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第60章 【風聲】(二) 因為總分是固定的,只要公布了一位選手的票數,另一位選手的得票數也就自然揭曉了。支持何靖雯的觀眾立刻熱烈地鼓起掌來,主持人頂著雷鳴般的掌聲繼續說道:“那么何靖雯的得票就是48票。最終得票,江楓,98票,何靖雯101票,何靖雯勝!” 在觀眾瘋狂的掌聲和歡呼聲中,主持人舉起了何靖雯的手臂。女孩子反而哭得更兇,走過來緊緊擁抱了江楓一下。 “江楓,有什么想對支持你的觀眾說的嗎?” 半年的時間,從試音、盲選一路走到這里,最終停在總決賽的門口,心中的感慨確實太多了。江楓拿起麥克,深呼吸了幾次,試著平復一下狂亂的心跳,便聽到臺下一個女聲聲嘶力竭地喊了一句“江楓加油”。 他靦腆地笑著朝聲音的方向揮了揮手,然后好像回聲一般,幾乎是同樣的喊聲在看臺四處回蕩起來,最后化為連成一片的掌聲和歡呼聲。 “我……最初之所以會來參加中國巨聲,其實就是想唱歌而已。能夠一直走到這里,唱了這么多首歌,我已經覺得非常滿足了。謝謝大家。” 他在觀眾的掌聲中跟幾位導師一一握手擁抱,路過看臺的時候,分明看到好多觀眾眼中含著淚,向他揮手告別。 回到后臺休息室時,手機里已經收到了兩條短信,都是公布結果之后第一時間發過來的。一條是王燕發的“小楓,無冕之王,好樣的!”,另一條是賀景臨發的,只有一個笑臉。 他坐下來,給王燕回了一個笑臉,再翻開賀景臨那一條的時候,手指在手機鍵盤上放了很久,卻想不出應該回些什么。 最終他只是放下手機,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的中國巨聲,到這里就全部結束了。 在臺上的時候,被比賽太過緊張的節奏所感染,好像只是一項一項按部就班地執行這比賽的進程,完全顧不上個人的情緒。即便是主持人公布他的得分,宣布得勝者是何靖雯之后,他機械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大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直到現在,從那個絢爛輝煌的舞臺上走下來,一個人坐在后臺休息室里,聽著舞臺上觀眾們給另一位選手的掌聲遠遠地傳來,他才覺得自己的雙腳再次落回了地上,有了一點真實的觸感。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真的失敗了。敗給了那個名叫何靖雯的歌聲熱烈而狂野的女孩子。 他的中國巨聲,到這里,就全部結束了。 原本上臺比賽之前,他覺得自己對輸贏沒那么看重。能走到這一步,以后在歌壇的發展更取決于自身的潛力,而不是比賽名次。前兩季比賽的選手中,排名靠后者發展勢頭壓過排名靠前者的例子都屢見不鮮。所以,只要好好享受這個舞臺,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作為一名歌手的靈魂展現給所有人,就可以了。 ——他原本,是這么想的。 然而真正敗下陣來的時候,他才猛地發現,自己的心中竟然有一個聲音那么激烈地叫囂著——想贏!想進年度盛典,想一直唱到最后,拿到總冠軍的獎杯,想讓更多的人聽到他的歌聲。 想在這個帶給了他太多感動和力量的最好最好的舞臺上,再多留一段日子,多唱幾首歌…… 他深深地彎下腰,用雙手撐著額頭,只覺得喉嚨微有些哽咽。那種混雜著欣慰、自豪和深深的不甘心的情緒,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淹沒。 江楓就這樣靜靜地坐了很久,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因為眼睛長時間壓在黑暗中,視線都像蒙上了一層霧。 他瞇著眼適應了好一陣才看清面前的人影。賀聲宇朝他微笑著,豎起拇指指了指休息室的門口。 “要不要去喝兩杯?你的樣子讓我覺得好像急需酒精的灌溉。” 江楓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又去了那家twilight。賀聲宇開了vip小包,點了兩瓶御鹿干邑。 “我哥喜歡喝人頭馬,我的話,還是覺得御鹿更好。”他讓服務員退下,親自斟上兩杯白蘭地,又倒了喝烈酒時用來爽口的冰水。 江楓一路都沒說話,如今等賀聲宇倒好了酒,便拿起酒杯,也不顧品酒的講究,一口干了下去。 “誒……你慢點喝啊,喝這么急容易醉。”賀聲宇連忙把水遞到江楓手上,有些擔憂地說道。 冰水的冷更能激醒人對酒的敏感度。一口冰水咽下,喉舌間縈繞的頂級干邑醇厚的香氣更加濃郁,酒精的熱度迅速從喉嚨擴散到全身,讓江楓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溫暖的慵懶之中,幾乎微有些醉了。 他又想賀景臨來。最初去他家那次擺在茶幾上的獺祭大吟釀,那句毫無常識的“有酒就夠了”,冷戰時作為白旗送來的雷司令冰酒,兩人一起喝得無比歡樂的靈武羊羔酒,還有喝啤酒的時候總能開出“再來一瓶”,只憑一個吻就能認出他喝的是朝日黑生…… 手機上那條沒有回復的短信還開在前臺。他滑開屏保,盯著那個小小的笑臉看了半天,酒精的刺激讓他的眼眶微微濕潤,看著屏幕的視線已經不太清楚了。 “沒什么好失落的,你在中國巨聲這個舞臺上的表現已經足夠驚艷了,我現在甚至覺得,任何時候,只要給你一支麥克,你就能用音樂打動所有人。知道嗎,我現在特別驕傲,當初發現了你的人是我……” 面前的人一邊慢慢品著酒液,一邊這樣說道。嗓音、動作和有些模糊的身影,都跟記憶中的另一個人是那么相似。 ——正是我最先發現了江楓的才華,如果將這塊原石打磨成為耀眼明星的過程,我卻沒有參與其中的話,對于我這個原石發現者來說,未免就太遺憾了…… “要試試嗎?”面前的人輕柔地說著,把一個東西遞到他的手上,他怔怔地看了一會才辨認出來,那是一支燃著的香煙。 香煙對于嗓子的傷害甚至比酒精還要嚴重,江楓平時都是從不吸煙的。然而比賽失敗的沮喪讓他有種想要好好放縱一回的沖動,平時從來不碰的東西,現在反而帶上了極強的魔力。他只猶豫了一會,便接過來,狠狠吸了一口。 特別馥郁的植物香氣瞬間在他的肺中蔓延開來,近乎做_愛時絕頂前一刻那種酥麻綿密的快感從脊柱直沖上腦門,讓他的呼吸立刻變得火熱。他用不太清晰的視線看著手中的煙頭,總覺得那支煙的味道無比熟悉,卻又想不起是在什么時候嘗到過。 “小楓……”面前的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離他非常近了,健碩的身體幾乎貼在他的身上,說話時熾熱的呼吸掃過他已經滲出了些許薄汗的頸項,潮濕而麻癢的觸感讓他一陣輕顫。 那個身影和嗓音,跟記憶中的另一個人,完全重疊在一起。 ——小楓…… 發燙的嘴唇貼上他一直微微發抖的唇瓣時,混亂而模糊的大腦中,有一根弦生生崩斷了。江楓猛地想起那支煙馥郁濃厚的香氣到底是什么—— 大麻! 前世他也并非完全沒碰過這些東西,在底層的搖滾樂隊中,上臺演出之前抽點葉子可以讓表演更high,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慣例。但對于有志在歌壇長久地走下去的職業歌手來說,愛惜羽毛是最基本的事情。中國的社會在這方面態度還相當保守,任何藝人跟毒品沾上一點關系被曝出來,就相當于職業生涯徹底完了。 “大麻”這兩個字讓江楓一下子清醒了,無論是那杯酒還是吸進肺中的那一口煙,甚至是比賽失敗那種沮喪放縱的情緒,都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醒了。他用力推開壓在身上的人,照著賀聲宇的側臉狠狠扇了一巴掌,坐直身體深吸了兩口氣,把一杯冰水都倒進手中,拍在火燙的臉頰和脖子上。 包房中的氣氛尷尬地沉默著。半晌賀聲宇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吐出煙霧的時候,好像輕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是誰。……這種事情確實很不可思議,可我就是知道。” 他猛地抬起頭來看著江楓,眼神極其兇狠,卻帶了些絕望的味道。 “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我哥?你想唱歌,想玩音樂,想出專輯——能給你這些的人是我啊!是我把路瑤的嘉賓給了你,是我給你出single,是我熬了無數個晚上給你寫歌編曲,他賀景臨都做了些什么,讓你對他這么死心塌地?!” 江楓從沒仔細想過自己對賀景臨是懷了一種什么感情,至于賀聲宇的事,就更沒想過了。一連串的詰問讓他一時根本答不上來,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 賀聲宇用那種兇狠刻骨的眼神盯著江楓看了一會,而后又吸了一口煙,自嘲地大笑起來。 “就因為他是你的那個什么‘小頭兒’?你真以為我哥這種人,家里會讓他去酒吧駐唱玩樂隊嗎?他根本就不是你當初那個隊友,是你認錯人了。” 江楓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只覺得大腦里面“嗡”的一聲。隨即賀聲宇把自己的手機拋到他的手上,他翻過來看了一下,只見上面是一條搜狐娛樂的新聞,大標題赫然寫著—— “中國巨聲江楓《sleepsong》編曲有原型,原北落師門樂隊成員馮驍對新演繹表示欣賞” 第61章 【風聲】(三) 那時江楓腦中驀地一片空白。他木然捧著手里的手機,只覺得屏幕上一個個黑體的小字都像是毫無意義的圖形,能夠映在他的眼中,卻無法將語義的信號傳入大腦。 但由色彩和圖形組成的兩張封面照片,他就算不愿,也還是好好地辨認了出來。 第一張照片是他站在中國巨聲的舞臺上演唱《sleepsong》時拍攝的。攝影師照了他左側四分之三的側面,照片中的他閉著眼睛,眉頭微蹙,神情顯得無比陶醉而專注。 第二張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男人側身坐在一架三角鋼琴前,身材微有些發福,圓臉短發,正熱情地笑著,一看就是毫無鏡頭感的普通人的一張最日常的照片而已。 然而那個五官和樣貌,扶在琴蓋上的頎長有力的手指,還有身上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場,都在向江楓傳達著相同的信號。 他確實認錯了。這個人才是小頭兒。 “不可能吧……不可能的,你在騙我!我一定是喝醉了,現在整個人都不對勁……” 江楓捧著手機的手臂劇烈地發抖。他有些慌張地丟下手機,又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之前拍在臉上的涼水沿著脖子汩汩地流下來,沿著襯衫領口滴到胸膛上,涼意激得他打了個哆嗦。 前世跟小頭兒玩樂隊的那段時光,是他最純粹的追尋夢想的日子。所以他才會直到現在還記得這么清楚,音樂伙伴的每一個顰眉笑目,在舞臺上熱烈的吶喊,富于激情的演奏。那雙天生就適合鍵盤樂的大手完全張開時能輕松夠到13度,炫技的段落讓人眼花繚亂,就好像最神奇的魔術…… 坦率地說,照片里的這個胖子,跟江楓記憶中的小頭兒并不像。那時的小頭兒還是很瘦的,哪怕是相貌已經定型的成年人,一旦發胖,五官都會有很大程度的改變。如果只論長相的話,明顯是賀景臨要更接近江楓印象中的那個人。 所以,這一定是哪里弄錯了吧……照片里這個人到底是誰他并不認識啊…… 江楓這樣想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忽然想不起小頭兒的樣子了。那些原本清晰無比的記憶都像蒙了一層乳白色的濃霧,任他再用力去看,也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黑影。 “……我騙你?我?騙·你?”賀聲宇把手中的干邑杯重重砸在茶幾上,“嘭”地一聲響讓江楓無比混亂的思緒徹底停滯了。 “當時鴿子踩你炒自己,結果被你發現《光芒》也是抄的,本來是百口莫辯,只要曝出來就兩敗俱傷魚死網破的事。結果你是眼睛長歪了還是怎樣,愣是把我哥認成了著作權人之一。還有什么比這更方便了么?果然我哥稍微下了點餌,你就消消停停地和解了,還乖乖簽了熠美,把自己放在我哥眼皮子底下讓他看著,呵……” 賀聲宇深深地盯著江楓,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到底是我在騙你,還是賀景臨在騙你?” 江楓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對著賀聲宇張了幾次口,都沒能發出聲音,最終只是尷尬地笑了一下。 “對不起,賀老師我……有點累了,想先回去了,今天多謝你請我喝酒……” 他說著就轉身往包房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被追上來的賀聲宇一把扯住了手臂。“小楓!” 大概是賀聲宇手勁太大掐得確實疼狠了,江楓回過身來的時候,眼中已經噙了淚水,讓賀聲宇猛地愣了一下。那一瞬的工夫,江楓已經甩開他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錄影結束時就是晚上10點多了,這樣一場風波下來,正經到了后半夜。馬路上已經沒什么行人,過往的車也很少。江楓一個人在路燈昏黃的燈光下慢慢走著,滿身涼水被晚上的風一吹,只覺得頭疼得幾乎要裂開。 之前也有一次,像這樣大半夜在馬路上走。那時身后還有另一個人開著車,死皮賴臉地跟著。 ——到底是我在騙你,還是賀景臨在騙你? 從vip小包房里逃出來,外面開闊的空間讓江楓的大腦清醒了不少。他一點一點地回想著自己跟賀景臨的事情,這才發現,賀景臨竟真的沒有任何一次,明確說過自己就是小頭兒。 兩個人最初見面的經歷一點都不愉快。賀景臨的話每一句都冷得讓他不舒服,甚至還搬出吸毒的事來威脅他。現在再看,簡直就像是,急切地無論如何一定要逼他和解。 “我不清楚你是從哪聽說的這首《黑洞》,但你既然知道這首歌,也應該知道它的原作者是誰,這場官司安戈自己是打不贏的,但如果由我出面的話……結果會怎么樣?” ——沒有任何一個字,說過他就是這首歌的原作者,甚至沒有說由他出面的話楚天王的官司就能夠打贏。一切的一切都是點到即止,其余的部分,留給江楓自己去補全。 大概就像他最初想的那樣,《光芒》這首歌,只是跟北落師門完全無關的人在聽過《黑洞》之后,對那段愛爾蘭哨笛的旋律私自演繹和利用的產物。然而這樣一首國民情歌,若是被曝出抄襲的丑聞,無疑是對賀景臨毫無污點的履歷表和整個賀家名聲的抹黑。 所以,這一切只是為了維護那首《光芒》、確保江楓不要把抄襲的事情曝出去的一場騙局?后來在賀景臨家里看到的《prelude》,管風琴的演奏,還有開出了“再來一罐”那天晚上的傾情告白…… ……就只是為了加深他心中賀景臨就是小頭兒的印象,演的一場戲而已? 如果是這樣,他從最初在twilight見到賀景臨,朦朦朧朧中叫了那聲“小頭兒”的那一刻,就已經交了自己的底牌。能把這樣一句話玩到這種程度,該說實在太精彩了嗎? ……何苦呢? 原本他就只是想和解,也沒打算把這件事鬧大,甚至如果不是賀景臨那份整整26頁的合同,他都想放棄唱歌回去安安分分地念書了。 賀景臨你做這些是何苦呢…… 從twilight到江楓家里開車只要半小時不到,走路得走上三四個小時。江楓一路神情恍惚,機械地邁著步子走下來,竟然沒感到累,也許是大腦太過混亂,無法準確接收到身體的信號了。 夏天日照長,時間還早天就已經很亮了,他在小區門口剛剛出攤的賣早餐的小推車那里買了雪菜包和紫米粥,插進吸管喝了一口,剛熬好的粥還很熱,燙得他喉嚨一陣陣發疼。 回到家里,他翻箱倒柜了半天,又找出那個藍色的小優盤插在電腦上,下載了一個誤刪恢復的軟件試著恢復了一下。再打開的時候,原本在吳欣家看過的那些圖片,都好端端地保存在優盤里。他點開了幾張,殺毒軟件并沒有提示有病毒。 江楓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把全身的都陷進沙發里,這才終于感到累。腿早就走得沒知覺了,但是心特別累。 他縮在沙發上躺了一會,算算時間賀景臨該起床了,便拿出手機打他的電話。 電話對面的人幾乎是立刻就接了起來,男人好聽的嗓音從話筒中傳來:“小楓,怎么起這么早?昨天錄影辛苦了,我還以為你今天會想稍微睡個懶覺。” 江楓沉默了半晌,疲憊地輕聲說道:“……睡不著。我想你了,想飛過去看你行嗎?” “好啊,”賀景臨沒任何猶豫就一口答應下來,“讓程露安排一下,給你放幾天假,出來散散心。我現在在廣州呢,這邊好玩的地方不少,唯一的缺點就是天氣太熱了。等你來了帶你去陶陶居吃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