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蘭天賜告訴她,這個訓練,是訓練暗衛的反應速度,每年光因為這種訓練不過關的男童就要淘汰掉三分之二以上。 但她很羨慕他們,至少他們擁有健康,不象她,因為血液的流失,這幾天連清醒的時間都不多,對外界的感官也開始衰退,比如視覺和味覺,甚至連開口說話都費勁。 醫衛曾提出,不如重用野山參吊命,蘭天賜依舊拒絕采用短期有用的治療方式。 如果她一出生,就遇到對的診療方式,或許,不會發展成如此頑固的惡疾。 或是,她的信期延緩一年,哪怕是半年也好,給他時間,讓他將她體內沉積了十多年的毒排出,進行手術矯正。 現在,月信已經過了十天,腹下鮮血不止,加上寒潮來臨,更是雪上加霜,謝良媛身子更加脆弱,從昨天開始,便一直昏睡不醒。 燕青的消息久久不至,謝良媛的病癥發展太過迅猛,連他也開始束手無策,甚至開始動了用野山參吊命先過了這一關的念頭。 可轉瞬,便被他自已強行壓下。 這一次,若再用野山參,固然暫時的活血能讓她緩過氣來,但同時意味著下一次病癥發作時,更難根治。 就算有頂級的野山參養著,這病癥如果不斷根,謝良媛也難撐過十八歲。 青荷端著小托盤,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進寢房,因為手輕微發抖,補血粥撒出來幾滴。 剛靠近床沿未及請安,蘭天賜便沉著臉端起藥碗。 “皇上,很燙!”青荷下意識驚呼,天氣寒冷,她剛熬好的補血粥,就馬上端來,剛才起爐時,就是隔著厚布,她還感到手指的灼痛,皇上居然能把整碗貼合在掌心上。 蘭天賜伸手至謝良媛的頸下,將她慢慢摟到懷中,面色沉靜地將臉貼了一下她的額頭,高燒止后,體溫低得驚人。 蘭天賜卻似乎毫無感覺地拿著那碗,自己飲了一口,手托起謝良媛的頭,慢慢地哺了下去。 懷中人似有所感,往他胸口偎近了些,又開始瑟瑟輕抖,蘭天賜心如同在沸油里煎熬,忍了忍,只是蹙眉道:“再去拿幾個火盆。” 青荷看了一眼寢床旁三個燒得噼嚦叭啦響的火盆,又見帝王一身單衣,全身汗流濕透的模樣,本想開口說些什么,視線一移,卻猛地抿住了唇,看著帝王胸前,毫無血色的一張小臉,眼圈瞬時感到熱燙。 二十多天前,她隨帝王鑾駕下揚州,一路上,她并沒什么機會靠近謝良媛,畢竟有皇帝親力親為,她想侍候,也輪不到她。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揚州后,宿進了軍營中,沒過兩天,她和青竹被通知打道回西凌皇城,至始自終,她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青竹一路上不言不語,似乎心事重重,青荷直覺有什么不對勁,想和青竹商量,青竹壓根不理會她。 直到昨晚她被人蒙著臉送到這里時,她才恍然大悟,感情這一路上,她不過是個打個掩護的角色。 可令她感到難受的是,不過是二十天未見,她的小姐已經是奄奄一息的樣子。 明明知道不會驚醒小姐,青荷還是輕手輕腳地出去,讓人幫著弄三個火盆。 謝良媛喝了熱騰騰的粥后,稍稍清醒過來,一睜眼看到蘭天賜,便委屈地扁了一下嘴,費力地叮囑:“皇上,您可要記得,千萬……。別讓我死,我還沒活夠呢……。我睡……著了,你得時不時……。摸摸我有沒有氣,我不想死呢……。”這幾日,夢里黑白一片,沒有任何色彩,仿如身陷地獄,仿如……自己已然在深眠中死去—— 這是每一次謝良媛清醒時,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蘭天賜淡唇緊抿,蒼白臉上呈現一抹凝重神色,又是心疼又是感觸萬千,反反復復地吻在她的眉間,一次次慎重承諾:“媛兒,朕一定能讓你活蹦亂跳地回到謝府中。” “你說的啊……。如果我不小心見了……。閻王,我肯定告御狀的……。”謝良媛瘦得眼眶深陷,可看著他的眼睛,雙睫眨得卻是那般活力,甚至,眸底含著淡淡溫暖笑意,沒有一絲的悲傷和絕望,“不過,閻王爺的品級好象沒你大啊……”謝良媛輕咳兩聲,唇瓣一熱,又是一口熱湯哺了過來,她馬上用力吸食。 既使食物刮過咽喉時,胃腹就升起一股排斥的嘔意,可她每次都強迫自已咽下。 身體嬌貴,只能靠精神撐著,謝良媛比誰都清楚,人要斗得命,首先得拼命! “你母親的養生館今日開張,母后送了牌匾過去,賜名為‘美媛養生館’。你父親已在工部述職,在那里,可以查到更多的人文信息,有利于西凌志的篆寫。”蘭天賜哺得極慢,一口讓她飲下后,便開始說些謝府近期的消息,讓她分心,免得她嘔了出來。 “麗人妝已經開始營業,受你母親開業的信息刺激,酈海瑤已經著手在西凌各入辦分號,投入近萬萬兩銀子。” ……。 “已經吃了十三口了,再吃……。明天,你會吸不過來的……。”最后一口哺過時,謝良媛微微避開,她想,再來一口,必定會嘔出。 “吸?小壞蛋,等你好了,看朕怎么收拾你!”蘭天賜并不敢就此將她放下,怕腹腔受震,又嘔了出來,而是將她抱在懷中,讓她慢慢消化掉腹內的補血粥。 她現在身體內腑紊亂,不僅吃不下東西,連正常的排便也無力。 每隔一天,他必需用手為她清理積壓在腹后方的宿便,否則,體內積了太多的污穢,會加重她體內毒素。 幸好,多難堪,這丫頭也是盡量配合,從不扭捏半分,有時臉紅耳赤,還頑劣地開起玩笑來,“皇上誒……。你慢點吸,咱不趕時間……” 蘭天賜差點當場破功,這死丫頭,居然用“吸”來形容! ------題外話------ 九千字奉上,這一章暖不暖…厚顏求月票哈。 ☆、98 誰下了一盤重生的棋 謝良媛沒多久便睡了過去,蘭天賜又抱了她兩刻鐘后,方將她放回床上。 她懼寒,本能地蜷著厚棉被,將自已裹得嚴嚴實實,事實上,她身體寒涼,裹了棉被不透氣,倒易積了寒氣不易散,比起擱了幾盆碳火的寢房,被窩里反倒涼些。 所以,蘭天賜通常等她睡著,就掀了她身上的厚棉被,就給她蓋一床狐毯。 而他,亦是疲累交加,就和衣躺在了她的身側,一手習慣地搭上她的脈博。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即便是外面頻頻傳出暗衛作訓發出的吶喊聲,也絲毫沒有影響到閣樓中沉睡的人。 青荷正坐在門外的竹椅上打著嗑睡,突然毫無預兆就睜開了雙眼,她捂著嘴打了個呵欠,看了看壁上的漏沙,果然,最近已經習慣一到換血條的時間就自動醒。 她走到隔壁間,爐火上的水已燒開,她將熱水倒進瓷瓶中,將火弄小,又將下半夜謝良媛要喝的補血粥放在爐上慢慢煲著。 她走到走廊外,把今天洗好的毛巾全收了進來,折疊好后,放在抽屜中。 來這里后,她方明白,在暗衛營中,幾乎沒有閑雜人等,就算是皇帝,除了做飯和洗衣外,其它生活起居也是自己打理。 謝良媛相對特殊,但能照顧她的也只有蘭天賜和她,別的丫鬟,就算是青竹,也不能進入此地。 青荷端了熱水,輕輕推開門,便看蘭天賜坐在床榻邊,著一身雪白的里袍,長發披兩肩,眉心凝簇。 寒冬的夜,月光疏冷,從菱形的鏤空雕花孔中漏幾絲進來,灑在他臉上,那彌纏著血絲的雙眸,靜靜地凝視著雪白緞錦上的消瘦小臉。 謝良媛纖細的手腕軟軟地擱在蘭天賜的膝上,蘭天賜則扣著少女的脈搏,另一只手輕撫少女散在衣襟口與交纏在一起的長發。 不知為何,她突然漫不邊際地憶起以前劉氏教過她讀的一句:昔宿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處,何處不可憐。 如果沒有病痛,她想,六小姐與皇上,一定是如此恩愛。 青荷輕輕掩上門,不愿打破如此靜宓而又美好的時刻。 不知過了多久,青荷終于聽到寢房里傳來動靜,忙端了熱水進去,只見蘭天賜已披了件外袍坐在桌邊,托著腮,正想得入神。 青荷把熱水放到床榻邊,從抽屜里拿出厚棉條,開始侍候謝良媛更換血帶。 “皇上,您看!”青荷將血帶放置在一個托盤上,呈上時,已無初時的尷尬, 蘭天賜那著四條浸透的血帶,眉宇愈發深鎖。 青荷輕嘆,開始為謝良媛清洗身子。 每天這時候,是她心里最難過之時,看著好不容易顯出豐腴的六小姐,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仿佛把精養了十年的rou全部消耗光,只剩下纖細的骨骼和清晰可見的青色血管,心里真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身上的rou削下來,象糊泥墻一樣貼上去。 青荷動作利索,很快為謝良媛換了干爽的褻衣和褻褲,直起腰,便看到蘭天賜依舊坐在桌前,怔怔地看著托盤里的血帶,帝王半側著臉,青荷看不清他的臉,唯見桔花色的宮燈下,勾染出來的容顏依舊是那般憔悴和蒼白。 青荷眸中蓄著淚忍不住滾落了下來。 六小姐每天清醒時,看到皇帝一天比一天憔悴,肯定心里也不好受。可每一回,她都能嘻笑怒罵地欺負皇上,讓皇上開心。 而皇上呢,每天晚上守著六小姐,恐怕連閉著眼睛,也睡得不安穩。 有好幾次,她半夜進來換火盆時,就看到皇上和衣靠在床沿睡著,手正搭在六小姐的脈博上,只要六小姐微微一動,皇上就醒了過來。 老天爺,如果您真有靈,就保佑保佑這一對愛人,讓他們好好在一起吧! 青荷默默垂淚之際,蘭天賜突然開口問,“今日初幾?” 青荷心無端揪緊,抬首,見蘭天賜已走至一扇窗邊,透過鏤空的雕花,看著天上的一輪明月,象是在自言自語般,“都十二月初二,按說,瑞王叔也該有消息。” 青荷暗自松了一口氣,她現在也成了驚弓之鳥。 “還有二十天!”蘭天賜突然一笑,那笑容如破開的冰面,“時間過得真快!” “二十天,二十天后,是什么日子?”青荷忍不住隨之展顏,帝王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尤其是那眼睫后的輝灑著醉人夜色的琉璃眸,宛如嵌在月色寶石般,美得令人窒息。 蘭天賜轉首,依舊靜靜佇立,雙眸無波無瀾落在床榻上的謝良媛身上,“二十天后,是母后的壽辰,她答應過小蘭君要出演節目給母后慶賀,她不能食言。” 而謝良媛只有十天,十天是謝良媛的極限,如果燕青那再沒有消息,他只能挺而走險,給她服用野山參。 第二日,天空放晴,天氣并沒有因為陽光變得暖和,反而因為冬天腳步的愈來愈臨近,顯得寒氣愈發逼人。 清晨,蘭天賜依舊給謝良媛哺下半碗的補血粥,讓他憂心更重的是,這一次,謝良媛不曾醒來,甚至緊閉的眼皮下,眼球都不曾滾動一下。 這是深度昏迷的癥狀。 辰時,蘭天賜收到了蘭錦傳來的飛鴿密函,看到蘭錦信上觸目驚心“邪巫之力”四字時,馬上召見衛揚。 君臣二人在密室中商議了整整四個時辰后,衛揚離開暗衛營。 蘭天賜回謝良媛寢房,衣不解帶,照顧一天一夜,依舊未醒。 第三日卯時初,蘭天賜收到了燕青八百里加急呈上的密函,看了里面密密麻麻近千字的奏報,將白瓷瓶緊緊攥在手中,出了議政廳直接通過絞索,登上位于營地的最高處醫衛營。 醫衛營是在蘭天賜手上組建,專門為暗衛研制各種解藥,及一些用于刑訊的藥劑、針炙手法。 時間緊迫,蘭天賜命所有醫衛停止手中的事,留下三個助手后,開始將金黃色的藥丸輾碎,分成七份,開始通過望、聞、口償等各種方式找出藥丸中所含的所份。 最后,得出結論是此藥的藥材近七成以上來自苗疆,且,有幾種是苗人飼養的蠱蟲。 蠱蟲可改變人體心脈,但也是一把雙刃劍,用不好,人會被蠱蟲所制,成為行尸走rou,被施術者所控。 所以,在西凌,蘭天賜嚴禁苗疆的蠱術傳入,更不允許百姓私自養蠱。 蘭天賜的醫術是寧常安親授,寧常安是鬼醫的弟子之一,鬼醫的醫術有三門絕學。 一為針炙,可治病救人,二為易容之術,此易容之術不僅包括改變人的容貌,還能掌握改變偽音,讓易容之人能維妙維肖地模仿一個人的聲音。三為蠱術,鬼醫來自于苗疆,自小養蠱,后來利用蠱蟲和人體之間的契合,研制出一套能控制人體疾病的蠱術。 寧常安選擇治病救人,所以,學了正統的醫術。 鬼醫的另一個徒弟是秦之遙,她學了鬼醫冠絕天下的易容之術。 還有一個就是傾城,她學了鬼醫的蠱術。 蘭天賜相信,這世間能把蠱蟲配制成藥丸,去改變人體心脈的,只有鬼醫或是鬼醫的傳人傾城。 此時,蘭天賜無暇去考究這藥究竟是出自誰的手,他出了醫衛營的門后,氣沉丹田,直接騰身飛往謝良媛的寢房。 青荷坐在床榻邊,僵直著背,一動不動地看著謝良媛。 另一個女醫衛則握著謝良媛的脈搏,時時監測她的心跳情況。 稍有異常,便施針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