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就在元令五年廢太子生女卓枝悄然薨世之后,謀逆風波暫時平定,圣人也總算放下了心。況且走水卻是禁內無關,反而其間似有肅王手筆。原以為這事便是清風過耳,無影無蹤了,誰知次年肅王逃亡河西,打著昭雪的大旗,推舉出個什么東陽王世子。 起初,宗室聽了這事都覺可笑。卓枝的身份,宗室明知不言罷了,怎么又冒出個贗品來充數?肅王也太沒譜了些。眾臣不明其間,反復上書請圣人肅清謠言,圣人卻又起了疑心,遲遲不動。沒成想今年春二月,東陽王世子的名聲突然耳畔大作,甚至還有百姓挖出天外隕石寫著“東陽必王”的狂悖大論。 圣人總算正視此事,沒想到越查越生疑,可真是拔出蘿卜帶出泥,一連串的真假疑問統統涌到眼前。也就在今年三月初,也就是東宮回上京的前幾日,朝中眾臣齊齊指責肅王混淆皇室血脈,決心干脆公布卓枝死因,將這事端到明面上來,坐實了卓枝是燕恪遺腹子的身世,也好徹底堵住鄉野傳言。 可是肅王早有后手。 三月底,他去信一封傳到禁內,其中句句驚天,更是暗指卓枝與東宮有私情......要知曉這般艷/情逸事,不論真假,一旦有了些許苗頭,于人是謠言殺人,于國則是動搖國本,一國之儲君,牽連這等悖逆之事,如何堪掌家國? 何況這也是逼迫朝中否認卓枝是東陽王世子的身份,與此同時也就坐實了另一位世子才是真身。加之如今東宮與堂妹牽扯不清,于謀逆反倒是正倫理,清君側了。 這封密信甫傳入宮中,圣人面色鐵青,捂著胸口重重坐回龍椅,他神色變幻不定,當即下令方內侍暗查此事。熟料這事卻有些似是而非,捕風捉影,一時也說不清楚。 雙方雖說立場不同,但矛頭不約而同對準了卓枝,畢竟肅王踩卓枝就是踩東宮,那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而朝廷則一方面不愿承認東陽王世子另有其人,一方面也不愿儲君蒙塵,只好在卓枝身世上大做文章,將她是個男子叛臣的身份定死了。 這事喧囂塵上,自元令八年四月起直到九月,近乎半年“卓枝”這個名字被群臣口誅筆伐不止,好似幸虧她死的早,不然非得車裂凌遲不可,東宮也順勢自請赴長春觀齋戒修道,只可惜仍未能鬧出結果。 萬沒想到,九九重陽圣人降臨華山,眾臣陪同登高,就在那時竟冒出個女子,她自稱是肅王姬妾,懷中書信數封甚至還有人證——當年陪同廢太子妃楊氏誕子的一品奉德夫人李氏。梧河諫言之后,楊氏全族流放三千里,死的死,殘的殘,最終抵達玄缺的十不存一,奉德夫人算算年紀已是耄耋老婦,竟然還活著?從前奉德夫人也是上京一品誥命,自然識得她的人數不勝數,半點不怕人假充偽證。 肅王串通何內侍偽證的書信,毒殺劉氏的刺客,楊氏畫像加之奉德夫人指正,眾目睽睽之下,任是誰都不能堵住悠悠眾口,真相終于大白于天下,原來當年楊氏僅誕下一子。可是這結果雙方并不滿意,肅王失去打壓東宮的利劍,朝廷則是被迫承認東陽王世子尚存于世。她這一招,打亂了全盤算計,肅王姬妾反而站在風口浪尖之上。 誰都以為這女子活不成,果然她消失人前,眾人猜測定是遭遇不幸,哀嘆幾聲,也就無人關注了。 紫云樓前,內侍小心偷眼覷著東宮的面色,只見他身穿細布青袍,面容清端,一雙眼睛深不可測。小內侍苦了臉,恨不能閉起耳朵當個聾子,殿內女子聲音清晰傳入耳中:“無人指使,妾身只是受過卓大人救命恩德,妾只是,”她的聲音愈發高昂,“恨!“ “諸位大人明知此事存疑,但仍為了堂堂大事,一個個都恨不得將卓大人踩進污泥里,以證明自己靴底干干凈凈,沒沾染上一丁點臟!她為國盡忠,力挽狂瀾,于大義無虧,哪一點不比堂前諸位大人高潔,你們卻橫加指責,說她是叛臣賊子,竟要挖墳掘墓!妾想問問諸位,為什么要這樣將臟水全都潑到死人頭上!枉你們自稱讀書人,滿肚子圣賢書還不如喂了狗,厚顏無恥,枉為人臣!” ——“拖下去!將她拖下去!” 隨著王嫣然被押下去,群臣也紛紛退下。 紫云樓內只有圣人端坐高位,他移目望向殿外,正欲東宮視線相對,圣人年老但不昏聵,肅王姬妾怎么會突兀現身山前,要知早在十日前御林衛已經肅清內外,不留任何嫌疑外人。就算她狡猾設法混入人群,那奉德夫人一個大活人,她是怎么將她自千里之外尋到,并送入儀隊之中?更別說那些書信刺客,她一個小小姬妾焉有本事將這些人齊齊扣押? ......打鬼借鐘馗,姬妾不過是鐘馗罷了。 孟子曰,君子引而不發,這是東宮的手筆,山中五月,世人皆以為東宮不堪見人耳目,誰知在這里埋著一筆,果然沒白修行啊。 此時已經是秋九月,秋風蕭瑟吹徹寒涼,圣人察覺陣陣涼氣襲面,他輕輕咳嗽數聲。王德全忙侍奉著他飲下參湯,圣人眼皮子耷拉下來,遮住滿眼精光四射,肅王精于小道,卻戰事不利,潰敗如流。若非打算借此事,好好捋一捋朝廷重臣,肅王這張虎皮根本披不起來!不日將其,以及生生從眼皮子底下逃脫的東陽王世子卓泉抓回來,屆時萬事明晰。 從前他一度認為卓枝葬身火海是肅王手筆,結合這樁緋聞,前幾月沿著一路向上查,背后縱火竟隱隱指向東宮。 當時心覺奇怪,推己及人,便也想也許東宮為掩人耳目殺人滅口罷。 可若是為此,何必又大動干戈,為何非要證明卓枝一身清白?如今看來,期間必然有異,肅王那封信恐怕不是什么虛假緋聞。卓枝,她,真的死了嗎?不過片刻之間,他心思斗轉,招招手:“吾兒,過來。” 東宮躬身行禮,緩步上前。 圣人將那盞參湯遞上前,他死死盯住東宮,俯身快聲問:“宋氏三女,性情端淑,與你正相配,愿婚否?” 第118章 他茫然按住“同生”…… 橙紅的光一躍而起, 海面波光粼粼折射出金色光芒,霎時天光大亮。在這海天相接處一只蚱蜢小舟急速駛來,很快停靠岸邊, 幾個蠟染銀環的人接二連三跳下來,有人喊道:“七娘子,倭寇水寨盡殆,絞殺匪首三千......神機妙算,先行回來報個喜!” 幾人沖上山巖, 那里設著數座軍帳, 她們行向最大的那座軍帳, 一把掀開簾子,就聽見有人阻撓聲:“七姊姊方歇下, 腳下都輕點!”少年人神情萬分緊張。 “七娘子又發病了?”幾人對視一眼,憂慮漫上心頭。自打三年前七娘子來到軍中,不過任小小的校尉, 她眼光奇準, 時常一言半語便點出要害, 逐漸受大將軍倚重, 如今已是海寧軍中聲名遠播的鬼才軍師。只是, 甘瓜苦蒂,她的身子骨亦是出了名的差,今年起更是頻頻驚厥不醒。 為首的女子面色嚴肅起來, 她說:“倭寇已無返還之力,此戰終結數十年來亂象......待七娘子身體好些, 摩酥小師盡可勸說她回城里靜養。” 竹屏后響起幾聲輕咳,一襲臘染長袍的清弱身影緩緩顯現眼前,她長袖未挽, 露出白皙近乎透明的指尖,女子抬起臉,眉目如舊模樣,只是更添了幾分病弱氣:“方在巖上已經瞧見海上情形,全托諸位辛苦奮咳......” 一連串的咳嗽聲逼的她不得不止話,摩酥適時上前,他手中端起個色彩奇異的銅爐,將艾塔點燃,一陣青煙裊裊升騰,他執艾塔點在女子小臂間xue位處,灸了數下。好半晌咳嗽聲終于止住了,一番折騰,卓枝蒼白的面上染出幾分嫣紅桃花色,反倒看上去氣色好些了。 摩酥低聲說:“勞請各位今日所見,不可對外人言說。” “自然不會!若有人問起七娘子的事,眾姊妹皆是一概不言的......” ——“報!圣女駕臨。” 帳中諸位皆是神情一肅,匆匆俯身退出大帳。海寧人心目中圣女執掌密族,地位比之大昭正如圣人一般。眾人甫一退下,范姝也就到了,她掀簾而入,直直望著卓枝憔悴病容,無聲哀嘆:“七娘,”她深吸一口氣,還是直言,“壽春縣主病重。” 聞言卓枝原本強忍的頭疼愈發嚴重,暈眩不止,她捂著頭慢慢坐下。摩酥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引出牽蠱照舊點燃,好半晌卓枝緩緩張開眼睛,仍是眼前花亂,她凝神問:“怎么回事?” 范姝臉色微沉,將手中明黃物什遞上,說:“圣旨發到海寧,點名道姓要你前去侍疾。”范姝環顧四周,聲音輕之又請:“你活著,這事承明帝怎么會知曉?”她心里隱隱有個猜測。 范姝將圣旨展開,低聲念了遍,心道卓枝的身體越來越差,即是大巫用盡辦法,也只是勉力維持,可眼瞧著生機日日消減。“同生”的效力逐漸衰減,究竟是什么緣由?難道真如卓枝所言,她與燕同同屬親眷?可若是如此,同生根本就不可能種成,畢竟“同生”類生死契,親眷之間是不能成的,通常只有妻夫之間方能成蠱。既然不是身份的緣故,那又是為何? 她垂下眼睛,想起那樁燕同大婚的傳聞,心下不禁沉默,此事她尚未告知花卿,便是見她身體愈差,心中不忍。 摩酥是個急火火的性子,他忍不住開口:“姊姊,說不定是炸你的,你從前不是說過,兵不厭詐嗎?我去!”他求助的望向范姝,”圣女尊上派人去探望姨母,一定沒事的!” 帳內靜默,卓枝虛弱的微笑,她聲音微不可聞,但其中的堅定之意不容忽視:“無需擔憂,我的身體,我心里清楚,今日便啟程罷。” 范姝并未阻攔,她只是專注的望著卓枝,鄭重的說:“千萬保重,”她附身耳語,“卓大當家一行人與你兵分兩路,各自赴上京,他那廂我已經交代過了,想法子偷天換日將姨母帶回來,你多加保重。我以密族大巫去信,” “不必,”卓枝打斷她的話,她語氣篤信,“不必如此,圣人不是要我性命。只是個人私事,不必將整個海寧牽進局中,二娘子,你且放心,阿娘平安無事最好,若如此說不得我這一回上京,病就全好了呢。”她眨了眨眼睛玩笑道。 范姝不愿惹她心憂,順應著點首稱是:“摩酥也一起去,你獨身一人,我絕對放心不下。” 這時已是冬十一月,海寧四季溫暖如春,絲毫感受不到寒意。可此時此刻,卓枝仍感到海的那一邊似有寒風吹撫而來,她微微打了個寒顫,抬手攏緊領口,最后望了眼一望無際的長平海。正午的日頭高懸,海面閃爍著金色光斑,好似有一尾巨大異獸靜靜潛在海面之下,明光閃爍似它的鱗片。 不過片刻而已,刺得人眼睛生疼,卓枝閉目,她可能不會再回到此處了,心里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卓枝回身踏入馬車,說:“時間不早了,走罷。”她口中說的篤定不已,其實心里沒有絲毫確信,圣人想要殺她,或者是不殺,根本無從預測。 其實她并不關心這一點。 卓枝看了一眼系統界面,碩大的倒計時直白的告訴她,她還有不到三個月的生命。所以此行無論圣人怎么樣做,于她影響不大。她已經走到盡頭了。只是她心中仍然有些疑惑,從前在上京的時候,她還能勉強感覺到東宮情緒,如今什么也感覺不到,那種隱隱牽連的感覺,也好似徹底消失了。 卓枝仰面靠在藤枕上,細細一想,方覺不對。她離開上京那時,兩人曾在宗人府相見,那時她就沒能感知到東宮的任何情緒。也許正如東宮說的那般“若真有此用,高祖□□早就千秋萬代”,是她魔障了,亦或是兩人分隔千里之遙,漸漸便也感覺不到了罷。 這樣也好。 這幾年她身體愈發差,久病沉珂,心情也時常郁郁不安,更別提再過幾月,她備受病痛折磨又會是何等情形。若是東宮感覺不到此等情緒,便是唯一的幸事。 卓枝又望了一眼系統,如今不僅包裹地圖天氣等全部都不能查看,就連個人界面也打不開了。因她不肯配合系統開啟支線任務,如今系統基本上停擺,什么作用也沒有。金光一閃,她的目光移到右下角哪一行金色文字上,玩家已收集成就(9/10)。現下記錄成就的功能尚在運行,只是不了解究竟有什么作用。 馬車輪轂壓在地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卓枝就在一片單純重復的雜音中慢慢陷入淺眠,人看似睡著了,實則還有意識,算是醒著。模模糊糊中,她似乎聽到摩酥小聲念叨:“怎么辦,怎么辦?尊上交代大婚之事。尊上神態嚴肅,好似是很要緊的事,還說我若不說,待姊姊到了上京也都曉得......” 大婚,上京。 卓枝清醒了些,她輕輕敲擊馬車壁數下,摩酥急急忙忙掀開藤簾,露出倉皇失措的眼睛,他訥訥:“姊姊,你醒啦?”摩酥像小松鼠般,探出頭強行辯解:“姊姊,我剛才沒說話哦。” 她默然無語,用力掐著掌心xue位,勉力抑制嗓間干癢欲咳的難受勁,緩了緩說:“說罷,我都聽見了,大婚的事。”見此摩酥心一橫,反正總是要說的,干脆趁機交代清楚算了:“尊上,說,說十月初上京,傳來消息,”他偷眼看向卓枝,見她神色不變,方才繼續說,“東太子,就是皇帝的兒子,好似要大婚了......”摩酥不完全知曉卓枝從前的事,他以為卓枝不明白其中關系,還在依照海寧的情形,比照著細細解釋。 似乎年前曾聽說過齊王與楊氏女郎那樁婚事不成了,因為太常寺卜卦不吉,當時她心覺奇怪,皇室婚事怎么會因為這種堪稱莫名其妙的理由不成呢?也許是為了更合適的婚事,才不成的? 卓枝垂下眼睛,只覺心中酸澀苦麻,她靜靜忍耐不語,好半晌才緩緩靠著藤枕,裝作若無其事,她并不接摩酥的話,反倒問起了不相關的事:“摩酥,你現在會不會講官話?” 摩酥立即忘記口頭正在解釋的大昭復雜難解的皇室關系,改為認真思考卓枝的話,他心中將學會的官話過了幾遍,數了又數,有種被抓包的窘迫:“會一點,”他眨眨眼睛,從懷里摸出一本磨花皮的書,看了一眼,恢復了自信,他說:“現在已經學的差不多了!” 卓枝瞄了眼書皮,上面似乎寫著官話百句通之類的...... 摩酥反而打開了話匣子,他興致勃勃:“姊姊,書上說上京天下漂下白色冰花,尊上說吃起來甜甜的,比椰絲糖還好吃,是真的嗎?” ...... 卓枝一行終于抵達上京,正好是臘月初八。上京城高池深,堅不可摧,卓枝提步下馬車,抬眼望去,心中恍然上京與她離開那時幾乎沒有什么變化,依舊是那樣人潮涌動,喧鬧繁華。 她攏袖立在梅花樹下,靜靜等待守城小吏檢查。天高云闊,卻不知何時忽然幾朵絨花隨風飛舞,原來下雪了。今朝的雪格外溫柔,雪片子似絨花悠悠然落下,一片又一片,晶瑩剔透的冰花落在她的面上頓時融化。 既然是圣人召見,她也無需多做矯飾,衣著如她在海寧那般,襦衫長裙,外披一領白氅。何況她現身引得圣人注意,卓大當家那邊便能一探建寧侯府,說不得能救得阿娘離開那座緊閉牢籠。 摩酥終于從車上跳出來,他興奮至極,笨拙的伸手去接雪花......卓枝微微笑了,樹下人在看風景,卻不知有人也在看她。 緊鄰城墻便是信德坊,坊內酒樓林立,如今上京城風頭正盛的銀樓就坐落于此。銀樓高約五層,最頂上一層,人立于其中甚至可以俯視皇宮禁內,是故圣人敕令五樓封鎖,不許設置客席。有眼尖的人發覺今朝銀樓五層隱隱能見到人影。 李煥抱劍眺望一番,見到禁衛密信中所提及的馬車之時,兩眼發亮:“主子,該是那一輛吧!”他展開手中密信,仔細對照,還伴以連連點首。 果不其然,馬車停下小門半開,緩緩邁下來個一襲白氅,身姿宛若柳扶風的病美人,行動之間隱隱看出抱病在身。李煥有些尷尬,怎么卓二郎出行還帶著女郎?他悄然側首瞥向東宮,卻見東宮專注凝望著白氅仕女,看不出半點不悅之色。 今天倒是奇了,他暗暗的想從前若見到如此,他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李煥百無聊賴,遲遲不見卓二郎,他只得定睛細看,這一看才發覺不對,這這,這不是卓二郎嗎?卓枝的身份有異,他是知悉詳情的,只是從未想過今天這樣的場景......他暗暗佩服,主子竟能一眼看破,眼力真是深不可測。 東宮不知他這番心思變化,或者說此時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立在梅樹下那襲身影吸引,旁的什么也注意不到了。阿枝身體竟如此病弱,雖說早從密信中窺得一鱗半爪,可是未曾想到竟會如此嚴重,她面色蒼白如雪,身子弱的更似一陣風都經不住。 怎么會這樣? 他茫然地將手按在“同生”的印記上,隔著衣袍,仍能感覺到隱隱溫熱。可是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感覺不到了。從前那種千絲萬縷的聯系,竟好似生生斷絕。枉前些年他還安慰自己,許是兩人分隔兩地的緣故...... 這是緣何? 忽而馬車門側大開,只見馬車里鉆出來個少年郎君,他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膚色如蜜,踩著雪地,左搖右晃胡亂轉圈,耳側的秘銀鏈攜著細碎的各色珊瑚,閃爍作響。東宮目光微凝,這人一襲蠟染短褂迭裙正是密族裝扮,他就是密信中所說的那個密族郎君罷。 聽聞他喚作“摩酥”。 摩酥玩夠了雪,見到梅樹旁檐下結著一溜透明的冰柱,迎著光望去七彩光芒隱現,摩酥不禁被這幅從未見過的美景吸引,他忽而想起尊上的話“比椰絲糖還甜”,那種神秘的吸引力,教他情不自禁抬步躍起,折斷一截,張口咬了上去。 “嗚嗚嗚!” 冰溜甫一入口,便黏在唇舌上,他略略用力,只覺口中一陣血腥味,他慌張的跑回卓枝身前,比劃著求助:“嗚嗚粘阻嗚!灸窩!” 面對這番場景,卓枝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吩咐身畔人取來幾盞溫水,遞給摩酥,不消片刻冰溜終于取出來,他捂著嘴痛呼:“尊上大騙子!姊姊也不要笑了!” 卓枝忍耐不住,終于笑出聲來。 這廂盡是歡聲笑語,銀樓之上氣氛卻有些凝滯。李煥原本忍不住也咧開嘴笑了笑,這是哪里來的活寶!他回首,卻見東宮面無表情,只是垂眸,眼中看不出什么神色。 頓時,李煥斂容。 第119章 兩道圣旨 春娘子正得盛寵, 這幾日圣人連續數天歇在一川煙絮。方內侍跪在殿前,他擦了擦額頭冷汗,踟躕不已, 實在是,實在是卓枝膽大包天,她一個死人,竟然敢公然現身上京城,這事牽扯太大, 他趕忙前來回稟。 小內侍躬身出來, 低聲喚:“干爺爺, 圣人傳您進殿回話。” 一川煙絮絲竹聲幽幽,樂聲順著水面飄蕩, 殿內方內侍回稟的聲音顯得極為刺耳:“逆臣賊子卓枝,觀其行蹤正是去往建寧侯府......” 圣人面色莫測,眼皮子耷拉著遮掩全部神色。就在鎏金座旁, 跪坐著一位身段窈窕, 嬌艷柔美的宮裝仕女, 她雙手捧起一盞定窯刻花瓷碗, 汗珠順著美人玉臂緩緩滑落, 殿內地龍燒的極為熱燙,就連空氣中都涌動著陣陣暖意。 圣人終于接過那盞參茶:“先拘在建寧侯府,不準任何人進出!待元月十六派御林衛請她入宮, 朕在太真殿見她。” “圣人?”方內侍錯愕萬分,頭一次他質疑自個的聽力, 鸚鵡學舌似的又問了句:“圣人請她入宮?”要知道自十一月起,他領了職,日日守在上京城前等待卓枝。那時他還嗤之以鼻, 卓枝死的不能再死了,圣人這項圣命堪稱莫名其妙。 誰知,今天讓他見著真的,一瞬間還以為青天明日見了鬼。 圣人淡淡呷一口參茶。 方內侍當即反應過來,躬身跪下叩首,口中恭謹萬分道:“奴婢領命。”話罷他趕忙退出殿外,就在那刻,殿內響徹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圣人面色漲紅,青筋直跳,幾乎要將心肺咳出。春娘子斂袖慌亂起身,她聲音急促:“太醫官,去請太醫官!”圣人張大口呼吸數下,才覺胸腔疼痛稍減,他一把掐住春娘子的手腕:“賤婢,你想要朕死嗎?拿朕的仙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