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楓搖搖頭：“……我就要在你身邊。”

    “也不是沒有其他方式，再嘗試嘗試別的公司。”高崇頓了頓，“更何況，我還不一定能留校呢。”

    現在的大學講師都要求博士學位。日后的事情不好說，要想留校，需要有博導的大力支持。高崇的工作能力很強，卻也不敢把話說絕了。

    畢竟放眼望去，高崇所就讀的這所大學，所有講師清一色都有出國留學經歷。高崇在本科、研究生階段都有出國交流的機會，可顧及母親的病情，一直沒敢去，于是留校就更危險了。

    初楓聽他這話，有點著急，問：“為什么？……我不信，你是故意這么說，想讓我放棄嗎？”

    “你就姑且這么覺得吧。”

    “……”初楓又急了，“你不能這樣。”

    高崇就覺得特別好玩，說：“不能哪樣？你說你這么大個子，還跟我這樣，真是逗。你馬上都要畢業了，依賴心能不能不這么重？為什么非要在我學校附近找工作？”

    初楓給他說的面紅耳赤，嗓子都啞了：“……又不是我想長這么高的！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長這么高？”

    “沒有啊。”高崇說，“不是挺好的嘛。男孩子這樣多好。”

    “……那你就喜歡高個子的女人？還是什么其他類型的？”

    “女生啊，女生還是矮一點好，小鳥依人的……”

    初楓閉上眼睛，說不定是因為生病，他的臉顯得格外蒼白。

    又有一次很好的出國交流機會擺在高崇面前，待遇好到讓高崇心動不已，卻也踟躕不敢向前。

    像他這樣的平凡人，家里有個病人，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什么都要錢。高崇還是學生，不能全心全意的出去賺錢，遇到事情顯得底氣不足，唯一的心愿就是多攢點錢，以后好給mama治病。

    為了治療高mama的病，前前后后也花去了不少錢了，高mama曾經調侃的跟高崇說：“……我的心臟里，安裝了一輛寶馬啊！”

    這話說得并不夸張，高mama的心臟花的錢，價值其實已經超過了一輛寶馬。

    高崇擔憂的就是mama日后的手術治療費。她年紀大了，如果要做換心手術，就要抓緊時間，時間越拖越不好。

    現在沒到要換心的地步，可也要早點準備錢。

    高崇年紀輕輕，就格外讓人放心，就是有些急躁，看起來風風火火的，像個小炮仗似的。這都是給高mama的病逼出來的吧。

    高崇這次交換的有關資料不知道怎么讓高mama看見了。當天高崇回家后，高mama有史以來第一次跟他發脾氣，把高崇都給弄懵了。

    “我一直覺得你有上進心，沒想到你這么糊涂。學校都是怎么教育你的？”高mama激動地說，“好的學校，應該教學生往外走。心往外走，要出去看看啊，這么好的大學，怎么教出你這個扭扭捏捏、裹足不前的學生來了？”

    高崇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從來不會和母親頂嘴，只好這樣聽著她罵。

    “你跟我說你想留校。可你現在這樣，怎么留校？”高mama閑在家里，為了兒子的前途，了解的東西比高崇還要清楚，“人家會要你嗎？就你這樣，哪里都沒去過，沒見識的一個小小小小……小學生！怎么去給別人當老師？怎么教育其他孩子的世界觀？”

    高mama說話說得太激動，眼淚都流出來了。她是個再溫柔不過的女人，幾乎沒大聲和高崇說過話，突然這樣大聲斥責，弄得高崇也流下淚來，跪在高mama面前。

    他用手摟住高mama的腰，頭埋在母親的腿上：“……媽……我不能走……你只有我……你只有我啊……”

    孩子是父母手中牽著線的雛鳥。總有一天，為了讓他們展翅高飛，父母要選擇將手中的線剪斷。

    高mama摸著兒子的頭，道：

    “哭什么？傻兒子……哭什么……”

    自己卻已淚流滿面。

    “都是mama拖累了你……”

    高崇突然情緒激動的反駁。沒有高mama，高崇哪里有機會讀書讀到現在呢？

    “你去吧。”高mama聲音溫柔，憐愛的說，“家里有我和小初呢……，只是出國，又不是不回來。我聽人家說，現在網上可以視頻。回頭讓小初教教我。兒子，mama一直都為你驕傲，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不開心，mama就不開心。你的理想，能夠實現，mama才不會覺得我是你的拖累。”

    高崇很久沒有哭過了。他是家里的支柱，是初楓的哥哥，如果高崇不夠堅強，那么家里就會不穩定，他不能讓母親不安心養病。

    高崇喜歡用錢來讓母親安心，而自己常常囊中羞澀，大學時從不出去跟人聚會，因為他口袋里沒有錢。

    今天像是突然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地方。高崇太累了，他沒有可以停下的借口，母親的病像是鋼鐵一樣在他耳邊鏗鏘有力的提醒著，讓高崇不敢停頓。

    他也想出去看看。

    可不敢把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給初楓。初楓自己本人還是個小孩子，還需要照顧。

    然而高mama下定決心，一定要高崇離開，甚至用停藥來威脅他，弄得高崇十分為難，有段時間都不敢回家，只好到初楓家里睡覺。

    “……哥，”初楓和高崇擠在一張床，心臟跳得厲害，他有一種內心從未有過的平靜與安寧，“……你就放心去吧。我公司那邊雖然忙，可也只是訓練時期。剛出道時也不怎么到處跑，畢竟是新人，再過一段時間，我就可以過朝九晚五的規律生活。”

    高崇悶悶地：“我怎么好意思。”

    “什么不好意思，你是不放心把媽交給我吧？”初楓有點生氣了，說，“你的mama，難道不是我的mama嗎？……我當然會好好照顧她，不會比你少的。”

    高崇嘆了口氣。讓他把母親交給誰，其實都不放心。初楓已經是他最放心最想拜托的人了。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人，知根知底。高崇就是怕高mama這精細無比的病，突然遇到變故，初楓應付不來。

    “你才比我大幾歲？”初楓說，“我也會……長大的。你別總把我當小孩看。”

    高崇頓了頓，說：“我要是真的……萬一真出國，有什么事情，你無法決定的，告訴我。”

    初楓點點頭。

    高崇去交流時，在海關安檢口，直接灑淚機場，高mama倒顯得很淡定。旁邊有一對兒父子，兒子擁抱著父親，哽咽的不能自制，用英語說：“我愛你，爸爸，你一定要知道這一點。”

    父親眼含淚水，強忍著用英文回答：

    “成為一個男人，兒子。”

    這話翻譯過來好像挺僵硬，文化的詫異就在這里。其實現場聽還是非常動人的。高mama現在大概就是充當那樣一位父親的角色，她用自己柔弱的臂膀，毅然決然地把自己羽翼豐滿的兒子趕出巢xue，讓他去經歷風雨。

    初楓本想跟高mama一樣表現的冷靜一些，但做不到，過了安檢家屬就不能陪同，初楓給高崇打電話，問他是否取到機票。電話通的一瞬間，初楓喉嚨就哽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高崇在國外過得也不輕松，他花更多的經歷在學習上，拿高額獎學金，一年后從國外回來，整個人的氣質反而變得更加急躁。

    他太擔心母親，擔心國內的一切。因為憂慮，所以耐不下心。

    終于回國時，高崇發現事情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高崇離開不久，高mama就因為生病而無法下床，長時間病臥床上。初楓為了照顧高mama，連工作都無法繼續，只能晚上到夜店里去打工，穿高崇看著都皺眉的工作服。如果不是高崇經常從國外打錢過來，兩人連生活都難以維持。

    他幾乎要崩潰了，高崇在高mama病床前憋得臉色通紅，緊咬牙關，眼淚硬是一滴都沒出來。

    有那么多的事情要他處理，高崇不能先倒下。他不能先示弱。

    初楓照顧高mama非常細心，怕她長瘡，每隔一個小時就翻身一次，還買了很貴的墊子。因為擦洗得當，高mama身上沒有傷痕，皮膚光滑。

    高崇回來了，這些工作就交給高崇。他看起來很平靜，什么都沒說，但這種平靜反而讓初楓害怕。

    初楓忍不住了，有一天他把初楓堵在門口，問：“你在生我的氣嗎？”

    “……”高崇沒說話。

    “……mama這樣，也不是我想要的。”初楓急急辯解，“就算你在家，病情加重，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我……”

    “我當初和你說過什么？”高崇突然拽住初楓的領子，“有情況要和我說。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生氣不是因為我媽病情加重，而是你瞞著我！每天視頻，你為什么還要扶媽坐起來，給我她很健康的假象？！”

    “我……”

    “你什么你！你不要說了！”高崇在學校里待得時間太長，染上了一種為他人師嚴厲，訓人方面別有一套，“自己好好反省，知道錯了再來跟我說話！”

    初楓臉都紅了，喘氣聲大的在樓道里都有回音。

    他為什么不和高崇說？以往初楓無論什么時候都希望高崇能出現在自己身邊。但他出國這段時間，初楓一點都不想見到他，怕他沖動，怕高崇聽到母親的病而不管不顧趕回國內。

    就算初楓每天每天都盼望著高崇回來，然而高mama的事，初楓和高mama都默契的一丁點都沒告訴高崇，把他瞞在鼓里。

    原來成長真的能讓人成熟——迷戀的不說出口，想念的伸手推開。這就是大人吧，忍受痛苦的過程，把打碎的牙往肚里吞。

    初楓看著高崇憤怒的背影，突然覺得這種痛楚自己還能忍受。他甚至自嘲的想，更……再多一些，也沒問題。

    高崇罵完初楓，就覺得自己這樣很不合適，心里很是愧疚。人家初楓好心好意幫他照顧母親一整年，自己怎么能不好好道謝先劈頭蓋臉一頓罵呢？他的脾氣這幾年真是越來越大了。大概是他從心里把初楓當親人看，就有些無法忍受他的隱瞞。

    高崇輕輕坐到母親床邊，握住高mama的手。

    高mama長時間躺在床上，臉上浮腫，看上去比以前老多了。

    唯有看著兒子的眼神還是那么溫柔。

    “崇崇……”

    高崇用臉蹭母親的手，輕輕喚，“媽……”

    母親閉上眼，道：“你什么時候成個家？媽看見你有個好的前程，也算是放心了……”

    高崇喉嚨做出吞咽的動作，勉強笑笑，說：

    “您放心。放心……”

    放什么心呢，誰愿意跟他這樣的窮小子一起過日子？高崇看問題總是急切而針對，攻擊性很強。

    卻沒想過，有人愿意，只是他沒有看見。

    只要母親還活著……只要她活著，高崇就可以無比堅強。高崇這種堅定的信念也影響著高mama，都說為母則剛，高mama為了高崇，配合治療，盡管治療時要忍受比死亡更可怕的疼痛。

    多少次有‘為什么我還不死啊’的想法，可再想想兒子，就還得活下去。

    如果沒了她，高崇可怎么辦啊。

    直到高崇博士畢業，剛剛登上大學講臺。

    高mama病危，急需大筆手術費。

    （后續情節見《喬大牌》）

    第109章

    喬求清清嗓子，直切主題：

    “葉青……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看起來干干凈凈的男生又笑了，他其實并不適合笑，因為眼睛小，再彎起眼睛，都成一條線了。但笑著的人總給人莫名的親切感，尤其是他這種長相文靜的人。

    葉青說：

    “……我是來請你吃飯的。”

    這倒是有點太客氣了，經常有人約喬求吃飯，真要每次都應酬，一天三頓都不夠排的。助理幫他推了不少，因為約飯局一般只要打個電話過來。關系到了，自然會去，不然你親自過來也沒用。

    正是因為知道這點，喬求才會感到驚訝，他回答道：“可我晚上還要回家。……不好意思。”

    晚餐喬求是不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