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

    喬求的粉絲群幾乎都在十幾二十歲的年齡段，大部分是女生，心思細膩、性格柔軟，會給這個英俊高大的男生起符合年輕女生愛好的外號，當然沒有像江展心那樣喊‘小喬’，而是叫他‘秋秋’。雖然聽著別扭，但喬求還是接受了，他對名字、稱呼這種事并不在意。

    一聽有人這樣喊他，喬求下意識以為是粉絲，轉過頭時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上揚著迷人的弧度，像是寒冬中綻放的一朵花，讓人移不開眼睛。

    但當喬求看清來者何人時，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很尷尬的摸摸臉，又把手放到口袋里，低聲問：“你……怎么來了？”

    喊他名字的女人個頭不高，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脊背很直，像是那些文學作品中走出來的貴婦人。看著喬求時，臉上的笑容卻像是年輕女孩一樣。

    竟然是錢瑜燕。

    “我……”喬求的態度實在是不像歡迎，錢瑜燕鎮定地別過頭，兩只手無意識的抬起，做出張開的動作，然后又自然垂在腿邊，“我，聽說你來拍戲，來看看你。”

    錢瑜燕說話時，《20歲，80歲》劇組的工作人員都不吭聲了，這個女人身上就是帶著讓人仰視的磁場的，喬求剛見到她很怕她。現在也是。

    于是喬求轉過頭看李克特，干巴巴的開口問：“咱們……什么時候開拍啊？”

    零零碎碎的事情忙了一天，舉行了宴會，第二天才正式開拍。

    這所學校學生不少，但因為學校占地面積太大，看起來就覺得不多了。拍攝時間學生在上課，也不會打擾進度，只是下課時，時不時就會有學生路人走到攝像機里。

    這些或因為家長寵溺、或因為處于中二期的孩子們，一點都不知道什么叫配合、尊重，有時候眼看一條戲就要拍完，就因為路過的學生一嗓子，甚至要重新拍。幾次勸說無用，劇組也就不再趕進度，學生午休劇組就午休，比劇組午休平均最高水平還多了一個小時。

    喬求沒有午睡的習慣，就坐在李克特的導演椅上曬太陽，手里拿著筆，在上面不知道寫著什么東西。

    他正仔細回想今天的大事，背后冷不丁傳來一聲‘你在做什么？’，嚇得喬求渾身一顫。

    “啊，”錢瑜燕連忙壓低聲音，“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喬求有點尷尬，抿著唇沒說話，像是和母親慪氣、倔強的小男孩。

    錢瑜燕卻已經看見喬求寫得是什么東西了，她試探著坐在喬求旁邊的草坪上，問：“你是在……寫日記嗎？”

    雖然喬求沒有要和她培養親情的意思，但教養讓他無法冷漠對待主動朝他微笑的女人，于是低聲說：“對。”

    “……”錢瑜燕想起了什么，突然開始翻自己的包，在里面拿出一個用真空袋，里面用錫紙隔著，似乎是包裝精致的食物。錢瑜燕遞給喬求，說，“這個給你，你拿去吃吧。”

    喬求好奇地看看，發現里面是包好的蜜汁羊排，還是熱的。

    “你餓了吧。”錢瑜燕說，“我聽說，你拍戲時總是會肚子餓。”

    那是以前。拍《4條契約》時，高強度的運動量害得喬求每次下場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一天要吃五頓飯。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最近一直打不起精神，也沒有胃口，看到rou就很惡心。

    喬求沒說話，默默地把手放到溫熱的包裝上，頓了頓，道了謝，然后不避開錢瑜燕，在日記本上寫了個數字。

    【三百七十隆卡】

    他沒刻意避著錢瑜燕，錢瑜燕也就很期待的湊上前看了一眼喬求神秘的日記本。因為羊排是她買的，所以她知道價格，好奇的說：“你知道羊排的價格？”

    “嗯。”喬求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之前聚會的時候，我有看到。”

    因為覺得這里羊排買的很貴，所以在聚會即將結束時喬求把最后一塊羊排吃掉，才讓錢瑜燕誤以為他喜歡吃這道菜。

    錢瑜燕點點頭，見喬求不排斥，心花怒放，表面上卻還是鎮靜的，圓潤透明的指甲點了點喬求日記本上的【6.18x52】，問：“能告訴我……這是什么意思嗎？”

    喬求順著錢瑜燕的手指看，口中說：

    “這是今天的電話費。和江…我哥哥的。”

    錢瑜燕聽到喬求說江展心，有些不自在了，卻不想放棄跟喬求相處的機會，手指很慢的從日記本上滑下，思考著該說些什么。

    喬求自然而然的看著錢瑜燕的手指，然后心中猛地一抽，迅速皺起眉。

    喬求發現……他們……

    他們兩個的手指，長得極為相似。連尖端的形狀都一模一樣。

    總有人說喬求的手指像女孩。

    直到如今，才明白緣由在哪里。

    喬求一點不想承認錢瑜燕是自己的母親。但此刻坐在他身邊的，身上散發出淡淡香味兒的女人，只靠一根手指，就讓喬求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確實是生他的母親。

    喬求突然抑制不住的憤怒，用力闔上日記本，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停也不停的向前走去。

    像他這種性格溫和的人，能做到這樣，已經是最大程度的表示不滿了。

    錢瑜燕驚訝的從草叢上站起來，喊：

    “秋……你怎么了？”

    第60章

    盡管錢瑜燕在后面不顧形象的呼喊，可喬求并沒有停留，而是很迅速的從片場離開，躲到車里，直到午休結束。

    躺在車里時，喬求也在想，自己以后到底應該怎么樣面對錢瑜燕。

    他恨她嗎？

    其實并不恨，沒有期待、沒有愛意就沒有恨，對缺失了這么多年的‘母親’，喬求只隱隱有一些失望。

    喬求努力安慰自己，沒有mama也挺好的，他畢竟有個愛喬求勝過生命的哥哥。

    只是內心深處是否真的這樣想，誰也不能得知。

    喬求緊緊閉上眼，手里握著用真空袋包裝好的羊排，覺得肚子更痛了。

    喬求情緒不怎么好，可那天下午的拍攝卻格外順利。故事剛剛開始，進展到女主角高萌突然發現自己的怪病，打電話告訴喬求扮演的男主角唐應，因為情緒崩潰，高萌一直沒有回家，唐應出門尋找。

    唐應找遍了所有高萌可能出現的地方，突然想起兩人的高中，于是乘車趕到那邊。

    故事中唐應與高萌就讀的是普通高中，地處鄉下，與這所豪華的私立高中相差甚遠。但私立高中綠化面積大，后期仔細處理的話，會有一種特別的美感，表達時間的跳躍，環境、心境的巨大反差。這也是李克特選擇在這里取景的原因。

    由于南瀟有些事情沒來，前幾天都是拍喬求一人在拍，《20歲，80歲》本身也是男主戲份占絕大多數，喬求身上的擔子很重。

    所以盡管他身體不舒服，也沒有提出請假。

    這一下午總共拍了兩場戲，第二場喬求坐在公交車上，看向外面，似乎是在尋找女主角，也似乎是像發呆的眼神讓李克特十分滿意。

    日后《20歲，80歲》票房大賣，有人采訪李克特，李克特還對那場坐在車子上向外看的情景大聲稱贊：“……就是喬秋他坐在車子上，向外看的那個表情。演得特別凄涼，那種憂郁的感覺，我一看，就知道，這部戲沒問題了。”

    其實……喬求只是肚子痛，演的時候還擔心自己狀態不好會挨罵。

    收工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一回到酒店，喬求都沒有洗澡，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開機后，給江展心打了個電話。

    江展心的聲音跨過遙遠的太平洋，顯得格外飄忽，喬求聽著聽著都要睡著了，無精打采的說：“今天太累了……江展心，我先睡了，明天再給你打電話。”

    江展心一愣。雖然兩人都不是愛說話的人，但只要離開對方，打電話時間都很長，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都不會掛斷，也不知道都在說些什么，只覺得聽對方呼吸聲都很有意思。

    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這才說了……有五分鐘嗎？

    江展心一邊說‘好’，掛斷電話后，一邊還在想，小喬是不是生病了。

    喬求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雖然很抱歉會給酒店工作人員帶來麻煩，可他鞋襪都沒脫就躺在床上，用棉被把自己緊緊裹住。

    他九點就睡了，第二天早上七點才被手機吵醒，卻仍覺得疲憊不堪。

    喬求掙扎著摸索手機，接聽前感覺被子里的溫度有點高，心想自己這是發燒了？

    ……還是和李導演請個假吧。

    他接聽了來電，發現打電話的就是李克特。

    “喬求啊，醒了沒有？”李克特聲音聽起來很開心。那是因為昨天喬求高水平的發揮讓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今天，“醒了快下來吃飯，我有話跟你說。”

    “……”喬求本來還想請假的，一聽這話，先問，“什么事兒啊？”

    “就跟你說說進度，南瀟今天下午就能趕過來，可以拍她的戲份了，你還有一場，就是今天上午的。演完明天就能飛到下個取景地，”李克特說，“你覺得怎么樣？是不是太快了點？”

    按進度來講是沒有這樣快的，只是喬求演的太順利，ng少，拍起來自然快。

    喬求本來還想請假呢，又猶豫了，心想就剩一場了，咬咬牙堅持一下吧，別浪費其他人的時間。

    要是其他劇組，喬求可能就不這么拼了。可李克特畢竟和別人不一樣。

    喬求從床上爬起來時感覺腦袋都疼了，小腹疼得發麻，倒是比昨晚能忍受一些。

    他臉色不好，劇組人都看得出來，一個個噓寒問暖，喬求只說自己沒休息好，沒有問題。

    錢瑜燕內心惶恐，還以為喬求這是給自己氣得，雖然不知道到底說了什么惹了喬求，卻還是不敢問問是出于什么原因。

    她是怕了這孩子了。

    上午的戲，喬求簡直是拼著一口氣演的，整個人強打精神。他是最優秀的演員，盡管身體不舒服，但用妝粉掩蓋蒼白的臉色，喬求就能精準的控制自己面部的每一寸、每一分，任誰都看不出他正在忍受煎熬。

    戲中的男主角唐應坐了一晚上的長途汽車，終于來到兩人就讀的鄉下高中，他不顧旅途疲憊，從汽車上跑下來，焦急地給高萌打電話，卻還是沒人接聽。此時已經是隔天早晨了，唐應的那種疲憊、緊張，喬求演得淋漓盡致。

    順著私立學校鋪的整齊的馬路，唐應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終于跑了起來，并且大聲喊‘高萌——’‘高萌——’。

    喬求沒什么力氣，喊得并不響亮，總擔心李克特下一秒會喊停，但李克特一直沒有。

    唐應跑了一會兒，因為一直給高萌打電話，終于在某個角落，聽到了高萌的手機鈴聲。

    唐應轉過頭，朝那個方向看去。

    盡管所有劇組人員都知道高萌不在那里，卻還是有人忍不住順著喬求的目光扭頭看去。他演的實在是太逼真了，簡直到了讓人模糊現實的地步。

    “c……”李克特剛做了個手勢，連‘cut’都沒喊出來，就看喬求臉上的表情迅速扭曲，‘啊’的一聲，哀叫著摔倒在地。

    喬求的舉動實在是太突然了，劇組人員都沒反應過來。最先沖出來扶喬求的是宋助理，他跑得像是兔子一樣，‘啊呀’一聲，問：“喬秋？怎么了？”

    喬求一躺在地上就開始嘔吐，吐得肩膀都在顫抖，把宋助理嚇得魂飛魄散。

    因為喬求剛剛表演的自然又逼真，李克特甚至還有一種喬求在繼續演戲的錯覺，愣了幾秒才問：“怎么了？人怎么了？”

    所有人都涌了過去。

    喬求躺在地上，宋助理想去攙扶他，還沒碰到就被別人擋開了，有人大聲喊：“先打電話叫救護車吧！你看他疼成這樣，先別碰他。”

    左腹的痛苦讓喬求幾乎想死去，最疼的時候連呼吸都做不到，大冷天，喬求身體在迅速失溫。

    沒人敢碰他，因為他的疼痛如此劇烈，所有人都害怕會加重喬求的疼痛。有工作人員把棉衣脫下來給喬求蓋上，但喬求都沒有意識。他大腦一片空白。

    接下來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再次清醒時已經被送到最近的醫院。醫院里人很多，那種劇烈的疼痛讓喬求嘔吐不止，宋助理拿著塑料袋就在喬求病床旁邊，拿著不知道是誰的小手絹給喬求擦衣服。

    送到醫院后馬上做ct和b超，喬求疼得無法伸直身體，做b超時醫生用儀器碰他疼痛的地方，喬求無法忍耐的劇烈顫抖，像是垂死掙扎的流浪狗。

    初步診斷是急性胰腺炎，辦理入院手續，在護士的幫助下喬求做了心電圖，他又吐了一次。當喬求躺在病床上，脫了鞋，才看到他手腳的皮膚都顯現出了病態的青色。

    戴著口罩的護士也很著急，看了看，問：

    “怎么疼成這樣？是胰腺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