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傻木頭是在赤裸裸的嘲笑她，虧她畫得這么認(rèn)真，真是……不能原諒！

    冬暖故惱著，楊柳般的眉向上揚(yáng)著，眉心微蹙，因坐在灶膛前，她的臉頰有些紅，倒挺像是她方才解釋的“臉蛋”。

    司季夏看著冬暖故慍怒的面容，想著她的“畫”與她的解釋，忽而覺得他的心情變得像她“畫里”的天氣一樣，春日和暖，和風(fēng)融融，竟是一掃方才的陰霾。

    不由得，司季夏輕輕笑出了聲，還是沒有回答冬暖故的話，而是就著他手上的柴禾在冬暖故的畫上添了幾筆，邊添邊淺笑道：“阿暖畫的娃娃沒有穿衣裳，我給他加上。”

    “……”冬暖故是聽出來司季夏這是明顯的取笑她了，伸出手去就要搶過司季夏手上的柴禾，“不用你加！”

    誰知司季夏卻是將手揚(yáng)高，讓冬暖故夠不到，冬暖故便往一手按著他的肩，壓著他，一手抬高要去搶他手上的細(xì)柴禾，這般就使得她大半個身子都傾壓到了司季夏身上。

    忽然湊到鼻尖來的清淡馨香讓司季夏的心跳突地加速，看著冬暖故近在咫尺的櫻唇，只見他喉頭一動，將手放低讓冬暖故拿到他手中的木枝的同時吻上了她那柔軟的唇瓣。

    冬暖故怔住，剛拿到手的木枝“嚓”的一聲掉落到地。

    司季夏在淺笑，見著冬暖故怔住，便在她的下唇上輕輕咬了一咬，冬暖故立刻回過神，退離開他，滿面緋紅，用力推了他一把道：“傻木頭，好像糊鍋了。”

    “好，我看看。”司季夏看著冬暖故緊張地從他身上離開，不緊不慢地淺笑答道，說罷緩緩站起身去看鍋里燜著的菜。

    為了不踩毀冬暖故畫在地上那幅常人根本沒法看懂的畫，司季夏站到了一旁。

    冬暖故抬頭看著司季夏的背影，雙頰還緋紅著，眉心卻是舒展開了，面上也不再見絲毫的怔忡與慍惱。

    司季夏在為她燒著菜，她則是拾起了地上的細(xì)柴禾，往她的畫上又加著些什么，邊加邊道：“平安，若是我們有了孩子，到了春日的時候，你帶他放紙鳶吧。”

    司季夏拿著鍋鏟的手輕輕一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啞聲應(yīng)道：“好。”

    冬暖故笑得眉眼溫柔，“平安是神醫(yī)不是么，我聽說孩子小時候總是有病又痛的，平安給醫(yī)好不就好了？”

    司季夏還是默了默后才答道：“好。”

    冬暖故沒有再說什么，只認(rèn)真地繼續(xù)畫她的畫。

    司季夏沒有發(fā)現(xiàn)，他緊繃難過的心在方才冬暖故靠著他的肩緩緩說著話的時候就已經(jīng)慢慢舒開了。

    有冬暖故在他身邊，他所有的難過與悲哀似乎都能在不知不覺中消散。

    當(dāng)司季夏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冬暖故時，她的畫已添加完成。

    她給那個簡單的小人兒旁邊添了一個同樣簡單的人，只是這個人比小人高了很多，從那極為簡單的頭發(fā)看，是個男人，這個人跑在小人兒身旁，是在陪小人兒一起放紙鳶。

    小人兒在笑，小人兒身旁的男人也在笑，同樣彎彎的眼睛，還有同樣奇怪的臉蛋。

    畫這幅畫的人也在淺笑。

    司季夏不由又柔柔笑了起來。

    *

    傍晚時分，云城。

    樓遠(yuǎn)手捧著一盞茶，還是看著車窗外的景色，似自言自語道：“十年未回云城來，變化似乎很大。”

    “爺，爺，你可還記得原來你特別喜歡吃我和春蕎給你帶的那個燒餅？瞧那兒，那大哥居然還在那兒賣燒餅。”

    “哪兒？”

    “那兒那兒，街尾的地方，有個小男娃娃蹦跶的地方。”

    “哦？那兒啊，沒想到過了十年，一家小小的燒餅鋪子還在開著，看來生意做得不錯，秋桐啊，去給爺捎兩張燒餅過來吧。”

    “爺，你就好為難我是吧，你沒瞧見人燒餅鋪子正在收攤嗎，我就是去了也沒法給你買啊，反正爺以后都不走了，爺要是想吃的話，我明兒趕早來給你買唄。”

    “也是，我以后都不走了，什么時候吃又不一樣？”樓遠(yuǎn)笑了笑。

    秋桐忽然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了，正當(dāng)她要說什么來彌補(bǔ)自己的錯誤時，樓遠(yuǎn)將手中的茶盞塞給了她，道：“好了，收整收整，該是要到了。”

    秋桐接過茶盞，放到一旁的小幾上，而后掀開車簾將頭探出去瞧，很快又將頭縮了回來，“啊，這么快就到了，我看到大門了，春蕎似乎站在那兒等著了。”

    “是啊，這么快就到了。”秋桐去拿收拾好的包袱的時候，樓遠(yuǎn)似嘆非嘆道。

    未多久，馬車停了下來，秋桐率先跳下馬車，而后站在下邊為樓遠(yuǎn)掀開車簾。

    樓遠(yuǎn)眸光微沉，躬著腰下了馬車。

    馬車所停的地方，是一處有著朱漆大門的大宅子前，只見那朱漆大門大開著，門前站著十名家丁，似在等候什么人前來一般，見著樓遠(yuǎn)下了馬車，十名家丁不約而同朝他神躬下身，恭敬道：“恭迎二公子回府！”

    春蕎亦走上前來，向樓遠(yuǎn)微微垂首，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道：“爺，您終于到家了。”

    樓遠(yuǎn)不答話，只是抬頭看著朱漆大門門楣上掛著的匾額。

    只見那黑漆匾額上兩個燙金大字赫赫入目——相府。

    －－－－－－題外話－－－－－－

    哦呵呵~阿遠(yuǎn)到家了啊~

    姑娘們認(rèn)為阿季的孩子會是什么樣？啊哈哈~

    ☆、008、沒良心

    樓遠(yuǎn)看著朱漆大門門楣上掛著的匾額，少頃才緩緩點了點頭，抬腳走上了相府大門前的石階。

    相府還是和十年前他離開時一樣，只是朱漆大門似乎重新刷了漆，經(jīng)過的時候還能聞到油漆味，刻著浮雕的影壁右下角落，曾經(jīng)他和白拂玩鬧時刻的圖畫還在，只是已經(jīng)不清晰了而已，影壁右旁的那株苦楝樹已經(jīng)長得很是高大，猶記得那是他離開相府時種下的，如今已經(jīng)長得比他高了不知多少。

    相府里，便是草木都未有改變，除了愈發(fā)的青綠茂盛之外，與他離開時沒有什么變化，便是有些樹木上很久以前掛上去的小木牌，都沒有人動過。

    樓遠(yuǎn)走到一株楓樹旁停下了腳步，抬手稍稍拿起了綁掛在樹干上的那塊巴掌大的小木牌，只見小木牌上刻著“紅楓”兩個已經(jīng)被風(fēng)雨侵蝕的字，他用拇指指腹輕摩挲過那兩個字，眸光微顫。

    這是他來到相府的第二年，大人親自削的木牌，白拂刻上的字，由大人拉著他的手親自將這拴了麻繩的小木牌綁到樹干上的，他還清楚地記得白拂當(dāng)時在旁邊對他說，吶，小子，這就是紅楓了，大人給你掛上木牌子了，以后你多看幾次就會認(rèn)得了。

    當(dāng)時大人只是笑著揉揉他的腦袋，溫和地對他說，阿遠(yuǎn)以后就把這兒當(dāng)成自己家吧，有什么不懂的，問白拂或者問我都可以。

    時間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這些樹上掛著小小木牌子，是當(dāng)年大人和白拂教他認(rèn)識花草樹木時掛上，大人和白拂，從未覺得他可怕。

    樓遠(yuǎn)放下手中的木牌子，轉(zhuǎn)為撫向自己的臉，繼續(xù)往前走。

    他如今有著一張完好的臉，只有少數(shù)的人知道他這張臉曾經(jīng)有多可怕，他這張臉，可是被大火完完全全地?zé)龤Я耍舴怯龅酱笕耍缇驮谀且粓龃蠡鹄锼懒耍淮笕藥Щ貋砗螅姓荒甑臅r日不能見陽光，他的臉纏了整整一年的繃帶。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忍受過怎樣的痛苦，他曾痛苦得將他的臉抓撓得見骨，若非白拂日夜看著他，只怕他不知要纏著多少年的繃帶。

    他那時的年紀(jì)本不當(dāng)記得太多的事情，可痛苦太清晰，清晰得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忘記。

    然痛苦很清晰，大人和白拂對他的好，他也記得很清晰。

    大人拉著他的手給那棵紅楓樹掛上小木牌時，是他解了臉上的繃帶能再次走到陽光下的日子。

    那一日的陽光很耀眼，也很暖和，讓他覺得他還是活著的，讓他覺得他的家還在。

    可是，他最終還是離開了這個給了他一切的家，并且想過不再回來，因為他覺得他會死在南蜀國，只為復(fù)仇。

    然而，他還活著，還好好地活著，活著回來了，沒有人責(zé)怪他，甚至……還盼著他回來。

    他其實，很不孝啊……

    “春蕎啊。”樓遠(yuǎn)走得很緩慢，春蕎和秋桐跟在他身后，也不催他，只慢慢地跟著他走，走著走著，忽聞樓遠(yuǎn)好似嘆了一口氣。

    “屬下在。”

    “你有沒有覺得我很不孝啊？大人和白拂對我可謂是千般好了，我非但不想著報恩，竟還一走就是十年，不曾回來看過大人一眼。”樓遠(yuǎn)用手心輕撫過路旁的低矮草木，緩緩道，“明明我就不是這個相府的什么人，我不過是大人路上撿回來的孤兒罷了，竟還知恩不報，你說我這良心是不是被狗給吃了啊？”

    “……”春蕎微微擰了眉，“爺多想了，爺怎會不孝，又怎會和相府沒有關(guān)系，爺在大人心里，可是兒子啊。”

    “是嗎？”樓遠(yuǎn)笑了笑，“你和秋桐肯定在心中取笑我，笑我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變得都不像原來那個嘮叨愛笑的樓遠(yuǎn)了。”

    “……屬下不敢。”

    “得了得了，什么敢不敢的，你們心里想什么，我還不知道嗎，不過一個人而已，我還是看得開放得下的，不用再為我擰著張臉，看著都覺得你們這些日子里老了好幾歲。”樓遠(yuǎn)躬身摘了一朵斜歪到腳邊的小野花，轉(zhuǎn)身抬手就插到秋桐的耳朵上，笑道，“秋桐來來來，也給你戴一朵野花，讓她少幾歲。”

    樓遠(yuǎn)的動作很快，秋桐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收回了手，只見秋桐忙拿下耳朵上的那朵小野花，看著那淡黃的花蕊和嫩白的花瓣，她眼皮直跳，瞪樓遠(yuǎn)道：“丑死了這花兒，爺你就是個沒良心的！看你這些日子蔫吧的像個死人一樣，我們天天擰著心，能不老嗎！？”

    “秋桐！怎么跟爺說話的？”春蕎斥了秋桐一聲，秋桐連忙收聲。

    樓遠(yuǎn)卻是不惱，反是呵呵笑出了聲，似乎又恢復(fù)了他原來那副總是笑呵呵的模樣，邊走邊將手背到了身后，揚(yáng)聲笑道：“行了行了，我還沒死呢，不用總為我哭喪個臉，放心啊，爺有良心，不會讓你們一老再老的。”

    “……”秋桐將手中的野花朝樓遠(yuǎn)扔去，正好扔到樓遠(yuǎn)的肩上，樓遠(yuǎn)也不介意，只是抬手將那朵小野花拈到了手上，邊轉(zhuǎn)邊問道，“大人在何處？”

    “回爺，大人一個時辰前進(jìn)宮去了，王上又想擺宮宴，傳大人進(jìn)宮相商些事情。”春蕎見著樓遠(yuǎn)笑了，不由得也微微笑了，語氣似也輕松了些。

    “擺宮宴這種小事，也需得著大人去商量嗎？”樓遠(yuǎn)微微挑眉。

    “爺已離開云城十年了，對如今宮中的情況自不會太過了解，屬下曉得的也不多，只是這幾日跟在白拂公子身旁伺候著，稍稍聽著些罷了，多的也不曉了。”春蕎恭敬地回答，“爺可等白拂公子回來了問白拂公子。”

    “白拂又上哪兒去了？”

    “回爺，白拂公子隨大人一道進(jìn)宮去了，似乎是隕王爺這一回不知從哪兒得到了一把琴獻(xiàn)給了王上，王上讓白拂公子去撫琴。”

    樓遠(yuǎn)默了默，微微點頭：“嗯，我知道了，我的房間，白拂讓人幫我打掃了沒有？”

    “屬下早就幫爺打掃好了。”春蕎淺笑。

    “哈？你掃的？為何不是白拂掃的？”樓遠(yuǎn)輕哼一聲，似乎到了這相府他就又變回了原本嘮叨喜笑還喜挑別人的不是來嫌棄的樓遠(yuǎn)，“接我回來居然都沒有點誠意，居然用我的人來幫我打掃房間，待他回來他要好好跟他打上一架才是。”

    “爺身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透，要和白拂公子打的話，肯定輸。”秋桐嗤聲。

    “秋桐，你就這么吃里扒外的幫別人長威風(fēng)。”樓遠(yuǎn)又輕哼一聲，走上了白玉石橋，“坐了太久的馬車，渾身骨頭疼，先回房睡上一覺，誰也別來吵我啊，待大人回來了記得去叫醒我就行。”

    春蕎張張嘴，似想說什么，卻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應(yīng)聲道：“是，爺。”

    薛妙手……還是待大人和白拂公子回來再說吧。

    *

    冰刃覺得自己不需要良心，所以當(dāng)他讓坐下的馬悠哉地走了半個時辰后，忽地甩了馬鞭，啪的一聲打到馬屁上，那馬匹瞬間撒腿往前跑，一直緊緊跟在他身后的姑娘先是一怔，而后想也不想即刻撒腿就追。

    馬兒撒歡，冰刃心里也歡，果然同情人什么的事情不適合他做，還是像現(xiàn)在這樣沒良心的自己上路來得爽快，女人什么的，麻煩，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更麻煩。

    哦，好像不對，他不能這么罵自己閨女。

    也不對，豬雪一直都是蠢的，不過好在不是很弱雞，至少他扔著她一年半載的不管，她也不會死，不但不會死，還依然活蹦亂跳的。

    不知道這頭豬現(xiàn)在撒蹄子撒到哪個地方了，別真的路上被什么“屠夫”給綁去宰了就行。

    應(yīng)該不會的吧？嗯，應(yīng)該不會的。

    冰刃甩馬鞭讓馬匹奔跑了老長一段路后忽有勒馬，讓它改跑為緩步，聽了聽后邊的動靜，嗯，沒有動靜，那弱雞沒有跟上來，很好，那他還是慢慢走馬吧，這大晚上的，還是適合慢慢走，涼爽，到了天亮再去追豬雪吧，以她那愚蠢的速度，他應(yīng)該很快就能追上了。

    這般想著，冰刃果然一路悠哉地讓馬慢慢往前走著，甚至還躺到馬背上，翹著腿用腳勾著韁繩，哼著小曲兒，系在馬鞍上的八角小燈一晃一晃，真是顯得他好不愜意。

    后邊始終沒有傳來腳步聲，冰刃完全沒有再去想那只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弱雞姑娘，看來是完全甩下了。

    大俠？他才不是大俠，他只會殺人，他殺人是為了賺銀子，離大俠這兩個字差得十萬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