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脂木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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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夏正午,太陽高掛,拉開窗簾也找尋不見那通體橙紅的圓盤,它懸于正上方,居高臨下地俯瞰暉城。毒辣的陽光像從極遠(yuǎn)處射出的利刃,淬過火,鋒利尖銳,照到皮膚上仿佛要將骨骼都扎穿。好在劇本的背景是民國,若是古代,宋意情恐怕已經(jīng)蔫成一片脫水蔬菜,癱在桌上起不來??照{(diào)雖在這個時代仍是個稀罕物,做不到每間房都配備,可宋公館在重要位置都架上冷氣機(jī),加上特意設(shè)計的建筑結(jié)構(gòu),家里不算熱,保住她半條命。 室外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她舉把折扇,趴在窗口瞧花園里澆水的工人,分不清他們一揩額頭揮下的究竟是水珠還是汗珠。宋意情叫如珠招呼他們早些回去休息,廚房備好消暑涼茶,可工人們反倒不肯挪窩,非說除完蟲再走,特別那些金貴的花卉更要細(xì)致照料,偷懶一日,明個兒可就蔫巴了,他們將這些花看得堪比親生子嗣重要。 宋意情見勸不動,便隨他們?nèi)ァ?/br> 如珠將她好生打扮一番,打開首飾盒,問她想戴哪副。她隨手舉起昨天取出的紅瑪瑙,倒是襯這發(fā)型。如珠又從衣柜中選出套適合的連衣裙和一頂荷葉式軟寬檐帽,叫她先換上。當(dāng)大小姐的好處就是吃穿用行都不牢自己cao心,否則真要宋意情打開這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鹿瘢聊ミ@個年代的人都如何搭配,還怕露怯。 汽車?yán)@過噴水池,在宋公館門前停下。司機(jī)下去按了鈴,離得最近的仆人開門,不聊幾句便回身上樓。 車門再關(guān),韓異廷坐在后方,透過敞開的窗戶打量這扇門。 只是一扇門,恐怕已抵尋常人家數(shù)月的吃穿用度。哪怕和署里打過招呼,整日未曾上班,他依舊穿著警服。短袖白衣,紐扣金黃,長褲下露出細(xì)細(xì)保養(yǎng)的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帽子擱在身旁,靠近門的一側(cè)。他眸子下移,從門檐落到石臺階,良久不眨。 沒多久略微透明的門后映出女影,有人拉開。 他推門下車,繞到樓梯,伸手接向來人。司機(jī)也同樣鉆出來,替她拉開后座的車門。 無論是客觀劇情還是主觀意愿,宋意情總要找機(jī)會和韓異廷見面的。作為本案的嫌疑人,他身上肯定有許多值得深究的地方,這場出行,對她來說正是機(jī)會。如珠推開門前,宋意情有些忐忑,她不知道韓異廷是怎樣的人,只能從“暉城警備署最年輕的署長”中窺見一二。 還好她有失憶為掩,如果硬著頭皮扮演原本的角色,恐怕露出的任何馬腳都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 屋檐的陰影將地面清楚地劃分為兩個界限,明暗可見。他像是不知溫度,站于陽光下,胸口上別的徽章璀璨奪目。圖案雖不認(rèn)識,卻能從風(fēng)格判別出與警備署有關(guān)。她的系統(tǒng)未做任何提示,或許因為不是重要線索。 宋意情順著指尖向上看,落入一雙眉目。 她無暇顧及他的身材有多頎長,面容如何俊朗,愣愣地與韓異廷對視幾秒。無法形容剎那的感覺。他沒有表露出任何攻擊性,卻是銳利的,眼里潛藏著刀鋒,隨時準(zhǔn)備出鞘,望見的一瞬間,她甚至下意識后退一小步,還好如珠暗中扶住,沒讓人發(fā)現(xiàn)?;蛟S與他的職業(yè)有關(guān),宋意情想。 見她許久不握自己的手,韓異廷閃爍眸色。 “聽聞你失憶,原來這么嚴(yán)重,怪不得宋夫人幾次不許我叨擾?!彼氖c宋顯時如出一轍。他們雖都收到宋意情失憶的消息,心里卻都期盼著,或許他們是特殊的人,不會被忘記的那個,等真正面對她的疏遠(yuǎn)與拘謹(jǐn),意識到現(xiàn)實,自然會浮現(xiàn)相似的神色。 “上車吧。”他仍舊讓開位置,讓宋意情坐入車中。 老牌汽車開在石板鋪成的路上略有搖晃,但已比在烈日下用腿腳強(qiáng)很多了,街邊陸陸續(xù)續(xù)經(jīng)過的人無一不滿頭大汗,看得宋意情都替他們累。小販扯著嗓子叫賣,口干舌燥,時不時就要猛灌一壺水。 車子要開一陣,不能全程相對無言。既然她不主動,韓異廷便啟口:“還記得我嗎,我叫韓異廷?!?/br> “我知道。”宋意情轉(zhuǎn)回頭來,第一次外出,她只是忍不住打量街上景色,不是故意沉默,“聽說我們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 婚禮前月新娘失憶,誰都沒遇上過,不知該如何處理,更無法決定這婚約還要不要繼續(xù)履行。宋家沒有向韓異廷傳達(dá)過確切消息,他亦不提出解約,都想遵從宋意情的意愿。 他道:“是。或許這對你來說有些突然。如若你一時接受不了,可以推遲些許時日。若是想要解約,我也……” “你想結(jié)嗎?”宋意情打斷他。 案件就發(fā)生在婚宴當(dāng)天,宋意情其實不愿取消,萬一回不去怎么辦。 一個月破案時間足夠,推遲一天就晚歸一天,還可能影響原劇情。她只希望將一切固定在自己熟知的那個框架內(nèi),才更容易找出兇手。 韓異廷似乎沒對這聲利落的截斷感到驚訝,只是收起剛剛的話,轉(zhuǎn)而說道:“當(dāng)然?!彼f著,聽起來像發(fā)自肺腑。“無論你是宋意情也好,宋叁小姐也好,記得與否也好,我的心意從沒有變過……”他注意到她耳邊搖晃的吊墜,“你竟然戴了這幅?!?/br> 宋意情順著他的視線摸上耳垂?,旇攒洠凰惚鶝觯骸霸趺戳??” 韓異廷搖頭,語氣忽然變得輕松:“這是我從前送你的?!?/br> “真巧?!彼我馇椴⑽戳系剑D(zhuǎn)而覺得是緣分,笑起來,“也許是覺得要見你,所以冥冥中選了你送的首飾吧?!?/br> 她語調(diào)舒緩,略有調(diào)侃,讓原本僵硬的氣氛放松不少,韓異廷也一同彎了唇角:“或許。” “我們這次是去看婚服的?”宋意情聽宋夫人這么說,又明知故問。 “之前樣式你已經(jīng)訂好,裁縫做出了雛形,這次去試試尺寸。如若有需要調(diào)整的地方,還可以再改。”他細(xì)細(xì)解釋。 在現(xiàn)代都沒舉辦過婚禮,戀愛倒是談了不少,現(xiàn)在卻要在劇本中結(jié)婚。宋意情好奇問:“婚服是什么樣的,鳳冠霞帔?”對于舊時代的婚嫁,她腦中第一想到的就是這個詞。 韓異廷的神色晃了晃,未料她會這么說,答道:“是西式的白婚紗。不過你若想換,現(xiàn)在去改,正好還來得及。” “那倒不用,我只是隨意說說。”宋意情道。 路上又變得安靜。 不出多久,車子在一家叁層樓的鋪面前緩緩?fù)O?。宋意情在車?yán)锞湍芡脚曝遥碌窨痰挠⑽?,熟悉的品牌,讓她恍惚覺得像時空錯亂。發(fā)現(xiàn)客人趕到,戴著白手套的門童走上前來,替他們拉開車門。宋意情輕聲道謝,剛要搭上他橫過來的胳膊,手背被韓異廷按住。 她轉(zhuǎn)過頭,有些疑惑。 他只是看著她:“情情,你忘了我,這沒關(guān)系,有關(guān)于我們的事我全都記得。還有一個月,我們可以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