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墨發(fā),玄衣,冰膚,玉骨,宛如從潑墨山水畫中走出來的人物,清凜脫俗,與這酒樓里喧鬧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蘇青荷那一刻才知,什么才是真正的眉眼如畫。 玄衣男子好似感受到了她探究的目光,也抬眼望來,兩人四目相對,蘇青荷陡然間后背一涼。 那男人的目光太過冰冷怪異,像吸人的黑洞,她竟從那一個空洞幽暗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敵意、防備、排斥、漠然等多種情緒,不管是哪一種,都讓蘇青荷感到十分不舒服,如同置身于黑夜里沒有星火的冰河,一股沁人的寒意游向四肢百骸。 玄衣男子收回眼神,嘴唇翕動,像是說了什么,青衣少年推著他轉(zhuǎn)頭往回走。 蘇青荷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男子身下坐著的竟不是條凳,而是輪椅,暗暗責(zé)怪自己方才一直失禮地盯著人家看,定是叫人反感了。 “等等…” 蘇青荷連忙追了過去,誠懇地說道:“多謝公子解圍,可否能問公子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或是打個欠條,改日我好歸還銀兩…” 若是幾文錢,道聲謝倒也罷了,那可是一百兩的銀票啊,這少爺看樣子是富貴人家,但誰家錢也不是大風(fēng)吹來的,蘇青荷自覺受不下那么大的人情,心理上著實過不去。 更為巧合的是,那紫衣男子丟的錢正好是蘇青荷身上所有的銀兩,若被他強行搜身,那真是百口莫辯。 今日沒有這玄衣男子出言相救,少不得會鬧出事端,照那紫衣男子的架勢,自己少不了會挨一頓揍。她今后若一直窮苦潦倒就算了,可若有了錢,定要歸還這一百兩銀子。 玄衣男子恍若未聞,睫羽低垂,似是在想心事,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倒是一旁娃娃臉的少年不忍見她尷尬,笑著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舉手之勞而已,我家少爺有些倦了,正欲回房休息,還請姑娘自便吧。” 說完便徑直走遠,到走廊盡頭的房間,把門輕輕合上了。 能在坊市中心開客棧的掌柜都精明得很,在紫袍男子鬧事時,便悄悄躲到了酒架后面,此時見事件平息了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出來,叫小二領(lǐng)蘇青荷姐弟去他們的房間。 此時住客棧的人多半是明日要去參加斗石大會的,斗石大會的場地僅限在坊市,范圍也并不大,或許之后還會與那男子再見面,屆時再打聽清楚他的身份也不遲。 蘇青荷如是想著,便和蘇庭葉跟著小二上了二樓的房間。 若把驛站里木屋比作是大通鋪,剛到兗州城住的小客棧是快捷賓館,那么這和豐客棧就是毫無疑問的五星級大酒店了。 精致的雕螭龍綠石插屏將房間分割成了兩個部分,香案、條幾、榻椅、月牙桌、立柜,一應(yīng)俱全,最里邊擺著黃花梨雕瑞獸的架子床,旁邊掛著藕荷色細紗幔帳。 插屏后面是供洗浴的大木桶,木桶旁的小香案上燃著驅(qū)蚊的艾葉,淡淡的中藥香味鉆入鼻底,讓人渾身舒泰輕快了不少。 經(jīng)方才那場變故,小包子雖然面上不顯,但蘇青荷還是看出來他的心情很低落。 隨后,小二送來客棧贈送的膳食,一碟白灼芥蘭,清炒藕荷,一小碟豆面餑餑。雖都是素食,但味道極好,尤其是荷藕,鮮脆甘甜,應(yīng)是才從河塘里摘來的新鮮蓮藕。 吃飯時,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再提方才的事,直到入睡前,蘇青荷吹滅燈盞鉆進被窩,聽到身側(cè)傳來小包子悶悶的一聲:“阿姐。” “怎么了?”蘇青荷微偏過頭。 頓了好一會,蘇庭葉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瞳孔在黑暗中點點發(fā)亮:“我會努力變強大,不會再讓阿姐受委屈受欺負。” 蘇青荷沒想到他的心情低落是因為覺著自己受了委屈,心下頓時滑過一陣暖流,那溫暖到快融化了心的感覺,比切漲了一塊稀世翡翠還要滿足。 平日里多說一句話都欠奉的小悶油瓶,居然會說出這么熨帖暖人的話,蘇青荷簡直得意地尾巴快要翹起來。 “嗯,阿姐等著那一天,現(xiàn)在就讓阿姐好好照顧你,”側(cè)過身給他掖好背角,板著臉嚴(yán)肅道:“晚上不許踢被子!” 隨后作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過身,卻悄悄彎了唇角。 *** 第二日卯時,梆子剛響了一聲,便聞屋外已是人聲沸響,來回走動上下樓的腳步聲如春日響雷一般,轟隆隆地擾人清夢。 蘇青荷不滿地在床上輾轉(zhuǎn)賴著床,見小包子都坐起身來,才合衣起身。 雖然這客棧是蘇青荷到這個世界以來,睡過得最柔軟舒適的架子床了,但樓下那幫興致高昂的公子哥們,竟然整夜燈火不熄,喝酒劃拳的吆喝聲整夜就沒斷過。 她二人晚上睡得極不安穩(wěn),蘇青荷忍不住腹誹,在古代哪怕再高檔的客棧,隔音效果就是差! 出了昨日那么一檔子事,蘇青荷怕客棧不安全,想帶小包子一起去赴韓修白的約,但見小包子睡眼惺忪的樣子,又有些不忍。 披衣下樓,來到柜臺前,問客棧掌柜借了紙墨,順便打聽了下昨日那輪椅男子的消息。 掌柜只道那二人似是從京城來,今天一早已經(jīng)退房離開,蘇青荷微皺了皺眉,道了聲謝,蹭蹭又上了樓。 小包子本不是貪玩的性子,表示對斗石大會半分興趣也無,且客棧內(nèi)人已空了大半,于是,蘇青荷便叮囑他呆在屋內(nèi)練字不要出門,最后拜托了小二幾句,這才整衣出門。 一出客棧,蘇青荷便嗅到了兗州城和往常與眾不同的氣氛,平時街邊的茶水鋪、點心攤子如今全然變成了販賣玉石料的小攤。 各色形狀的石塊堆疊,黑的、灰的、青的、黃的,鋪散在街道兩旁,遠遠望去,煞是壯觀,儼然將兗州城裝點成了一座徹頭徹尾的玉石之城。 和風(fēng)客棧和攬月樓都是在坊市的最中心地帶,一路走過去,蘇青荷被那熙攘的人潮擠得七葷八素,鞋面上也被踩上了好幾塊黑印。 萬分艱難地隨著人流走近攬月樓,蘇青荷抬頭一搭眼便看見了韓修白坐在三樓的窗邊,搖著折扇笑吟吟地看她的狼狽樣子,唇角上揚,顯然心情很愉快。 第13章 漱玉坊 攬月樓是開了五十年的老店,也是韓家標(biāo)志性的產(chǎn)業(yè),占據(jù)了整個坊市中心最好的地勢,坐于三層閣樓之上,可將北面的坊市風(fēng)景一覽無余。 跨進門內(nèi),有不少衣著華貴的公子哥們在吃早食,人雖很多,卻不似尋常酒樓那般喧嘩吵鬧,只聞得伙計們行色匆匆的腳步聲及公子哥們推杯換盞的輕響。蘇青荷略感稀奇,沒多做停留,徑直上了二樓。 二樓的裝潢布置更雅致精美了許多,且用數(shù)面檀木四扇屏風(fēng)隔開,分成了一個個小包間,透過屏風(fēng)間隙,隱約可見有幾位容貌清麗的侍女袖手立在八仙桌旁,侯著幾位公子哥飲茶對酒。 上了三樓,只見地上鋪的是從西越國進貢來的羊絨毯,正對著樓梯的條案上供著兩尺多高純金打造的財神爺,燃著兩簇皇家專貢的龍腦香,墻上掛著的書畫也皆出自名家手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進了哪家文人的書房。 韓修白懶散地依靠在窗邊的圈椅上,聽到她的腳步聲,目光從窗外移過來,含笑道:“蘇姑娘,來得挺早。” 蘇青荷見他饒有興味地看著窗外的人海,好像在欣賞美景,想起他方才揶揄的笑,忍不住涼涼道:“韓公子真是有閑情逸趣,還在這賞景喝茶,不怕好石料都讓人給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