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求還沒說話，片場那邊就喊人過去開拍。黎尚把煙按滅，站起身時吸了口氣，呻吟著扶住自己的腰，說：“……我的腰……”

    喬求連忙扶住黎尚。黎尚人瘦，個子高，腰很細，但為了扮演劇中的父親，他穿著臃腫的服裝。喬求一手拉住黎尚的手臂，一手扶住他的腰，問：“怎么了？”

    “沒事……，”黎尚倒吸一口氣，說，“是最近太累了。你別動我，我自己來。”

    喬求慢慢松開手，黎尚是扶著墻站起來的。

    “能走路嗎？”喬求問。

    “……”黎尚沒回答，只是揮了揮手，道，“你先走，我一會兒過去。”

    然而已經有人注意到這邊，工作人員扯著嗓子問：“怎么了？”

    “黎哥，”喬求說，“我去把助理叫過來吧。”

    “沒事沒事，我就是閃了下腰。”黎尚苦笑道，“啊……有點痛。”

    結果后來發現不是有點痛的問題，黎尚那天根本都沒辦法走路、站直身體，最后打了急救車的電話，直接給送到醫院去了。

    黎尚的腰有舊傷，本來恢復的不錯，但他最近實在是太累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六十天都要拍戲，《父為子綱》的上部戲實在是把黎尚給累壞了，本來他以為能熬得住這部現代劇，可沒想到還是折在這里。

    徐膠跟著黎尚到醫院，聽醫生說黎尚的傷說要動手術。手術后修養，估計也要一兩個月。劇組每天都要花很多的錢來維持日常拍攝，等待一天都會造成巨大的損失。徐膠表面上看起來還是很鎮定的，但著急上火是瞞都瞞不住的，畢竟嘴角長的那些水泡一眼就能看見。

    她幾次跟喬求商談，問：

    “如果中途換人的話，蔣思懿說他沒問題，喬秋你覺得……？”

    喬求沉默了一會兒，端起水杯，沒說話。

    蔣思懿曾與喬求共同演過《陸小鳳傳奇》，他是圈內有名的好脾氣，在該劇中飾演花滿樓。蔣思懿在當時就非常看好喬求，對這位后輩指點過幾次。

    所以徐膠以為喬求不會拒絕。

    可喬求喝了口水后，頓了頓，說：

    “……還是等黎哥吧，中途換人，之前的全都得重新來過。”

    “重拍沒什么，但一直等才是問題。”徐膠有點急了，“難不成真等兩個月嗎？”

    “但我真覺得蔣哥不適合這個角色，”喬求也急了，“我都覺得黎尚就是我……呃，我爸了，突然換人，重拍總要有時間適應，一條一條卡，說不定到時候發現還不如等著他呢。”

    徐膠一陣語塞，沒想到喬求這么固執，問：“蔣思懿不適合，為什么呢？”

    “因為他脾氣太好，”喬求說，“演不出那種我想……咳，呃，揍他的感覺。”

    一個演員塑造的形象如果太過單一，那么他的前途就令人擔憂了。喬求看過蔣思懿許多戲，覺得他性子太軟，很多角色本來可以演得更好，但因為缺乏爆發力，給人感覺淡而無味。

    徐膠道：“那怎么辦呢？我覺得蔣思懿很合適，不知道他哪里得罪——”

    “不是得罪，”喬求打斷徐膠的話，說，“你還不明白嗎？導演，你到底在著急什么啊？”

    喬求很少有這么大聲說話的時候，徐膠都被他吼得愣了一下。

    “找不到合適的人，不應該將就，而應該等，等到合適的人出現才行不是嗎？！”喬求激動得耳朵、脖子都有些紅，“匆匆忙忙拍一部片子，到底有什么意義。如果兩個月你都沒辦法等待，想讓蔣思懿來接替黎哥的位置，那么我也不演了，你再隨便找個人來代替我吧。”

    喬求的氣憤是積壓了許多天的。他對工作的認真，就像是對待數學一樣。如果做不好，心里就像是有一個小疙瘩，要好長時間才能忘記。而電影的存在是長時間的，一旦有影迷說，喬秋啊，你那部電影……就會提醒喬求。

    那么疙瘩就不會消去。

    喬求拍《父為子綱》有點不舒服，他在意自己看葉青究竟是什么眼神，但沒人跟他提意見，讓喬求非常迷茫。

    就是因為覺得自己有不足，所以才想去大學進修。喬求得到了這么多的認可，就想付出更多的精力，再認真一些，不讓那些曾經認可過自己的人，說他‘江郎才盡’‘一直沒有進步’。

    因為渴望進步，喬求不想看見徐膠這樣的敷衍。

    她明明是個細致、嚴格的導演啊。

    跟徐膠大吵一架后，喬求第一個反應當然是到江展心那邊尋求安慰。只是江展心因為工作外出，喬求只好給他打電話。

    “黎尚那邊不用擔心，小龐馬上就去看他，”江展心對喬求說，“晚上我回去，我們一起去看黎尚。”

    “嗯。”喬求想了想，說，“最煩的是，就算黎哥腰沒事，我也不想演了。”

    “怎么？”

    “演得不行，導演也不說。”喬求道，“我覺得很有問題，但他們都說沒問題。”

    “他們說沒問題，——他們是指誰？”

    “黎哥啊，都說。”喬求有些沮喪地說，“……可我覺得不好。”

    “小喬，”江展心換了一只手拿手機，口中說，“……如果你是說你對葉青，那么你覺得滿意，才會讓我奇怪。”

    “……”

    “其他人都不是我，你說呢？”

    喬求‘啊’的一聲，覺得江展心說的很有道理。

    喬求和江展心的關系比較特殊，是愛人，更是家人。喬求是很依賴江展心的，看他時，眼睛里好像都有光。

    喬求看愛人是什么眼神？是看江展心的眼神，可他當然不會依賴葉青。

    這個標準是很難掌握的。喬求說不行不算，關鍵還是要看旁人的看法。

    喬求想開了以后，回想自己這些天的表現。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太熱，喬求脾氣有點太暴了點。

    拍戲是個細致活，不能因為要短暫離開，前去求學，就這么耐不住性子。

    他也好，徐膠也好，都應該冷靜冷靜，好好想想究竟為什么要拍這部電影。

    當天晚上喬求和江展心去看黎尚，發現除了助理、龐霜蕓以外，徐膠也在那里。

    幾人談了幾句，徐膠最終服軟道，還是等黎尚傷好以后再拍的好。

    喬求正和徐膠說應對辦法，他道《父為子綱》可以用第二套劇本方案，那劇本葉青的戲份比例高，黎尚稍微少，當初被否決，現在看來正好可以減輕黎尚的壓力。

    徐膠正在思索時，病房的門被人打開了。

    喬求轉頭看清來人后，有點驚訝的：

    “咦，你們怎么來了？”

    站在病房門口，干干凈凈的兩個年輕人是高崇和初楓。

    他們手里拿著看望病人的水果，拎到桌子上后，高崇說：“我們是來找喬秋的。聽說你們在這里，就過來看望。”

    喬求一愣，他想起來了，前幾天高崇把借給他的一百多萬如數打回自己的銀行卡，雖然當初說不用還利息，但高崇還是按照銀行的貸款利率，還了利息。

    喬求當時還在想為什么要還錢，結果今天一看，就明白了。

    他看見高崇手臂外側的衣服上，掛著一塊黑布。

    第113章

    喬求不敢置信地看著高崇的手臂，忍了半天，直到從醫院離開，兩人單獨相處時，喬求才問：“……去了嗎？”

    喬求話說的太委婉，高崇卻聽懂了，他點點頭，倒像是很平靜。

    “去了，沒從手術臺上下來。”

    喬求不能想象高崇當初是什么樣的心情，他用手拍了拍他的手，道：“……節哀。”

    “嗯，”高崇點點頭，‘嘖’的一聲看向遠方，突然說，“我媽走的這些天，我仔細想想，其實應該為她高興。你不知道她治療的有多痛苦，要不是顧及著我，早就不想治療了吧……”

    喬求沉默了一會兒，扭著頭看坐在車里等著自己的江展心。

    高崇吸著氣說：“她上手術臺，當時我有多緊張。你不知道她對我有多好……我對不起她，我對她不夠好。我心里發誓如果她下手術臺，以后好好對她，一輩子愛她護她，我……”

    高崇哽咽著哭道：“我好后悔……”

    喬求也覺得傷心起來，他聽高mama同房的病友說，高崇孝順的無可挑剔，他不明白高崇有什么后悔的，喬求只是覺得傷心。

    喬求說：“你不要哭了，你難道不知道嗎？還有人愛著你，你不要哭了，高崇。”

    高崇垂下眼簾，用力吸了口氣，說：“我知道，謝謝你喬秋。”

    “別說謝謝，”喬求道，“我們是朋友，對不？”

    “對。”高崇破涕為笑，“等再過段時間，我和你出去吃飯。”

    喬求點點頭。他知道高崇要為母親守孝。

    喬求和江展心乘車回劇組，在車上，喬求開口說：“……之前錢瑜燕說要做公證，把她死后的財產移到我名下，我沒有同意。”

    江展心聽他簡單說過這件事，并不驚訝，低低‘嗯’了一聲。

    “前些天她找我，請求我收下。”喬求有些混亂的說，“我問她為什么不捐出去，她說只是想讓自己心里好受些，交給我后隨便我怎么處理，還說她生病或者去世都與我無關，我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江展心看了喬求一眼，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像是洞徹世間一切一樣，那樣冷靜，那樣平和。

    喬求頓了頓，道：“……我怕你不開心。”

    “小喬，”江展心聲音輕輕的，“你能第一時間想到我，這點我非常高興。可你知道我不會的。沒有任何人能從我手里把你奪去，我一點都不在意你和母親的接近。”

    江展心直白的喊錢瑜燕是‘母親’，喬求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不知是尷尬還是怎樣。

    話說回來，喬求之所以能和錢瑜燕相認，還是江展心搭的線。

    江展心不是一般人，不能用其他人的情緒來衡量他。他從不嫉妒，也很少發怒。

    他自然有自信的資本。

    喬求摸了摸胸口的吊墜，猶豫了一下，道：

    “……我看了她的緊急聯系人，發現一個名單都沒有。我問她我爸爸到底是誰，她說我爸已經死了……我在想，能不能在她的緊急聯系人名單上，寫我的手機號……？”

    江展心點點頭，順勢摸了摸喬求干凈的臉頰、耳朵。

    “小喬……你果然還是會原諒跟你用心道歉的人。”

    喬求頓了頓，道：“也得看道歉的人是誰。如果是你，不用道歉我都會原諒。如果是陌生人，我更沒有生氣的必要。”

    “這樣很好，”江展心道，“和我中和一下。”

    江展心看著喬求微笑的模樣，后面那句話沒說出口。

    小喬，你果然喜歡喜歡你的人。

    因為黎尚的手術是微創，醫生說一個星期就可以下地，一個月就能拍些不太辛苦的戲。徐膠聽后稍微放下心來，然后就開始想應對策略。

    她果真開始考慮喬求的提議，《父為子綱》第二套劇本寫得并不完美，小漏洞不少。這些都不是問題，關鍵是它的優點，那就是葉青的戲份比例增加，它粗略講了喬求和葉青飾演角色的相戀過程，日后兩人的不離不棄、攜手相伴就更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