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胤礽，你好些了嗎？”

    胤褆不知何時回來了，坐在塌邊，輕易不敢伸手，生怕觸碰到什么，就連語氣也是難得的溫和。

    “皇阿瑪來了，還領了許多太醫過來。”

    胤褆站起來，往后退了退，果然露出一片明黃之色。

    胤礽睜開眼睛，其實看不大清楚，但顯眼的黃色，和熟悉的龍涎香，一如從前。

    他掙扎著道，“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保成，都這個時候，還管這些禮節做什么？”

    胤禛扶著康熙，往前走了幾步，兩人俱都看見了太子蒼白如雪的面色。

    到了這個地步太子仍舊是極清雋的，病痛之色，絲毫不能掩飾太子的出眾。

    但他這會兒，就像是高山白雪，遙不可及，一觸碰就會被風吹散在空氣里。

    康熙看得心懸的更高了，忙不迭道。

    “鐘太醫、黃太醫、李太醫，你們幾個都是太醫院的肱骨之臣，快過來給太子看看......無論如何要保住太子一命.....否則，朕要你們都給太子陪葬！”

    康熙生怕幾個御醫不盡心，說到最后，語氣凜冽，帶著上位者的殺伐果斷之氣。

    胤禛和胤祉對視，兩人也跟著提了一回心。

    老大這回確實沒說謊，太子這樣子，看著像是不大好。

    胤禛更擔心的是毓慶宮的哪位，如今太子這樣，她不知道還好，她若是知道了......

    “是。”

    幾個太醫額角冷汗滑落，還是恭恭敬敬的應下。

    他們一個個按序上前，恭恭敬敬給太子把脈，一番望聞問切下來，額間的冷汗不曾減少，反倒變得更多了。

    鐘太醫和另兩個太醫對視，都在對方臉上看見了肅穆之色。

    他不死心的上前了幾步，反復把脈。

    室內瞬間陷入一片沉吟之中，康熙看得焦急，示意幾人向外走，留了兄弟幾人照看太子。

    出了門，確認四下無人，他才急急問。“如何了？”

    除了登基和擒鰲拜那會兒，大約還沒什么事能讓康熙這么著急。

    可他向來看重的兒子就躺在里面，無論如何也安不下心，更別說太醫們一個個面色不好，瞧著就不像有好消息的模樣。

    太醫們正在斟酌用詞，康熙已經等不及了，強耐著性子咬著牙。

    “到底如何了？再耽擱，朕現在就取了你們的性命！”

    幾個太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身體控制不住瑟瑟發抖，連說話也帶著顫音。

    “回陛下的話......臣從未見過這種毒......”

    “臣也是......不管太子面色和脈象，都是劇毒之像，偏生他的面色還好，理智清晰.....臣便是在書內都不曾見過這種案例......”

    “正是，這毒不像是中原所有......臣等束手無策啊......”

    一番話下來，太醫們的頭埋得更低了，拼命扣頭。

    可沒見過就是沒見過，對方是太子，他們更是不敢輕易用藥。

    更怕稍有不慎本來還勉強可救，一通藥下去，反倒進了死胡同。

    “混賬！混賬！”

    康熙聲若洪鐘，連罵了好幾個混賬，他自詡君子，許久不曾在人前這般失色。

    他的聲音透過門縫傳入內室，胤礽也聽了一耳，本來還強笑著，這會兒連嘴角也再難勾起。

    胤禛：“二哥，別灰心，臣弟定會為你去民間遍尋良方。有的病癥，太醫們久居宮中一時束手無策也是有的，但大清子民千千萬，其中也不乏山野郎中、民間神醫......許是他們有良方？”

    胤祉見了太子這般，也于心不忍。

    “是啊，二哥......咱們都不放棄，定然有法子的......”

    胤褆狠狠轉了兩圈，小山似的漢子，一開口，眼圈都紅了。

    “老二......當哥哥的對不起你......要不是為了救我，你半點事也沒有......我回頭就去搜尋余寅的蹤跡去！箭是他們的，毒也是他們的，他們手里定然有解藥！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替你把人翻出來！”

    胤礽扯了扯嘴角，想想這輩子，還是覺得挺冤的。

    憑他有萬千豪情，到了最后，還是什么都來不及實現。

    還有容容......容容她還懷著他們的孩子......

    他眨眨眼，努力讓眼中的水汽散盡。

    作為太子，他不允許他在兄弟們跟前失了面子。

    “你們......都退下吧......讓我好好靜一靜......”

    兄弟幾個對視一眼，一點兒也不想離開，可到了這種時候，更是不愿拂逆太子的心意。

    尤其是胤褆，就是太子現在叫他去死，他也不帶猶豫的。

    太子話音落，他不過停頓須臾，一手揪著一個弟弟往外拉。

    室內又重新變得靜謐起來。

    胤礽躺在塌上，連翻身也難，他入目所見，不過是一個空蕩蕩的屋頂。

    這處地方找的急，來的時候還不及好好裝飾，連床帳也未掛上。

    空蕩蕩的屋頂上，還有好幾張蜘網，明明一樣是皇莊內，這處卻格外顯得灰敗。

    胤礽喜潔，換做平日這種地方，他是一刻也呆不得的，當然在戰場時又另當別論了。

    能講究的時候，胤礽還是很講究的。

    意外的是，在這種接近山窮水盡的時候，他最想的不是大位、不是權勢，而是在毓慶宮里等著她的小女人。

    她自己不知道，其實她很愛撒嬌的，語氣軟綿綿的。

    說話像是在撒嬌，看人的時候也像是在撒嬌，乖乖巧巧給他夾膳食，眼睛盯著他的時候，就更像是在撒嬌了。

    她總是喊他殿下，恭恭敬敬的，但在床榻上又像只小野貓。

    撓的他后背生疼，咬著牙直呼他名諱的時候，總是叫他連心都跟著悸動起來。

    她固然是好看的，端莊又昳麗，她把兩種迥然相異的元素糅雜的很好，格外吸引人。

    她有時候很溫柔，有時候卻很冷淡，總是給他一種忽遠忽近之感。

    胤礽越是想她，腦海中寧容的面貌就越是清晰，他沉沉嘆息。

    “容容......這次......我可能要失約了......”

    他努力想勾起唇，倏而有guntang的東西從他眼角滑落。

    原來，情不知所起，已經一往而深。

    只是，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第78章 反正，咱們兩個要死一起死（……

    “什么要失約了？”

    好聽的女子聲音, 突然在內室響起。

    胤礽有些困難的轉頭，便看見日思夜想的人，竟然就這樣踏著光而來。

    他心口徒然變得酸澀, 就是努力想對著她露出個笑臉也不能。

    指尖微動, 猶豫半晌, 真見了她，似有千言萬語, 在喉間滾了滾又全數咽下。

    “你......”

    “我什么？”

    她上前, 一把握住他的手。

    夫妻兩個隔了這么久，終于見上了面。

    太子仍舊是極俊美的, 只是向來幽深的雙眸里，波光粼粼。

    他很專注地看著她，一絲一毫都不愿錯過似的, 像是要把她刻在腦海里。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臉上也比從前圓潤些。

    白嫩嫩的臉頰, 微微透著淡粉色，一看就養的極好。

    夫妻倆湊近了, 寧容肚子里的孩子, 還在不停的踢動著，小家伙在里面翻江倒海, 也不知要表達什么。

    寧容抬手摸上他的臉頰，真真實實的觸碰到, 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自她得了消息, 便一直呆在毓慶宮里, 呆呆的坐著。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沒想。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不停地往下墜, 一直落不到實處。

    直到小五把太子的消息，一一遞過來。

    包括太醫的各種診斷、眾位皇子們說的話、皇阿瑪說的話等等。

    越是知道的清楚，心里越是揪的難受，想見他的欲望也越發強烈。

    她以為太子該無所不能的，或者他總是像一座山擋在她前面，為她遮風擋雨，叫她誤以為他無所不能，

    可其實，他也只是個普通人啊。

    哪怕他比旁人聰慧、更加有勇有謀，卻也只是有血有rou的人。

    是人就會有疏漏。

    而恰好，這個疏漏她可以補。

    所以她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