這城中卻也有不少四等世家依附于此。 這些家族要么是人弱式微,不具備管理封地的能力;要么是戰爭失利,損失了精英骨干,進而被搶走了封地,不得不投靠到這里。 雖說是依附過來,但世家經營,大多有自己的心法秘術,而且資金充裕,在血統上通過數百年的傳承也更易于誕生資質優秀的子孫,所以公孫家十分歡迎他們,并且給予了優渥的待遇。 世家間的資源之爭從不停歇,別看公孫家已是二等世家,但僅是這千木大陸上,二等世家便有數百個之多,彼此間虎視眈眈,大規模沖突更是時時發生。 別說是二等世家,其后的三等世家更是多如牛毛,一個個互相爭搶的同時也緊緊盯著這些二等世家,只等瞄準時機,一舉拿下,從而一步登天。 外部環境如此,卻也不怪這族學苛刻了。 別看育種期是無法修習任何法術的,但等源氣積累到一定的量,進階到凝根期之后,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族學刻意營造了一個弱rou強食的環境,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越向上走,面對的危險越大,若是心性不堅,亦或者過于天真純傻,不僅僅會自己送命,更會連累他人。 雖說族學是育人的地方,但來到這里的都已經是十六歲左右的少年,接受過蒙學教育,有了自己的是非觀念,之后要強化的就是如何于險境中生存下來了。 這世界本就有不同的道路,選擇了族學便是要奔赴修行之道,這條路鋪滿了財富和權勢,且直通天道,但也遠比普通生活要危險得多。 若是實在接受不了,也可以選擇離開,回到平民生活中,依附于世家照料,除了壽命短一些,再加上始終要低人一等,也并沒太多難堪之處。 畢竟二等世家已經頗具規模,完全沒必要靠壓迫平民來獲得資源。 當然,若是公孫家被侵占,自此淪落了,那這些老百姓就首當其沖被拋棄了。 有修為的還可以依附其他世家,但什么都沒有的老百姓,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當然,現在的顧然沒想這些,他腦中盤旋的是蔣家的信息。 蔣家雖然依附于公孫家,但因為其族長頗擅經營,且還出了幾個年輕骨干,所以在羅慶城呼聲很大,甚至比一些公孫家的旁支還要有威信。 而這位嫡系的三少爺,別看入不得內院,但在外院卻足夠呼風喚雨了。 他家里有勢,為人又張狂,在族學這種環境下越發養大了心,欺凌弱小之事可真沒少做,但總歸在邢世堂的制約下,沒敢傷了人。 其實他是看不上衛崢手中的這點種子的,但為什么會如此針對他,顧然卻是不知道了。 只聽朱貴昌又說道:“且不論其他的,你現在過去,就是得罪了那蔣善偉,他心胸狹隘,回頭將你當成眼中釘,你以后可就麻煩大了。” 朱貴昌能說到這份上,于他這個人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雖說顧然攤上事,他也可能會受牽連,但以他的聰明和不要臉的勁,想脫身并不難。現在能說這么多,用他事后自己的回憶就是:腦袋抽風了。 顧然沒再冷臉對他,但仍舊強硬地掙脫出來:“雖說如此,但我沒法坐視不理。” 朱貴昌急了:“你這人,不是最冷靜自持的嗎?怎么這會兒又……” “我是不愛惹事,但我得幫他。” 朱貴昌簡直是不服氣了:“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他除了制造麻煩還有什么本事?你怎么就這么偏心于他。” 為什么?顧然腦中閃過那天晚上,衛崢臉上的神態。 一身疲憊,身處死局,但是他卻拗著一股勁,說什么都不肯服輸,也不肯認命。 衛崢的運氣很差,但他卻是真正想要一路走下去。 不畏艱辛,不懼苦難,那是從骨子里滲透出來的一股狠勁。 他要向前走,一定要向前走。 的確,衛崢沒有給顧然任何好處,但顧然卻想要幫他。 只因為異身而處,他也會咬著牙挺下去。 顧然看向那個圈子,抬步走去,只最后跟朱貴昌說了一句話:“放心,我心里有數,不會莽撞行事。” 他要幫他,但也不是沒有計劃的,這看起來是個難以脫困的境地,但若是…… “只可惜,他怕是不需要你幫忙了。”朱貴昌跟在他身后,涼颼颼地來了這么一句。 顧然一眼看過去,腳步猛地頓住。 蜷縮于正中心的少年微微顫抖著,被動地挨著揍,麻木的聽著耳邊的辱罵之聲。 他一動不動,瘦弱的胳膊護住了頭部,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聽不到他的哀鳴。 他似是會忍耐到天地盡頭,但是……就在顧然走過去之后,他出聲了。 “我聽你的。”微弱地,纖細的,但卻意外的帶著絲絲黏意,似是能將人的耳朵都完全俘獲。 衛崢依舊抱著頭,只有一雙黑黑的眼睛從指縫里漏出來,他看著顧然,可是卻在同別人說話:“我答應你。” 如此肯定的答案一出,左上方一個高大的男人緩步而出。 他看起來很年輕,約莫也就二十七八,一身藍衫瀟灑,長發束起,五官英俊,只是那雙眸子中有絲絲萎靡之色。 他抬手,綠色光芒從手中升起,渾厚的源氣涌出,化作一個光盾,覆蓋住了單薄的少年,且將周圍所有人都彈飛出去。 “早點答應我,還用得著受這些罪嗎?”男人彎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揚起,黑眸中亮光頻閃,卻滿滿都是不懷好意。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龍陽之癖 顧然的步子終究是沒有邁過去,那男人將衛崢攔腰抱起,只是眼角微瞥,方才那囂張跋扈的蔣家三少爺就偃旗息鼓,一聲不響地揮退了所有人。 衛崢虛弱的縮在男人懷中,沒發出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再露臉。 那男人垂首對他低聲說了句什么,衛崢的身體微微瑟縮了一下,而后極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