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直說,你是奉了誰的命令?”謝良媛早就懷疑這身體本尊的身世了,可苦于無從探聽,加上謝良媛本身性子涼薄,諸事不理,所以,她也不可能纏著老夫人套話。 青竹神色一變,慌道:“請小姐恕罪,這個奴婢不敢說,小姐只需要知道,命奴婢來照顧小姐的,是不會害小姐的。” 這是真正的慌。 謝良媛暗暗心驚,這謝良媛的背后究竟是誰? 但這個人并無惡意這一點,謝良媛倒是不置疑,謝良媛這身子根本不需要害,只需要斷了野山參的供應,不出半年,沒準就一命嗚呼。 “小姐,雖然奴婢不能說,但奴婢的任務是,小姐在,奴婢在!” “我亡,則你死?”謝良媛長長的羽睫驚異撲閃,少頃,一片清凌凌光彩滲開,連同聲音都軟了下來,“青竹,如果我理解沒錯,你是在宣誓效忠?” 南宮茉壓低聲線,對周舟道:“我這一生最怕的就是這jian商能露出一雙無邪的眼神,總是讓我想起當年我簽下賣身契的事。” 南宮茉出身顯赫,父親是東越皇族,因支持南宮鄴,王府被一夜之間血洗。 南宮茉自幼習武,喜歡仗著手上的功夫,隨師父遠游,王府出事時,她才十二歲,正巧陪師父去西凌給道友慶賀,收到消息后,聽從師尊的話,并沒有沖動回東越自投羅網,而是隱性埋名留在了西凌。 幾年后,她的師父被仇人所殺,她便流落民間,后來認識了周舟,兩人便結伴同行。 遇到夏凌惜是四年前,南宮茉至今想起還有些咬牙切齒,想不通,自已堂堂一個江湖女俠,怎么會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jian商逼得簽下賣身契,而周舟,為了陪伴她,也乖乖地簽下。 初時,她們與夏凌惜自然相處得不對盤,她是常常做些小動作為難夏凌惜,可那丫頭真是太鬼了,見招拆招,三人在嬉笑怒罵中,倒結下了姐妹緣。 后來,鄭中希派她人去侍候謝良媛,并直言告訴二人,夏凌惜已被人害死,陰差陽錯,魂魄在謝良媛身上重生,讓她們二人去助她一臂之力。 怔忡中,周舟突然用肘輕輕頂了一下她的腰部,壓低聲線問:“我們逃?”周舟也有不好的預感,又猶豫道:“可是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還多了利息。” 青竹觸及謝良媛帶著隱隱希翼的眼神,當即心潮澎湃,跪下去,“是,奴婢向小姐宣誓效忠,奴婢愿為小姐披肝瀝膽,肝膽涂地再所不辭。” 謝良媛緩緩支身,從床沿邊俯身而下,小臉一點一點地靠近青竹,直至謝良媛的鼻尖差點觸上青竹的眉心,那詭異的動作徒然令整個寢房安靜了下來, “青竹,”謝良媛輕吐一口氣,青竹聞著濃重的參味氣息噴,全身毛骨悚然,低聲應:“奴婢在。” 南宮茉與周舟又是相似一眼,心道:jian商在打心理戰了。 果然,謝良媛笑容斂起,帶著冷硬的鼻腔聲,“你驗了我的皮相,確定我并非易容后,還是覺得不夠穩妥,是不是?” 青竹臉色刷地一下慘白,半身伏地道:“小姐恕罪,青竹以后再也不敢冒犯小姐。青竹愿意,幫小姐完全心愿。”她是習武之人,自幼又是受死士的訓練,觀察入微,這趟回來,她一眼就看出謝良媛的不同,不是那種浮于表面的不同,而是從骨子里散出來的強勢。 所以,她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并跟蹤南宮茉和周舟,很快就發現她們的行動目的。 暗暗心驚之余,更加確定,眼前的少女并非真正的謝良媛。 所以,才趁著她身邊的侍婢不在,夜半查驗她的真身,可惜,一無所獲。 但青竹還是篤信,自已的判斷沒錯,所以,借著南宮茉帶回吃食之際,在謝良媛每日所飲的野山參雞湯中滲入少許的海蠣粉。 她相信,一個人有再高的易容術,也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體質。 可沒想到,謝良媛當晚就病發,癥狀與她的主子茉夫人一模一樣。 “好。”謝良媛虛扶一下,“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在做什么,那我問你,你手上是不是有一套傳遞消息的路線?” 青竹直言不誨道:“是,奴婢每隔十天,會將小姐的消息發給主子一次。” “那行,你設法將雙緣拍賣行將近期拍賣遺失了六百年的女媧玉舞人的消息傳出去,盡量往繁華郡縣傳。” 雖然鄭中希如她所愿,將女媧玉舞人問世的消息敲鑼打鼓游街三周,但也最多傳到皇城周邊,而雙緣拍賣行雖然在不少郡縣有分號,但消息傳遞的影響力絕不可能象青竹背后的主子。 所以,青竹既然投誠,她自然不客氣地笑納她所能支配的一切資源。 “是,奴婢明日一早便去辦。” 謝良媛滿意地頷首,笑意盈盈地眨了眨眼睛,眸光清洌如一泓清泉,細聲細氣地問:“多了一個得力干凈,那可得好好慶祝,茉茉,舟舟,你們說呢?” 兩人齊齊抖了一下,腳跟后挪,大有一溜煙逃跑的架式。 青竹不明就里,一臉愧色道:“六小姐,你太客氣了,奴婢當不起。” “當,當得起!”謝良媛施恩般地眼神看著青竹,“既然我們以后要一起共事,那就先聯絡聯絡感情吧。方才,你們扒了本小姐的衣服,本小身上該露的,不該露的,全露了,你們該看的,不該看的,也全看了,如今,我想拿點本回來,你們說是該還是不該?” 青竹一副被抽干腦髓的表情,心道:這什么情況?所謂慶祝? “哦,你們不坑聲,那我就當做同意了。”謝良媛看著青竹,臉色露出一絲頑色,指了指南宮茉和周舟,“傾盡全力,扒光這兩丫頭的衣服,我要一絲不掛,條件是,既不能傷到人,也不能損寢房里一飾一物,” 青竹打了個冷噤,呆了。 謝良媛一側首,眨著天真無邪的雙眸看著南宮茉和周舟,“茉茉,周舟,你們就不用我交待了吧。” 二人小雞啄米般點頭,心道:還好沒逃,這懲罰算是輕辦。 青竹這才恍然大悟,方才周舟和南宮茉始終裝傻充愣,不肯過來幫忙給謝良媛擦身子的原因。 最后,謝良媛歪著腦袋看著青荷,見她呆呆怔怔,細聲細氣地喚了一聲,“青荷……” 青荷滿臉通紅,看著眉目間的笑得近乎詭異,雙膝發軟,結結巴巴地開口,“小姐,奴婢不會打架。” “哪會讓你打架呢?”伸手一指,對著她做了個勾搭的動作,神秘兮兮道:“自已乖乖脫光了,就站我旁邊侍候著。” 接著,臉色又是一變,象是有些不耐煩地催著,“好啦,愣什么,開打呀。” 謝良媛話剛落,只覺一股利風掠過發際,青竹直接一個掃堂腿撲向南宮茉二人下盤,南宮茉臉色一變,疾疾避開,但姿態略顯狼狽,忍不住罵道:“喂,懂不懂江湖規距。” 青竹曬笑一聲,“懂江湖規距死得快。”同時,雙手成勾,直攻南宮茉的胸部,周舟見狀,右腳飛去,狠狠踢向青竹下陰。 南宮茉瞬時燦顏,“舟舟,你找到一個跟你一樣不要臉打法的人。” 周舟面無表情,高冷地回應一聲:“打架還講臉?輸了才叫丟臉。”語未落,身子一伏,又朝著青竹的下陰抓去。 青竹不敢輕敵,單腳一曲,避過后,一拳擊向周舟的腹部,卻不料,配合到天衣無縫的南宮茉一個掃堂腿過來,這一下,避無所避,青竹只能硬著頭皮,用手擋住。 那一邊,周舟一爪子便撕下了青竹的衣襟,力道之大,直撕到腹下,露出淺色的肚兜,嘴里同時嬉笑,“你又不是男人,下面空空有什么好摸的,這才是真招。” 謝良媛“噗”地一聲笑出來,“舟舟呀,你的流氓功夫升到九重啦。”又側首瞇看著期期艾艾,脫了半天,還剩肚兜青荷,挑眉問,“要本小姐侍候你?” 青荷扁著嘴,苦著臉,委委屈屈地,“不敢……”而后,索性眼睛一閉,心一橫,把最后一片遮羞布扯了下來。 寢房內,衣袂飄飄,卷得窗幔和床紗齊齊飛揚,時而伴著衣片兒,如蝶般在空中隨著氣流飄蕩。 謝良媛抱著膝靠坐在床上,眉飛色舞,只差端盤瓜子看熱鬧。 玉波苑。 “三十二,三十三……。”夏凌月一邊數著,一邊鼓勵,“堅持,五十六,堅持,五十七……。” 周玉蘇跳到這里,終于頂不住疼痛,扔了手中的繩子,跌跌撞撞地沖到圓桌邊,顫著手倒了杯茶,一手按著腹部,一手拿著杯茶盞飲下,豆大的汗從額際滾落。 喝了一杯后,又倒了一杯,抬眼瞅著一旁發呆的夏凌月,虛弱道:“會不會侍候人?還不快給我洗臉?” 夏凌月忙過去擰了把熱帕子,幫著周玉蘇擦臉,神情隱隱含著忍耐。 連著幾日,鐘氏每日早出晚歸,為她尋找合適的穩婆,可惜都沒結果,眼看著這胎兒一天一天地大起來,她心急如焚。 她也不能怪鐘氏辦事不利,要主是落胎的條件太苛刻,她的身份不能泄露,所以,不能找普通的穩婆,得找個可靠的,又不敢自報家門,只含糊其辭地說著,是大戶人家里的小姐,不小心朱胎暗結,所以,得偷偷地拿了。 鐘氏是打算,用重金請好人后,深夜請人從謝府后門進入,為防止周玉蘇的身份暴露,屆時,給穩婆包了眼睛,帶到周玉蘇的寢房后,再摘下。 可沒想到,找了三四個,一聽說四個多月的胎兒,直接就拒絕了。 還解釋說,若是青樓小姐還好,這大宅門里的小姐,若是弄出人命,她們可擔不起,寧愿不賺這銀子。 這事一擱,就擱了五六天,還好這幾天謝卿書一直忙著玉雕人拍賣的事,也沒有時間來纏糾周玉蘇。 周玉蘇只好每天躲在寢房里,按著一個穩婆給的方法,天天跳繩,撥火罐,讓全身氣血流暢。 李夫人的藥,她一天也沒擱下,按量喝著,雖然腹下濃血不止,可她腹中的胎兒,還是穩當當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忍著腹下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有些不耐煩地開口:“侍候我沐浴。” “哦。”夏凌月心中哀嘆,周玉蘇的身子現在不能讓人何人近身侍候,現在,她已經跟個丫鬟沒區別了。 這還僅僅是個開始,等周玉蘇落了胎,恐怕她還得接著侍候她養月子,直到她能見人為止。 夏凌月扶著周玉蘇走到寢床后的小閣間里,幫她脫了裙子,褪下褻褲,忍著惡心,將血淋淋的棉條換下。然后,給她擦身,最后,幫她換了一件干凈的衣裙。 從頭至尾,周玉蘇皆如抽干的靈魂般,靜得連女子該有的羞澀都從情緒中剝離,呆呆地,張著腿坐在凳子上,對夏凌月給她處理私處,眼睛連眨也不眨。 夏凌月小心翼翼地扶她出內寢小閣,鐘氏正坐在圓桌邊,見狀,過來扶了一把,略顯討好地問,“怎么樣,今兒人還好吧,肚子里有沒有什么動靜?”她從丈夫謝晉河的那聽說,這次那女媧的玉舞人很可能拍出千萬的價格,這下,她更想著與周玉蘇相處好,這可是個大財神爺。 周玉蘇眼角眉稍不帶一分多余情緒,“今天有找到人?” 鐘氏嘆了一口氣,“都說胎兒太大了,沒敢接,我都出到三百兩的銀子了,那些人還是不肯。” 周玉蘇冷笑:“那怎么辦,總不是一天擱著一天,等瓜熟蒂落?” 鐘氏訕訕一笑,表情有些僵硬道:“其實,今兒還求來一個法子,只是要受些苦,我擔心你,受不住。” 周玉蘇又是一聲冷笑:“我現在還有什么受不住?” “今兒,我費了一番心思才讓一個穩婆開口傳教一個土方法。”鐘氏被連番冷嘲熱諷,又是當著夏凌月的面,臉上擱不住,也冷了下來,“我把你的具體情況告訴婆子,她說你喝了野山參,這胎兒精氣足,在你肚里根扎得深,不易掉,所以,她給了兩個方法。” “什么方法。”夏凌月恨不得快刀斬亂麻,早早脫離苦海,她現在最怕的就是拖延,這日子她是一刻都過不下去。 “第一種是慢流,是用藥和針炙鋪助,讓胎兒自然死在腹中,然后,慢慢加大藥量,讓胎兒化血水流出,這個過程,相對不會痛苦,只是時間要長些,而且,藥用量不準的話,胎兒還會生長,甚至會生下來,只是生下的孩子天生帶殘。” “呵呵,你是在拿我尋開心么?”周玉蘇裂著嘴,陰森森地笑,“我能藏寢房里十天半個月,能藏到生?你腦子真是誘逗了,都什么年紀了,還說出這等笑話。行了,別一副討好的嘴臉,我知道你在敲什么算盤,真讓人惡心。” 夏凌月雙眸染上一層無法置信,這周玉蘇是不是真瘋了,如今連鐘氏也敢罵得這么難聽。 鐘氏一張臉激成醬青色,她辛苦奔波了幾日,回來連沐浴都顧不上,直接過來告訴她情況,她倒好,一句謝字不說,還句句誅心。 可想到接下來一連竄的事,都要周玉蘇配合,她方能成功將雙緣拍賣行的利潤抓在手里,所以,也只能強忍地咽了一下口水,心道:將來自是有機會收拾她。 鐘氏喝了一口茶,未開口,頭皮已有些發麻,“借用外力,那穩婆說,她們樓里有些姑娘偷偷留了種,被嬤嬤知道后,通常是用搗衣杵擊腹部,擠壓,迫腹中胎兒脫離母體,再用刮子從產道伸進去,慢慢刮,讓胎兒出來。” “什么?”周玉蘇心狠狠一揪,明明是已被層層巖石包裹的心,還是被利刃所摧毀,露出一里面血淋淋的脆弱! 鐘氏看著周玉蘇臉色刷地一下變成死白,心底竟刮過一陣痛快。但面上去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樣,握住周玉蘇粗壯的手,柔聲道:“娘從那穩婆那回來時,還特意跑了趟醫倌,問了些情況,這古書里確實有記載這種搗衣杵擊腹部的落胎法,至于刮子,聽是覺得可怕,但為娘看了,那是個軟刮,伸進去后,只是除淤血之用,不傷人。” 周玉蘇象是全身被卸了骨般攤在了桌上,心口的疼痛撒扯著她的內腹,她忍不住狠狠地糾了自已胸前的衣襟,低低笑了一聲后,喃喃自語:“連日來,我總是想象著,把最近所有發生的事,都當成一場夢,是逃不開的夢,等夢醒了,一切就好了。就好象花開花落,誰也逃不開!既然是這樣,那花開時,我就對著太陽綻開最美麗的花瓣。花落時,我便隨風沒入泥土,滋養下一朵花開得更鮮艷,所以,我一直在熬,在盼,在等這朵花快點榭,化成泥,下一朵花快點開……。” 夏凌月和鐘氏面面相覷,沒聽明白,也不知道該勸還是不該勸。 寢房中沉靜了下來,許久后,周玉蘇赤紅著雙眼,抬起頭,啞著聲線道:“您說說,既然穩婆沒一個人肯幫忙,那誰幫女兒棒殺腹中的骨rou。” 鐘氏臉色一變,只覺得腦袋隱隱發脹,本能地看向夏凌月,夏凌月打了個寒噤,連連擺手,急急后退,“我不敢,別找我,我不敢,我怕血。” “哈哈哈。”周玉蘇笑得寒磣,完全壓抑不住的巨大悲傷,讓她的身子開始禁不住地瑟瑟顫抖,“不然,您讓女兒自已動手棒殺?” 鐘氏一狠心,“好,那就讓娘親自動手。今晚你什么也別想,好好休息,養足精神,為娘一會到母親那開口要半兩野山參,就說你補身需要,其它的東西,明天一早,我再去想辦法弄來。” 鐘氏心底毫無把握,她擔心自已萬一掌握不住分寸,周玉蘇還有個東西吊著。 周玉蘇沉默地點點頭,她知道這一劫是避不過,且,越早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