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言罷,他走出屋子,在廊下站了一會兒,準備往瞻月院走。 歐陽儀從屋里匆匆走出,追上他的腳步:“表哥!” 他停住,偏頭詢問:“還有事?” 歐陽儀覺得他比小時候更難接近,小時候他雖然不多熱情,但臉上起碼會有別的表情。現在他無論眼神還是語氣,都透著疏離和冷漠。 歐陽儀止住不前,看一看左右,試探地問:“你真的是六皇子?” 他薄唇微抿,不喜歡被問到這個問題。 歐陽儀見他不回答,還當他有難言之隱,上前抓住他的衣袖,“你怎么會是六皇子?舅舅和舅母呢?他們在哪?你們當年又去了哪里……” 嚴裕后退半步,順勢扯開袖子,低聲道:“放手。” 她滿心疑惑,根本沒聽進去他的話,他往后退,她便一個勁兒地往前跟,說著說著便有一肚子的委屈:“當年你們離開以后,我和阿娘兩人相依為命,舅舅給的那筆錢被人搶走了,阿娘就去給人做針線,洗衣服……” 她越說越傷心,從抽泣轉為嚎啕大哭,拽著嚴裕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 “我們好不容易才來到京城,沒想到還能遇見你……” 嚴裕皺緊眉頭,被她哭得心中煩躁。 * 一個時辰后,謝蓁總算睡醒了。 肚子的疼痛緩和許多,她坐起來環顧一圈,這才感覺有些不對勁。 剛才嚴裕離開時并未說去哪里,怎么過了這么久還不回來?再看屋里的丫鬟,一個個欲言又止,想說什么卻又不敢說的樣子。 謝蓁察覺后,把最沒心眼兒的檀眉叫到跟前,“府里發生什么事了?” 檀眉擰巴著臉,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她們也是剛才聽說的,六皇子帶了一對母女回來,并且安頓在長青閣中。她們還沒琢磨好怎么跟謝蓁說,沒想到她就先問了。 檀眉吞吞吐吐,在謝蓁的視線下老實交代:“殿下方才帶回來一個婦人和一個姑娘……” 其中內情她們并不知曉,只知道六皇子請了大夫給婦人看病,似乎很緊張的模樣。 謝蓁聽她說完,黑黢黢的眸子一眨,半響才問:“住在長青閣?” 檀眉頷首,只覺得腦門上都是汗。 她輕輕地哦一聲,讓檀眉給她穿鞋,“那我們也去看看。” 檀眉彎腰為她穿上笏頭履,擔心她受涼,又給她披上一件湘妃色緞地彩繡花鳥紋披風,這才領著她往外走。其他幾個丫鬟跟在她后頭,倒也沒多說什么,大概是先前被雙魚告誡過,誰都不許在謝蓁面前亂嚼舌根。 一路來到長青閣,新建的府邸哪里都很嶄新干凈,沒有丁點兒破敗的痕跡。 就是下人有點少,院里統共有兩個丫鬟,還是嚴裕剛剛調過來的,目下都在屋里伺候。是以皇子妃來了,連個通傳的下人都沒有。 謝蓁拾級而上,來到院內,沒走兩步,便看到廊下面對面站著的兩個人。 嚴裕背對著她,他對面是一個妙齡少女,看不清什么模樣。她的衣服有點舊,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哭,一只手緊緊抓著嚴裕的袖子,邊哭邊叫他“表哥”。 ☆、不甘 會叫嚴裕表哥的,謝蓁至今只知道一個人。 那邊歐陽儀還在哭,語無倫次地說個沒完:“表哥救救我阿娘……你是六皇子,一定有辦法……” 嚴裕聽得蹙眉,揚聲叫屋里的丫鬟出來,把她帶回去。 留蘭和香蘭匆匆走出屋子,被外頭的狀況嚇一跳,歐陽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居然還敢抓著六皇子的袖子,難怪六皇子臉色這么不好。她們在屋里忙著照顧李氏,沒注意外頭的動靜,沒想到一眨眼就出了這種亂子。 兩人忙上前拉住歐陽儀,歐陽儀看著瘦弱,力氣卻一點不小,她們兩個費了半天勁兒才拉開。 香蘭一抬眼,沒來得及松口氣兒,看到桐樹后面的人,心中一驚,拉著留蘭便行禮:“皇子妃娘娘。” 一句話驚起千層浪。 謝蓁從桐樹后面走出來,雙手負在身后,烏黑大眼對上嚴裕的視線,不等他開口就移開。她看向一旁的歐陽儀,抿起唇瓣,粉腮含笑,“我本來想等你哭完再出來的。” 聽到這話,嚴裕頓時慌了神,也就是說她在那站很久了? 那她為何不出聲? 嚴裕張口欲言,那邊歐陽儀聽到丫鬟的稱呼,一瞬間忘了哭泣,不可思議地盯著她。 “你是……” 歐陽儀沒想過嚴裕會這么早娶妻,準確地說,是沒想過嚴裕會娶妻。他對誰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冷不熱的態度,歐陽儀實在沒法想象他娶妻時是什么模樣,更想象不到他會娶什么樣的姑娘。 如今見到了,難免多一些探究。 歐陽儀看向謝蓁,不得不承認她生得十分標致,杏臉桃腮,明眸皓齒,就像畫里走出來的美人兒,每一處都是精心描繪的手筆。然而仔細一看,又覺得這張臉有幾分熟悉,好像記憶深處,也出現過這樣的臉,這樣的笑。 她一時想不起來,又或許是隱約想起什么,只是不愿往深處想。 謝蓁停在幾步之外,歪著頭往屋里看了看,問歐陽儀:“你阿娘在里面么?” 歐陽儀點點頭,哭得雙眼紅腫:“你,你是皇子妃?” 謝蓁嗯一聲,大大方方地承認:“是呀。” 原本歐陽儀這話是越矩的,但是皇子妃不跟她計較,留蘭和香蘭自然不敢多說什么。但是香蘭見她一動不動,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服,小聲提醒:“姑娘,見到皇子妃是要行禮的。” 歐陽儀恍悟,看向謝蓁,磨蹭了下才慢吞吞地行了一禮。 她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態,低頭向謝蓁解釋:“我是六皇子的遠方表親……小時候曾在他家中住過一段時間,后來因故分開……” 謝蓁聽完,然后微微一笑,“嗯,我知道。” 歐陽儀停住,疑惑地抬頭,正要問她怎么會知道,另一邊嚴裕總算按捺不住,開口問道:“你何時過來的?” 謝蓁想了想,“有好一陣了。” 那時候歐陽儀在他面前哭,他根本沒注意到她。 她其實也沒來多久,丫鬟發現她的時候,她剛剛走到桐樹旁邊。 嚴裕頓了下,“你不是身子不舒服?” 或許是怕她誤會,他表情有點緊張,情急之下語氣有點急,便顯得不那么和善。 謝蓁發現了,沉默許久都沒說話,少頃朝他看去,“你不希望我來?” 嚴裕瞪起眼睛,迅速反駁:“我何時這么說過?” 她輕飄飄地哦一聲,故意刺激他:“那你心里肯定是這么想的。” 他果真被激怒了,無可奈何地叫她的名字:“謝蓁!” 這幾天他被她氣急之后,總會這樣叫她。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被他咬牙切齒地叫出來,竟有種纏綿的味道。 這一聲之后,是長久的沉默。 歐陽儀吃驚地睜大眼,驚愕的目光落到謝蓁身上,盯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從未想過兜兜轉轉一大圈,嚴裕會娶謝蓁為妻。 面前的人真的是謝蓁么?真的是小時候那個狡猾得像小狐貍,又漂亮又討厭的謝蓁么? 她不相信,表哥為什么會娶她?表哥是六皇子,她又是什么身份?她爹不過是一個青州知府,她哪來的資格當皇子妃? 不知道皇子妃是謝蓁還好,她可以說服自己心服口服地接受,一旦知道這個人是謝蓁后,她的心情就有了變化……想起自己剛才還對她行了一禮,頓時悔得腸子都青了。 謝蓁說:“你又對我大喊大叫了。” 他頓時偃旗息鼓,連氣勢都弱下來,頭一扭堅持道:“我沒那么想過。” 歐陽儀忍不住插入兩人對話,將信將疑地詢問:“你……你真是謝蓁?” 謝蓁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反問:“你希望我是,還是不是?” 她被問住了,半天答不上來。 可是心里已經十分明確,此人正是謝蓁無疑,是她小時候最討厭的人,也是她最嫉妒的人。她有出眾的相貌和幸福的家庭,如今還成了皇子妃。 歐陽儀想不通,明明當初他們都分開了,為什么過去這么多年,還是會走到一起? 以前她就總纏著表哥,是不是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成為皇子妃的? 一旦有了這種念頭,便再也揮之不去。 * 從長青閣出來,回主院的路上。 謝蓁在前,嚴裕在后,兩人始終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嚴裕步子大,為了配合她的步伐,必須走一步停一步才能不超過她。他在后面叫了她一聲,“謝蓁。” 她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嚴裕快走兩步,走在她斜后方,“你看到了什么?” 她還是不說。 一直回到瞻月院,她進了屋,始終對他不理不睬。 嚴裕完全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剛才還好好的,在長青閣她還會對他說話,怎么一出院門,就完全不搭理他了? 嚴裕緊跟著進屋,剛一進去,就被兩個丫鬟攔在屏風外。“殿下……娘娘身體不適,請您回避。” 他以為她又有哪里不舒服,在外面問了半天,才知道她是要換月事條……嚴裕臉紅得像火燒,站在外面竟有些手足無措。好不容易等她換好了,他不管不顧地闖進去,劈頭蓋臉地問:“為何不跟我說話?” 謝蓁小腹墜痛,心情不好,鼓起腮幫子瞪了他一眼。 他被瞪得莫名其妙,自動自覺地坐在她身邊,“你生氣了?” 她往旁邊挪了挪,不看他,“沒有。” 嚴裕繼續坐過去,“那我為何不跟我說話?” 她垂眸,“肚子疼,不想說話。” 她一定是在撒謊,她滿臉都寫著不高興。嚴裕仿佛一下子開竅了,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看,落在自己的袖子上,一瞬間頓悟,站起來脫下外袍扔到一旁,站到她面前,“現在能跟我說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