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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今朝即嫁小公爺在線閱讀 - 第80節

第80節

    這樣細微的變化兒如同潛移默化的冬與春,不知某一天,就突然發現,雪不再下,迎春花一朵一朵紛呈綻開。

    淺薄的春回大地,明珠卻覺得還在風雪中拔不出腳來。她的溫柔漸被一場場朔雪銷去,似乎蜜意情長、繾綣纏綿都封固在了去年,而今年,是一場狼藉硝煙。

    自打年節時,宋知濯陪著童釉瞳往童府回一趟開始,他幾乎就很少踏足這邊,即便來,二人也少不得一場唇鋒相對。有時他會在門口盤旋一陣,硬著嗓子不知在對誰說一句,“眼瞧著我回來,就沒人過問一句,一點眼力見兒沒有。”

    明珠靠在榻上,心知他是暗指自己,卻仍舊面不改色不作理會。侍嬋牽裙起身,就要趕去他身前行禮,卻被她一把掣住了袖,“做什么去?陪我把這紅繩兒翻完,沒個輸贏可不許走。”

    難為侍嬋左右不是,立在那里支支吾吾將二人遠瞧近望一陣,還是明珠笑得春風一般,“坐啊,我這里的規矩,不必要人站著伺候,快坐,咱們接著翻花繩兒。”

    橫心剛一捉裙落回去,又聽見宋知濯“吭、吭”嗑兩聲兒,“目中無人,沒規沒矩!要是學不好,就去跟婆子管家們再好好兒‘學一學’!”

    其中威懾之意唬得侍嬋不知如何是好,心驚膽戰之時,猛地聽明珠拍案,“哪里來的狗在吠?我的人,我看誰敢動!”

    氣得宋知濯氣勢洶洶拔步過來,“你說誰是狗?”

    “誰接話兒誰是狗。”她自翻一個眼皮,目不斜視地盯著手上天羅地網一般的紅線,沖侍嬋努努嘴,“翻啊,楞著做什么?你別怕,誰要敢仗勢欺人,哼,憑他手上有千軍萬馬,我第一個同他拼命。”

    宋知濯怒極生笑,兩個寬闊的肩瑟瑟抖著,“好,真是我自討苦吃,把你寵得無法無天,真是因果報應啊,如今你都敢罵到我頭上來了!”

    她歪起半張臉滿不在乎地笑一笑,“誰是法誰是天?我只認得十八羅漢尊天菩薩,人間就只有皇帝爺這一片天,哪里再來一片天?”

    駁她不過,宋知濯只好棄甲而去,一去便是三五日。明珠有時暗生悔意,想著自個兒所言所罵過于刻薄了些,終究有傷體面與情分。

    于是只等某日他來拿衣裳或是文貼書籍時,她便可以柔了嗓子,放低了身段過問一句,“這么晚,可吃過飯沒有?”

    燈火輝煌罩著他一個在書案上翻翻撿撿的身影,穿著鶯色的襕衫,春色一體,面上卻冷得很,“不必你cao心,我忙得很。”

    明珠按捺著,一忍再忍,“難道近日邊關有不太平?”

    “要你管?”他梗起脖子,將手中一方貼隨意丟下,“你少來盤問我,也少去同明安盤查我的行蹤,我要上哪兒做什么你管不著。”

    “我什么時候同明安盤查你了?”

    “沒有就好,我不過提醒著你一點兒。”

    怒從中生,明珠一掃袖,即將案上筆架掃翻,各色紫毫狼筆滾作一地,“你愛上哪兒上哪兒,實則是你多心,我不曾問過一句,你放心,就算你明兒死在外頭,我保證不多說一個字!”

    “你敢咒我死?!”

    “我就咒了,怎的?”

    一霎暴怒下,他的眼就似獸瞳一樣干瞪著,額角浮汗,掙出頸上的經絡。明珠仰著他,長久之后,露出一個挑釁的笑,“怎么,你還要打我不成?”

    他重重噴出一口氣,就噴在她柔嫩的面頰,“你放心,我絕不跟跟你動一個指頭,你也犯不著氣,我以后不回來就是。明兒我就讓人把我的東西搬走,往后,我再也不踏進你門檻半步!”

    明珠眼眶內倏然涌出水霧,一霎便墜下一滴灼人的淚珠,卻仍是驕傲地仰著下巴,“你要走就走好了,不用跟我置氣似的,反正你也在別處住習慣了,我這里你不回來也罷!”她捏著袖橫揩一把眼,氣勢十足地回瞪著,“你的東西,我親自給你收拾,保證一樣兒都不給你落下!”

    123.  爆發   又是一個不眠夜

    細弱的春風吹入庭軒, 掀起一場慘綠愁紅的春意,樓鎖青煙,遙山半隱, 梅殘玉蘭起, 薔薇又早茵。

    東風擺露千嬌面, 個個兒愁色滿布,于臥房、外間、及臺屏隔出的書閣幾處來來往往。紛紛抱著疊好的各色衣衫、幞頭、錦帶、腰封, 又有各樣白玉、藍田、和田、琥珀、翡翠、金銀等玉笄寶冠。再是各類公貼、兵書、藏書、典籍,名家名畫、名家名帖。云云種種,諸如此類寶物裝了十幾口黑檀木大箱子。

    人影憧憧忙亂不堪, 侍竹那丫鬟不知受誰挑唆, 捉裙囁步到圓案上輕詢, “奶奶,東廂向來是少爺的書房,里頭還有幾面墻的書,搬不搬啊?”

    明珠正呷著茶,聞言放低了白釉盞, 眼斜瞥著東邊兒的方向, 輕輕一嘆,其情凄凄, 仿若一闕晏殊詞, “算了, 那邊兒也收拾的話, 你們還不知道得收拾到什么時候去呢, 就撿他常用的這些裝好吧,橫豎書房里頭他常要用的,都在外頭書案上頭擱著, 以后真要尋什么,他自會派人來找。”

    適才侍竹得令出去,侍雙又撥簾進來,且行且嘆,“奶奶怎么動這樣大的氣?爺昨兒不過說的氣話,您做什么也說那些沒頭腦的話兒?”

    觀她面色無異,她便逗著一笑,“早上我還去請青蓮jiejie呢,讓jiejie過來勸一勸,說句公道話兒,誰料青蓮jiejie在做針線,聽了只說‘曉得了,隨他們鬧去吧,想是從前太要好,未紅過一次臉,如今就要把那些未吵過的架未鬧的事兒都鬧一遍,嗨,哪家不是都有本難念的經?’青蓮jiejie打從奶奶進門兒就跟奶奶要好,我想她說得有道理。后來我也想通了,實在是爺太寵奶奶,才寵得奶奶脾氣愈發大起來,比方昨兒那死啊活啊的話兒,豈是能說的?奶奶問問那些往來的官爵太太們,可有誰像您一樣同爺橫眉怒眼的?奶奶仔細想想,可是也有您的不是?”

    晨曦朝露透著春寒料峭,明珠掣一下滑到臂上的鵝黃素錦披帛,一個手把著盞在案上轉一轉,露出個無奈且寂寥的笑意,“我又不是真要他去死,不過是話兒頂話兒的說了出來,他未必不知。可這些日子不知怎的,他看著我有火兒,我瞧著他也火兒大,想來世上修行,必定都有個劫數在里頭,我們夫妻修這一場白頭,大概就是劫數到了吧。”

    她笑著,眼中髹紅的血絲像是紅瑪瑙的裂紋,寫滿一場晶破玉碎,“你們來得晚,故而不曉得,從前我剛來時,滿府里都不管他,我出身不好,也都瞧不上我。我們兩個在這一處,凡事都親力親為,人都不常往院兒里來,就我和他關著院兒門,一呆就是一整天。那時談天說地,唱經講佛,總有說不完的話兒,就連撿著片葉子都能說半天,朝夕相對,長夜共眠,一刻也不曾覺得厭煩過……”

    來來往往的丫鬟們側耳傾聽,一條條粉衫月裙、一張張桃顏杏面,俱如一場人世間匆匆忙忙的繁華掠影,襯著明珠幾似高唐虛夢的過去。她苦兮兮地一笑,那些過去就墜成滿地的塵屑,與世人的過去埋葬在一起。

    侍雙靜聽著,不知如何勸慰,卻見她將笑面搖一搖,就搖下兩滴清淚,“你說他寵我無度,這話兒沒錯,可也有錯兒。我不是童釉瞳、更不是周晚棠,我犯不著低頭等他的贈予或施舍,我們之間說不上‘寵’這個字,他對我曾掏心掏肺,我也曾為他淌過刀山火海。”

    字字成傷,仿佛心有所感,她搖首望向窗外,無邊春色驟然翻轉成一個混亂蕪雜的夜,楚含丹翻飛的裙衫在月下,幾不曾想,她所謂“共苦易同甘難”的言論如今竟一語成鑒。

    紛履中倏然錯出來一雙湛藍繡水仙花兒的軟緞鞋,侍梅癟著嘴,將哭不哭地問:“奶奶,立柜里頭爺的那個箱子要不要裝了?”

    明珠匆忙拈帕搵淚,溫柔地笑一笑,“哪個箱子?”

    “就是哪個帶了鎖的、放了銀子銀票房契地契田契的那個箱子。”

    “哦,那個呀……,”明珠蹙額一瞬,淚漬閃爍的一片腮微鼓起來,“不裝,他真要用,就叫他上這里來拿。沒得他要上別處去,錢還要給他帶去的道理,倘若哪天他要趕我出府去,我豈不是落得個人財兩空?就不給他,縱然我死,也要燒一半到我墳上去!”

    兩個丫鬟憋不住樂了,侍雙尤甚,一個上半截挨過去,“奶奶這話兒有理,沒什么也別沒錢。別的還好,您瞧千鳳居那周晚棠,爺的私財要是被她誆了去,還不得都拿去填娘家那個無底洞?”

    樂一樂,笑一笑,銅壺漏盡一晝,又是暮晚斜照。時之春水寂靜淌過,開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玉蘭芬芳。

    用罷晚飯,就有丫鬟來報,說是明安趕著回來了。明珠喚人傳進來,不時人便卷帶芳草塵馥入得廳上,掃見廳內十幾口大箱子,掛著十二分賣力的笑臉趕到榻前行禮,“給奶奶請安,奶奶這是在收拾舊東西呢?”

    頓一下,他又忙作不經意地提起,“奶奶叫我來可是有什么吩咐?才剛回府里就聽見說奶奶叫我,急得我連奔過來,連爺換了衣裳往儃王府上去我都沒跟著。嗨,您瞧我,這倒不是邀功,只是爺頭先就吩咐過,奶奶這里的差事兒自然是第一要緊的差事兒。”

    “你倒是嘴乖,”明珠正喝一盞普洱消食,只剔來一眼,“不過犯不著討我的好,往后我也照拂不了你什么,你去千鳳居討好兒吧。”

    “不敢不敢、奶奶快別說這話兒,倘若奶奶都照拂不了我了,這滿府里還有誰能照拂我們這些下人?”

    明珠笑一笑,將盞穩穩擱在茶托,慢悠悠轉過來,“得了,別說笑話兒了,真是一樁巧宗讓你去辦。”言著,朝遠處那堆箱子努努嘴,“這些東西,你抬到千鳳居去,往院子里頭一擺,有的是人來拉攏你,少不得金銀玉器的賞你。你去另叫幾個小廝來一塊兒搬,過去了,叫那邊兒丫鬟點算好,或是丟了什么我可不賠。”

    末了,明安雙膝一彎,跪在榻前,“奶奶,您這不是為難我嗎?爺的東西,我哪里敢隨意搬動?回頭爺生了氣,也將我打幾十軍棍,我如何受得?奶奶行行好兒,就當是保全我吧。”

    “你這話兒有意思,又不是我憑白讓你搬的。是你們爺昨兒說好的,他以后就不回我這里來了,我自然就要將他的東西打點好了,你只管送去,他不會怪罪你的。”

    實難周旋,明安只得叫來幾個小廝,斷續將箱子都抬到千鳳居。那邊也才用過晚飯,丫鬟們都聚在廊下談天說笑,正是春燕成群,柳鶯作堆,壘著芳裙花衫。

    廊角下自成一派幾個丫鬟,其中音書眼力十分好,才見明安招呼人抬了箱子進得院中,忙迎上去,“明安,這都是些什么?要往哪里搬?”

    那明安苦著臉,招呼幾個小廝將箱子擺放好,撩了袍子往箱子上坐下,橫拉了一把汗,“我還想曉得往哪里搬呢,這都是爺慣常的衣物用品,一應都在這里了,姑娘倒說說,我往哪里搬好啊?”

    遠眺著正屋一片織金蕪花紋的棉簾,音書有了成算,眉上帶春情地笑一笑,“既然不曉得擱在哪里,就先放我們屋里去吧。”

    正是拿不定主意,又見周晚棠款步而來,垂鬢云髻,斜插一把小小的玉梳,溫潤就如此良夜。還未近身,柔柔的嗓子先喚了音書,“音書,去替我打盆水來我洗手。”

    那音書心內生疑,旋身看她眼色,到底是飛裙而去。她又朝明安跺進兩步,脧一眼十幾口大箱,“明安,你還是將這些東西先抬到奶奶屋里去吧,堵在院子里,一會兒爺回來瞧見心煩,你不得挨罵?”明安仍舊有些遲疑,她便又添上,“爺的東西,自然是要放在奶奶屋里的。”

    適才明安才招呼人往里抬,她方退回屋里去,裙若柳絮,面若梨蕊,蹣到那榻上,用一根銀簪挑亮了燭火。

    未幾,音書端著盆進來,火燒眉毛似地臨近,“姑娘怎么糊涂了?爺的東西放到咱們屋里來,就為了尋東西,爺也得常往咱們屋里來不是?怎么就讓正屋的撿了便宜去?”

    銀釭上的火舌躍入周晚棠目中,她轉過臉來笑一笑,“就讓她撿了這個便宜去,得意過了頭,就更是失了分寸。你且等著瞧吧,要不了幾天,那玉翡必定過來,叫你們以我之名去整治明珠,橫豎這府里,敢同她童釉瞳相爭的就只有明珠,這個事實,她們明白,我也明白。不如就叫明珠恨她,正好替我收拾了那個玉翡,以后她也休想再壓著我了。”

    沉吟半晌,音書捉裙坐下,笑容透著股小打小算的精明,“姑娘說得對,大奶奶人傻傻的,倒不足為懼,反倒是她身邊兒這個玉翡,仗著主子的勢見天兒不給您好臉色,偏偏大奶奶怕她似的,又曾說她半句不是。”

    “這不是怕,聽說這個玉翡一直就伺候她,一路還跟著往壽州去,又是寡婦,無兒無女的,就把童釉瞳既當主子又當自個兒女兒似的,童釉瞳打小就沒了娘,也只把她當做親jiejie。也難為她,童釉瞳這么個不醒事兒的蠢貨,偶時還要拆她的臺,虧得她糾纏了這些年。……你正好兒跟春鶯幾人打好招呼,屆時玉翡讓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變本加厲,也是她童釉瞳與明珠的仇,與咱們無干。”

    閑碎幾句,秋雁推門進來,手上端著藥,亦不遞來,就往新換的白釉花盆里倒進去。音書游目追著,又挪回周晚棠面上,“姑娘這些時面色好了許多,橫豎都是要好的,依我看,還是將那藥吃了,自個兒身子也爽快些。”

    周晚棠搖著袖,悵然輕嘆,“拖一天算一天吧,如今我也就是靠這個病,才得爺兩句好話兒。”

    這一嘆,燈影空照,思人苦縈牽,無限何時了。不想遠遠聽見外頭丫鬟們紛雜問安之聲,想是相思人已歸。

    甫進屋,只見丫鬟翠履繁雜,在玉翡指揮下正將幾口箱子里的東西捧出來各處擺放。宋知濯一瞥眼,就見著全是自個兒的衣物用品,細瞧去,連平日里不常穿戴的四季衣裳都在里頭,單是冬去的大毛氅披都裝了好幾大箱在那里。

    一霎便解明珠之意,登時疲乏不甚的一顆心更是窩起火來,掛起臉往榻上一坐,“這些東西是誰送來的?”

    不知誰接了嘴,“回爺的話兒,是明安,剛送過來沒多久。”

    “把他給我叫來!”

    明安提心吊膽進門時,丫鬟們早避出廳上,連童釉瞳亦不知被玉翡拉到了哪里去,只他二人,一個誠惶誠恐,一個面若寒霜。

    不多時,宋知濯擱下一盞才烹的龍團勝雪,嗓音里帶著些潤潤的水汽,“奶奶怎么說?”

    “奶奶、奶奶說……。”

    “一個字兒不許漏,給我說明白了!”

    “是是!奶奶說,爺的東西都在這里,叫丫鬟們清點好,少了她一個子兒不賠。還說爺在這里,以后也不必回去了,祝爺早生貴子,闔家美滿。另有就是……,爺的家財在她手里,并不是要訛著爺回去,不過是這些年要不是有她護著,那些錢還不知道落到誰手上去了,因此、因此得有她一半兒。”

    “……就這些?”

    “就這些。”

    初春靜夜,燈影交織的寧靜中,猛然聽見“啪”一聲,驚得廊下眾丫鬟面面向覦,不敢挪動。不時即見宋知濯怒發沖冠地跨出來,直往院外奔殺而去。

    到了那邊,橫目一巡,瞧見明珠正在彎著腰伏在臺屏后頭抄經。見此狀,更是一股邪火涌上來,支使著宋知濯將那長長一片細絹抽來,空室內響起“嘶啦啦”幾聲兒,隨之揚起漫天的碎絹。

    怔忪一霎,明珠攢眉而起,“你又是搭錯了哪根筋?大夜里的憑白到我這里來撕東西!”

    “許你砸、就不許我撕?”

    屋內傳出宋知濯暴怒之聲,明安同丫鬟們守在廊下,一時無有進退,遠瞧著侍梅端一方木盤,上頭擱著一盞香茶,明安趕著去攔,“這會子你還是別進去。”

    “不進去才是要死呢,這些時爺脾氣大得很,我們稍有不到就要挨罵。”

    攔不下,侍梅端茶而入,見二人正劍拔弩張地對視著,唬得她連步子都抑下了聲兒,惶惶地端茶到宋知濯面前,“爺喝茶。”

    宋知濯眼也未轉,揮袖就將那一盞熱騰騰的茶掃翻在地,濕漉漉的茶湯滾了些在侍梅衣裙上,燙得她驚叫退步,一霎眼淚就奪眶而出。

    十四五的小姑娘,濕淋淋地掛著水,哭得實在可憐。那些眼淚似乎灼了明珠的心,目中迸出燎原之火,踅出案外揚手就照著宋知濯面上扇了一巴掌,驟然響亮的一聲,眾人皆驚,惴惴地將心提到嗓子眼兒細聽屋內動靜。

    漸漸的,宋知濯一雙猩紅的眼由怒生狠,幾如一頭窮兇極惡的獸,他抬出手,高高地揚起,對準了明珠。明珠則仰著面,細碎地抖著下巴將眼闔上。良久寂靜后,巴掌沒落下來,明珠打開了眼,凝住他咬緊的牙關。

    或許那兩片唇會怒極喪智地成為殺人的刀,或許他將會說出什么十分殘酷的懲罰,然而許多惡毒的話懸到舌尖,又被他咽了回去。

    最終,他只是將揚起的巴掌收回,一個指端在她鼻尖一寸遠點一點,叫來明安,“奶奶失德,竟敢毆打丈夫,將她禁步院中,反省自身,著人看守,沒我的準許,不準人探望,更不許她踏出這里一步!”

    再三橫度之后,明安只得行禮領命。卻見明珠裙面如潮激蕩,狠跺了一腳,“我看誰敢?!”她鼓著兩腮,與宋知濯四目相對,“你敢關著我,我就一把火將這里全燒了!你不信就等著瞧!”

    宋知濯胸浮氣喘,連退兩步,拽來明安的衣襟,“去、去叫幾個婆子來,將她給我綁了!”

    言訖,即在明珠圓睜怒瞪的目中躓出門去。一片衣擺掠花拂樹,氣勢洶洶。且行且繞間,恍見明安還打后跟著,立時火冒三丈,“你怎么還不去?!”

    明安登時跪下,三緘其口后,到底十分無奈地嗑了個頭,“爺,我看,發發脾氣就算了吧,您也討不著什么好,何必呢?咱們奶奶那張嘴,還從未有人吵得過她的,您打也舍不得,罵也罵不過,何苦自討苦吃?”

    “依你這話兒,難道就仍由她騎到我頭上去?”

    “這也沒什么,”明安將頭埋下,竊竊咕噥,“難道騎到別人頭上去才好?”

    “給我掌嘴!打爛你自個兒這張沒王法的嘴!”

    長長一條巷中,旋即回蕩起明安刮耳掄掌之聲,似乎是一場哀鼓,伴著宋知濯節節敗退的身影。

    而狼煙四起的戰場上,佇立著常勝之兵。勝利的喜悅不曾鋪開一寸,反倒是溢滿了若有所失的淚痕。明珠伏在案上,兩個肩膀一高一低地聳耷著,由她兩個軟臂間傳來嗚咽的哭腔。

    丫鬟們收拾了殘局,打掃了戰地,紛紛退下,只有青蓮蹣入簾內,往她肩膀上輕拍一拍,“就為著逞個口舌之快,鬧得人仰馬翻的,這會子又哭個什么?”

    稍時,明珠抬起臉,燭光照著她滿布的亮晃晃的淚痕,啜泣不止地抱怨,“你沒瞧見,他方才還想打我呢!”

    “不是沒打嗎?”青蓮撥開手邊的銀釭,遞過去一條緞帕,“鬧鬧鬧,鬧得個沒完,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那童釉瞳?爺有句話兒說得沒錯,那實打實的是他的妻,縱然真是他動了心,你又能如何?何必這樣鬧來鬧去的。”

    那眼淚又似泛了災的黃河,復伏回案上,嗚鳴聲起沉哀切地闐蕩一室,哭得人心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