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蘇青荷在心底嘆口氣,之前置辦宅院、買下琳瑯軒、重新裝修、招買伙計等等雜七雜八已經花去了近兩萬兩的銀票,她現在手里還剩下不足一萬兩,如果再拿來擴充店鋪,萬一店里出了什么變故,或是店里這個月回不了本錢,那么下個月連貨源錢她都拿不出來了。 “等過一陣,店里各項收支都穩定下來再說吧。” 當時盤下琳瑯軒,蘇青荷琢磨著七十平的前廳加上兩百多平的后院,怎么著都是夠用的,然而沒想到她太低估兗州城富家公子和小姐們的購買力了,店里的伙計們幾乎每天都要忙到傍晚,她有意再去找幾位玉雕師和刻工,奈何后院已經徹底住不下人了。 盧騫經手賬簿,知曉店鋪才開張一個多星期,本錢還沒回到手,明白蘇青荷的難處,便也沒再多言。 與荷寶齋隔著一條街,遙遙對望的漱玉坊的東家傅同禎,環胸冷眼看著對面荷寶齋眾人忙上忙下搬毛料的場景。他一眼便瞧出了那幾車上的白沙皮都是頂好的一批貨,馬車的卷簾上還繡著伏安山礦場的圖案標識,她蘇青荷明明是一個初來乍到兗州城的黃毛丫頭,怎么會有門路攀上礦場這條線?傅同禎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心里不斷涌出的妒忌,幾乎讓他要把銀牙咬碎。 自對面荷寶齋開張后,傅同禎簡直食不下咽,寢不安席。看著店里清冷的模樣,再看看對面荷寶齋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傅同禎瞇起雙眼,轉身走到了柜臺前坐下,捋著花白的胡須,眼里閃過一絲陰毒。 *** 這倆日店里被盧騫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得不說其在管理店鋪上真有兩把刷子,他為伙計們制定了一套詳細的作息,按照他這套作息來,出首飾的效率竟然提高不少,盧騫在店里的威望瞬間便高大起來。 那件四色翡翠制成的魚戲蓮荷的擺件已經完工,擺在正中間的博古架最高層,一進荷寶齋便能瞧見那如琉璃般通透的半圓擺件,散發出的四色光華似乎將整個店都照耀得明亮起來。 有盧騫在店里鎮著,蘇青荷偷得半日閑,送完小包子去上學堂,便和春杏去了街上的成衣店,準備去裁做幾件新衣。 名喚怡裳坊的成衣店是蘇青荷常去的一家,店里的衣服款式素雅,很少會繡花團錦簇的紋樣,只是在袖口或衣領邊角做了精細的纏枝刺繡,是她喜歡的風格,料子都是上好的綢緞,摸起來光滑順手。 如今快要換季,天氣轉涼,蘇青荷給自己挑了兩身罩衣羅裙,給小包子挑了兩身短衫,同時給春杏和周嬸一人捎上了一身。春杏挽著她的胳膊,甜絲絲地笑道:“果然大清早跟小姐出門沒壞事,平白落得一件新衣穿。” 跟掌柜付完銀兩,蘇青荷二人轉身走出店門,剛邁過門檻,只見店門口的石階上倚靠著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女人。頭發亂糟糟地糾成一團,上面沾著不少稻草,身上的衣物已經臟污到辨不出原本的顏色,斜歪著半躺在石階上,仿佛在安逸地曬著太陽。 春杏嚇了一跳,連忙拉著蘇青荷繞著走。這時,成衣店的伙計舉著把掃帚出來,倒提著掃帚把,一邊罵一邊朝女人身上招呼:“腌臜東西!快滾一邊去!呸,一大早地來店里找晦氣!” 女人挨了幾下打,連忙捂著腦袋連滾帶爬地踉蹌著下了石階,委屈地抱著膝蓋蹲在青石板鋪路的街邊,喉嚨里發出野貓般有些沙啞的哽咽聲。 蘇青荷心下雖有些不忍,但也沒打算做濫好人,兗州城里的流浪漢數以千計,走幾步路都能遇見一個,她有心去接濟,也接濟不過來,況且她幫得了一時,也幫不了一世。 經過那女子身邊時,碰巧那女子忽然抬頭,蘇青荷與她四目相對,看到那煤灰臟污下姣好的面容,蘇青荷怔愣了一瞬,不由得頓下了腳步,語氣帶著一絲不可置信:“是你?” 第33章 阮湘寧 隨著蘇青荷語落,女子望向她的眼神由迷茫漸漸變得有神,瞳孔倏地緊縮,接著猛地站起身來,抓住了蘇青荷的手腕。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女人像是捉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死死地抓著蘇青荷的手腕,直盯著她的眼神銳亮得有些可怕。 蘇青荷被她捏得痛呼一聲,沒想到她看著瘦骨嶙峋,手勁居然這么大。春杏大聲地勸止,女人卻毫無反應,春杏最后急得去掰女人的手指,費了好些勁,才讓女子松開了手。 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和蘇青荷同乘一輛馬車來兗州的女子,欲私奔的苦命鴛鴦之一,蘇青荷還記得她叫湘寧,和她在一起的還有那位名叫陵郞的男人。 “你不是和你的未婚夫在一起么,怎么會落得這副田地?”蘇青荷揉著被抓紅的手腕,皺眉問道,當初坐馬車的那十二個人里,她的穿著是最光鮮的,光是當初她發間戴著的那顆鴿子蛋大的夜明珠都夠她在兗州置辦個小宅子,將就著生活下去了。 “那個負心漢,我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一提起她那位未婚夫,湘寧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眼里的怨恨幾欲噴涌而出,過了好久,她才慢慢平息下來,哽咽著跟蘇青荷講述她遭遇的一切,“他把我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拿去賭石,結果切垮了,他允諾把我送回冀州家中,卻在半路把我賣進了窯子,我拼了半條命才逃了出來……” 蘇青荷想起那日和殷守路過的那家毛料店,碰巧看見了她和她未婚夫切垮了的一幕,當時她還有些惋惜,卻沒有想到那叫陵郞的男人居然會做出這般畜生不如的事。 湘寧渴求地望著面前一別數月的蘇青荷,只見她發間插著得是通體碧綠的冰種發簪,身上穿得是綾羅綢緞,皮膚瑩白透粉,一副標準的富家小姐的模樣打扮。如不是方才蘇青荷開口叫她,她絕對認不出來她就是之前在馬車上瘦弱不堪又土里土氣的鄉野少女。 湘寧突然“撲通”一聲對著蘇青荷跪下,攥住她的裙角,眼里滑落的淚珠混著臉頰上的臟污,變成了兩道黑水蜿蜒流下:“求求你,幫幫我,我在街頭流浪行乞了一個多月,天天吃得是泔水,住得是馬棚,求小姐您發發慈悲收留我罷,哪怕讓我給你當個小丫鬟,給你端茶送水捶背捏腳也好……” 蘇青荷還未開口,春杏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頭撇到一旁:“端茶送水有我就夠了,我家小姐不喜人給她捶背捏腳…” 蘇青荷無語地掃她一眼,俯身扶了湘寧起來,思索道:“這樣吧,我給你些盤纏,送你回冀州老家……” “不!要我回去,我還不如現在一頭撞死…”湘寧尖聲打斷她,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掉下,喃喃道,“我現在已經沒臉回去見我爹娘了,就算回去估計也會被我爹打死,或是把我匆匆嫁給個瘸子聾子瞎子,我爹最重名聲,他不會讓我留下來給家族抹黑的…” 一聽見瘸子這字眼,蘇青荷莫名想到了那個坐著木制輪椅的男人,心道就算嫁給瘸子,也總比流落街頭吃泔水要好吧,這姑娘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呢。 湘寧抱著她的腿坐在地上痛哭,這場景招致了不少路過的行人圍觀,蘇青荷有些進退兩難。她做不出把她丟在這兒一走了之的事,但是她倆雖說同坐過一輛馬車,說到底不過還是陌生人,她不敢貿然將她領進家里,畢竟家中還有個小包子… 看著周圍三三兩兩看熱鬧的人愈聚愈多,蘇青荷無奈地嘆口氣,輕聲道:“湘寧,你先起來,姑娘家的坐在地上不好看…” “你答應收留我了?”湘寧猛地抬頭,眼中閃著驚喜。 “你先隨我過來。”蘇青荷淡淡道。 湘寧慌忙從地上一骨碌爬起,蘇青荷撥開人群走了出去,湘寧和春杏亦步亦趨地跟上。 “小姐,你真要把那女人領回家啊?”春杏瞪圓了眼,指了指她身后難掩激動的湘寧。 蘇青荷沒說話,待走到永安街的大道上,蘇青荷偏頭對湘寧道:“我家中不缺丫鬟,也不需要你來端茶送水。我在玉石街有個店面,店里都是大老爺們,只有一個徐嬸負責做飯洗衣,你只要平時幫著徐嬸砍砍柴,燒燒火,幫店里伙計洗洗衣物便可,至于月錢……” “我不要月錢,只要能有個住的地方,有口飯吃,我就已經很滿足了。”湘寧有些緊張地看她,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又反悔。 蘇青荷有些心軟地嘆氣,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結果現在淪落到有家回不成的悲慘境地。可以說她識人不清、遇人不淑,也可說是造物弄人…… “月錢二兩,你若覺著攢夠了錢,隨時可以離開。”蘇青荷一邊走一邊道,湘寧滿懷感激像小雞啄米般點頭。 邁入荷寶齋的大門,坐在柜臺前的盧騫聞聲抬頭,看到蘇青荷后面跟著一位披頭散發、滿身臟污的女人,當下驚得嘴巴微微半張著,合都合不住。 徐景福顛顛地跑過來,苦著臉小聲道:“姑奶奶,你怎么領回個乞丐,這客人都要嚇跑了……” 果然,幾個在店里挑首飾的客人齊齊轉過身來,投來好奇加嫌惡的異樣眼光,蘇青荷連忙讓徐景福帶湘寧去后院,吩咐讓徐嬸燒點熱水幫她清洗一番,找身干凈的衣服換上。 看著徐景福皺著臉領著湘寧走進后院,蘇青荷長舒一口氣,盧騫走過來,搞不清狀況地問:“怎么回事?” 蘇青荷抿唇:“你還記得她么?就是當初同坐馬車的那位富家小姐……” 盧騫似乎回憶起來,恍然道:“原來是她,難怪我看她身形有些熟悉,她怎會落到這副境地?” “遇人不淑。”蘇青荷言簡意賅地總結道。 盧騫有些不明所以地挑挑眉。 過了一會兒,湘寧再來到大廳時,已經換上了周嬸的舊衣服,頭發濕漉漉地披下來,雖然整個人清瘦得不成樣,但洗去污穢后顯露的五官姣好而嫵媚,清瘦的身材反而更添了一分弱柳扶風的嬌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