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蕎啊。”樓遠(yuǎn)的身子隨著搖椅一下一下地?fù)u晃，春蕎安安靜靜地在旁幫他搖著扇子，忽然聽得樓遠(yuǎn)喚她。

    “屬下在，爺有何吩咐？”春蕎輕聲問道。

    “扇子打得累了就歇歇啊，幫爺?shù)挂槐K茶來，爺渴了。”

    “是，爺，屬下這便去。”春蕎站起身，將扇子放到她坐著的凳子上，正要往堂屋里去時，她的腳步忽然頓住，眸中有驚色，與此同時欲轉(zhuǎn)身擋到樓遠(yuǎn)面前。

    可，已然來不及。

    一陣黑色的疾風(fēng)在她轉(zhuǎn)身之際已然卷到了樓遠(yuǎn)面前來，舉著劍鞘就要朝樓遠(yuǎn)的咽喉捅去！

    “爺當(dāng)心！”春蕎驚呼出聲。

    她的話音還未落，只見那張搖椅忽然猛地一陣頻頻搖晃，搖椅上哪里還有樓遠(yuǎn)的身影。

    當(dāng)春蕎抬頭時，只聽得院中一陣劍刃相交聲響起，唯見院中桃花頻頻掉落，隱隱只見劍光，人影交纏，卻不見他們的顏面，更不見他們?nèi)绾纬稣小?/br>
    春蕎驚訝得睜大了眼，好快的速度！

    這是……什么人！？

    就在春蕎驚詫時，一縷淡淡的清香劃過她的鼻尖，讓她陡然一驚，連忙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搖椅的另一側(cè)。

    只見搖椅的另一側(cè)擺著一只小小的茶幾，茶幾上擺著一只巴掌大的小小銅爐，銅爐里正有青煙緩緩朝爐身上的雕花小孔中逸散出來。

    銅爐里燃著的，是泌香。

    爺聞了泌香身子就會乏力無力！糟糕！

    聞了泌香的樓遠(yuǎn)，根本就沒有勝算。

    “叮——”只聽一聲稍微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一柄通身黑色的長劍釘?shù)揭恢晏覙渖希鹇淞税霕涮一ǎ?/br>
    春蕎識得那柄劍。

    那是樓遠(yuǎn)腰上的黑麟軟劍！

    “爺！”春蕎驚呼一聲，將腰間的劍拔出鞘拔腳就要往樓遠(yuǎn)的方向沖去。

    當(dāng)此之時，一道白色的影子不知從何處倏然掠到了她面前來，按住她正拔劍的手，將就要完全出鞘的劍重新按回了劍鞘里。

    春蕎看清這忽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白影時，再次驚住：“白拂公子！？”

    因為震驚，使得春蕎一時間忘了白拂的手正按著她的手，待她回過身時，白拂已收回了手，神色淡淡地瞟她一眼后，平緩道：“看著就行。”

    “可是……”春蕎還是不放心，可主子說話，根本就沒有他們這些當(dāng)屬下的說話的份，只能閉嘴，不安地看向已然落了滿地桃花的院中。

    只見院中，樓遠(yuǎn)背靠著一株桃樹站著，雙手垂在身側(cè)，看得出他很無力，唯有靠著身后的桃樹才能讓他站著。

    站著就好，總比趴下強(qiáng)。

    他的面前，是一柄劍，一柄劍身上似乎時刻都泛著絲絲寒氣的利劍，劍尖正對著他的咽喉，只要那握劍之人將這柄劍往前再推進(jìn)一寸，那鋒利的劍刃便能貫穿樓遠(yuǎn)的咽喉，將他如他的黑麟劍一樣，一齊釘在桃樹上。

    只是這柄寒劍就這么停頓在了這兒，沒有再往前，也沒有收回。

    冰刃握著劍，滿目陰寒地盯著眼前整個頭部除了眼睛與嘴巴外都嚴(yán)嚴(yán)實實地裹著繃帶且還喘著粗氣的樓遠(yuǎn)，深深擰起了眉。

    這是那個劍術(shù)與他不相上下的南蜀國右丞相樓遠(yuǎn)！？不過短短兩三個月時間，這劍術(shù)莫說與他不相上下，就是氣力都像個娘們兒一樣！若非白拂說他就是樓遠(yuǎn)，若非他身旁站著的那個女人，若非他腰上的黑麟劍，他根本就認(rèn)不出來這就是樓遠(yuǎn)，抑或說他根本就不相信這就是樓遠(yuǎn)。

    他這副模樣，豬雪那頭豬還能認(rèn)得出來！？

    不過樓遠(yuǎn)雖然渾身無力，雖然模樣丑陋，卻沒有絲毫的懼怕，甚至見到冰刃也沒有分毫驚訝，還是如常般輕輕笑著，輕輕咳了幾聲，道：“不知閣下要找樓某比劍，樓某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可還真是對不起閣下的冰刃劍。”

    聲音還是樓遠(yuǎn)的聲音，聽著卻讓冰刃將眉心擰得更緊，他還是不能相信這就是有本事與他打上一架的樓遠(yuǎn)，可他卻什么都不想問，因為他這次來，可不是來找人打架的。

    只見冰刃將手中的劍稍稍往前一分，正正好抵在了樓遠(yuǎn)脖子上，只要樓遠(yuǎn)說一句話，他的皮膚就會碰到劍尖上。

    此時冰刃的瞳眸中不光有陰寒的殺意，還有咬牙切齒的怒意，只聽他冷冷道：“說，你對老子師妹做了什么。”

    雖然冰刃說的一個問句，可他冷冷的語氣里卻聽不出絲毫的疑問，就像是他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卻非要樓遠(yuǎn)親口說出來不可。

    樓遠(yuǎn)微微一怔，隨后微微垂下了眼瞼，沉默著，似在沉思著什么，并未即刻回答冰刃的話。

    冰刃將劍柄捏緊得幾乎要將劍柄捏碎，卻還是耐心地等著樓遠(yuǎn)的答案。

    少頃，樓遠(yuǎn)抬眸，直視冰刃滿含怒意與殺意的眼眸，沉穩(wěn)道：“我會娶她為妻。”

    冰刃握劍的手一抖，在樓遠(yuǎn)白凈的脖子上劃開了一道短短的血口子。

    樓遠(yuǎn)目光堅定，不懼不閃。

    “放你娘的狗屁！”就當(dāng)春蕎為緊張得揪緊雙手時，只聽冰刃突然一聲怒吼，收回劍的同時另一只手一拳掄到了樓遠(yuǎn)臉上，心中之怒，力道之大，一拳下去即刻掄得樓遠(yuǎn)一口血噴了出來，本就無力的身子也被冰刃揍得跌趴在地。

    春蕎見狀，驚愕萬分也緊張萬分，作勢就要上前幫樓遠(yuǎn)，卻還是被身旁的白拂伸手?jǐn)r住。

    “白拂公子！爺?shù)哪槪　贝菏w急得連話都有些說不清了，只見白拂的手微微一顫，卻沒有收回。

    白拂也深深擰著眉，“你上去也沒用，你打得過冰刃么？”

    他當(dāng)然知道小子的臉此時不能受任何創(chuàng)傷，可這個事情，過了這個時候，怕就不好解決了，屆時小子又會變成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與其如此，不如就此解決了，至于其他的事情……

    就只能看著辦了。

    “可是爺?shù)哪槙Я说陌　贝菏w不安到了極點。

    白拂還是只微微搖了搖頭，拒絕她上前去幫忙，“總會有解決的辦法，不必太過憂心。”

    接下來的事情，他來想辦法吧，他總不會眼睜睜看著小子的臉真的毀了的。

    “冰刃用拳頭，也總比用劍削了他的命好。”總歸，冰刃還是手下留了大大的情了。

    冰刃這一拳下去還遠(yuǎn)遠(yuǎn)不能泄憤，然他的拳頭卻不再往樓遠(yuǎn)臉上揍，像是也怕真把他的臉揍壞了似的，竟是將向來幾乎不離手的冰刃劍扔到了一旁，轉(zhuǎn)為一手揪住樓遠(yuǎn)的衣襟將他從地上揪起來，一手緊握成拳狠狠揍到了他的肚腹上，揍得樓遠(yuǎn)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冰刃則是將頭別開，以免血沾到他臉上。

    只聽他又問一次：“說，你對老子的師妹做了什么。”

    “樓某……咳咳，樓某會娶她為妻。”樓遠(yuǎn)還是一樣的回答。

    “老子沒問你你要怎么對老子師妹負(fù)責(zé)！”冰刃又是朝樓遠(yuǎn)的肚腹和胸膛上狠狠揍下幾個拳頭，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他娘的給老子好好回答！”

    樓遠(yuǎn)像是完全不介意冰刃的拳頭似的，吐出的血更多了，氣息也更虛弱了，卻還是不怕死地重復(fù)一句話，“樓某會娶她為妻。”

    “呸啊！”冰刃怒得一把將樓遠(yuǎn)用力甩到了桃樹上，氣勁之大竟是撞得那株桃樹險些折斷，“你他娘的嘴里別再噴屎！”

    拳頭不解恨，冰刃轉(zhuǎn)為用腳踢，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踹到樓遠(yuǎn)身上，樓遠(yuǎn)嘴里吐出的血將他下巴上的繃帶染得紅透，也將他的衣襟染紅了大片。

    春蕎不忍再看，竟是閉起眼別開了頭。

    “你趁老子不在居然敢對老子師妹做了那樣的殺千刀的事情！”冰刃一腳踹到樓遠(yuǎn)腰上，眼里噴火，“明明就一直在這相府里卻還一直躲著不見她！你他娘的是不是老子不過來削你，你根本就不想對老子師妹負(fù)責(zé)！？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冰刃說著，又朝樓遠(yuǎn)身上狠狠踹了幾腳，樓遠(yuǎn)被踹得根本就沒有說話的力氣和機(jī)會，只是聽得冰刃一人的怒吼聲幾乎要響徹這個桃林別院，“你自己讓她滾的！她不舍得你心疼你，硬是巴巴地要拿熱情來貼你這張冷屁股！你倒好啊，就這么一聲不吭地等著她自己送到你跟前，一聲不吭地把她睡了再把她踹開，現(xiàn)在又來噴糞說要娶她！？”

    “你當(dāng)老子是蠢貨啊！？你當(dāng)老子這么由著你耍老子的寶貝師妹玩啊！？你怎么不說你去死啊！？”一腳接一拳得一直往樓遠(yuǎn)身上掄，“還娶她為妻！？老子說了給你娶了嗎！？你現(xiàn)在就是想給老子當(dāng)上門女婿，老子也瞧不上你！”

    “你想娶老子師妹，老子現(xiàn)在告訴你，門兒都沒有！老子說不給嫁就不給嫁！老子立馬就帶她走！別再讓老子看到你！”此時此刻的冰刃怒得就像是一團(tuán)火，縱使天上下起傾盆大雨都不能將他熄滅，末了他又在樓遠(yuǎn)腰上用力踹上一腳，轉(zhuǎn)身將他的劍拾起，收回劍鞘，誰也不看，只怒不可遏地朝來時的方向走了。

    白拂沒有攔他。

    樓遠(yuǎn)嘴角溢血不止。

    “爺！”春蕎連忙沖到樓遠(yuǎn)身邊，將他從地上抱扶起來。

    秋桐正好在此時回來，捧著一盤子甜點與冰刃擦肩而過，正要問發(fā)生了什么事聽到有人大吼大叫的，忽然瞧見樓遠(yuǎn)整個人如遭血濺一般，驚得她忙扔下了手中的盤子直朝樓遠(yuǎn)沖去，“這是怎么回事！？”

    “先別問了。”春蕎一臉的不安，急急沖秋桐道，“來和我先把爺搬會屋！”

    “嗯，好！”樓遠(yuǎn)的情況也讓秋桐顧不得多問，連忙蹲下身，抬起樓遠(yuǎn)的雙腿，與春蕎一起將他往屋子的方向抬。

    “嘶——”秋桐才一抬手，便聽到樓遠(yuǎn)一聲細(xì)微的痛呼，“疼疼疼，輕……輕點兒啊……”

    “……”秋桐眼皮直抖，“爺，你還有力氣說話啊。”

    秋桐和春蕎抬著樓遠(yuǎn)從白拂面前經(jīng)過時，只聽白拂嘆了一口氣道：“嘖嘖，被打得可還真是慘。”

    這回輪到春蕎的眼皮抖了抖，她這會兒算是有些明白了，白拂公子之所以攔著她，就是要看著爺被揍出丑的，因為白拂公子上一次可是被爺揍得慘不忍睹。

    “好了，趕緊把他扛回去，看看他斷了多少根骨頭，你二人不為他好好接好的話，怕是落個終身殘廢了。”

    “……”

    “我也正好有要事要與他說，他這副模樣，怕是想跑也跑不動了。”為了個沒頭沒腦的女人，值得？

    罷，總歸不是他的女人，他就是想要為他cao這份心，也不會被領(lǐng)情，何必。

    *

    師父，手好疼，這張床也好冷。

    疼啊……？忍著，冷，也忍著。

    師父，徒兒的手能動了，徒兒能不能不用腳做事了？

    不能，萬一哪一天你的這唯一一只手也不能用了，你用什么來做事？

    可是……用腳做事，覺得徒兒自己更像怪物了。

    怪物？呵，怪物不好嗎？要真是怪物的話，就可以為所欲為，殺光你想殺光的人。

    徒兒不想殺任何人，也不想當(dāng)怪物。

    為師這是在鍛煉你怎么活下去，為師老了，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可不能這么一直盯著你長大，怪物有什么，你在某些人眼里是怪物，在有些人眼里可就是寶貝了，比如你的阿爹和阿娘。

    可徒兒的阿爹和阿娘已經(jīng)不要徒兒了。

    那就比如為師，你可是為師的寶貝好徒兒啊。

    也只有師父覺得徒兒好而已了。

    呵，你這傻小子，還忽然傷心起來，好吧，那就比如你以后的媳婦兒吧。

    徒兒能不能活到娶媳婦兒的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呢，而且，就算徒兒活得到那個時候，應(yīng)該也不會娶得到媳婦兒的。

    那可不一定了，這個天下這么大，總有人會像為師一樣不嫌棄你，把你當(dāng)成寶的，你小子可不能這么小小年紀(jì)就這么悲觀啊。

    不是徒兒悲觀，是徒兒直覺如此而已。

    那你就活到那個時候試試，看看為師說的準(zhǔn)不準(zhǔn)對不對？

    好，徒兒努力活下去。

    ……

    他活到師父說的那個時候了嗎？

    好像……活到了。

    那他可有遇到師父說的像師父一樣不嫌棄他且還把他當(dāng)成寶一樣的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