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她穿越過來的時候,原身正躺在肅王的客舍中。她捋清記憶很快明白她穿書的事。自那之后,她按部就班的生活,若非因肅王欲殺先鶴的事,她根本不會和卓郎君產生交集。 書中肅王聯合東陽黨人作亂。后來被輕易剿滅,原因之一便是真正的東陽王世子已隨著壽春縣主貶謫,就在回到封地途中,遭遇山賊已不在人世。因而東陽黨人師出無名,隨即潰不成軍。 可是現下,壽春縣主未遭貶謫。東陽王世子自然好生生的活著......卓郎君女扮男裝的原因,難道是故布疑陣?實則為了掩飾真正的東陽王世子? 此間種種,不忍細想。 而她的關東之行,原本是為了肅王畫中女子。她已自劉七姑那廂知曉,畫中人正是廢太子妃楊氏,是東陽王世子的生母。 這正是肅王聯合東陽亂黨作亂的緣由吧。 全部的碎片穿起來了。 ※ 今夜無月,便是零落的幾顆星,掛在天幕上,光芒似隱若現,暗淡不明。 青衣禁衛提燈籠走在前,卓枝默然不語跟隨著他。眼瞧穿過熟悉的街巷,來到了議事堂附近。難道這會東宮忙于公事?她這樣想著,青衣禁衛腳步一轉,繞過石碑進了青楊巷子。 巷內青楊樹棵棵皆有合掌粗,樹側一溜高矮不齊的民房。 這里不是慧同看病的地方嗎? 青衣禁衛輕聲說:“小侯爺,屬下本不該多嘴。昨天主子一夜未眠,忙著查劉家,正天亮聽報劉七姑馬匪密謀之事,又聞您也在其中......點兵數百,自邊城趕回玄闕。原本借著審劉家,宋大人正好替主子推拒范陽節度使曾大人的。”他欲言又止。 卓枝訥訥,她又想起懷抱那領灰氅的滋味,厚重又溫暖。 青衣禁衛推開院門說:“殿下在屋內。” 卓枝收斂情緒,掀開棉布簾子一探,就見慧同和尚坐在案前,東宮在旁,他揉著眉心,似是遇到了煩心事。她規矩的行禮問安:“殿下金安,慧同大師有禮了。” 聞言,東宮看過來:“進來,慧同大師有話問你。” “是。” 卓枝再去望時,就見東宮神色很是平常。 慧同大師卻示意她坐下切脈,又問了幾個尋常問題,說:“燕施主不放心你的身體。”他這是說明白,好端端的為何要探脈。 燕施主? 東宮垂眸,專注的瞧著藥匣子,似乎那匣子有什么隱秘般。 慧同大師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又說:“施主,兩月前貧僧說過的話可還記得?” 卓枝略略一想說:“隨您剃度修行的事嗎?” 東宮猛地看過來。 慧同和尚說:“你的身體癥狀不佳......可此次探脈,卻覺有所好轉,比兩月前好轉許多,只是那蠱依舊是隱疾。如果施主入貧僧門下修行,跳出五行外,可保太平。” 出家? 卓枝起身深深一拜,說:“家中父母老邁......”她拒絕了。 ※ 慧同大師閉門送客,卓枝只得隨著東宮一道出了院子。 雪將消未消,雪片子微微化水,遇夜降溫很快凝結成冰。上面是雪,下面是堅冰,卓枝走幾步,便是一滑,東宮時不時伸手扶她,待她站穩很快松開手。東宮罕見的著緋袍,似有若無的星光勾勒出他的身形。也許黑夜使人有安全感,卓枝望著他的身影,微微愣神。 東宮站定,低聲問:“阿枝,自晌午回城孤一直在等你,卻不見你。”他輕聲嗤笑,透出一股似有若無的嘲意:“便也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若真喜歡王氏,”他似是沉吟:“也不必擔憂,孤不好以權迫人,毀人姻緣......至于你我之間,倘若阿枝真的不愿,從前說的那些......” 他停了片刻,說:“也,便作罷。”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白日東宮那張沒有表情,仿若玉石像的側臉。 若是甫到玄缺,聞東宮這般說,她定然認下王嫣然的事,干脆借此回絕他。現在,可現在她卻說不出來,一時間耳邊靜寂,只聽到胸腔中那顆心臟咚咚直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過了須臾。她在一片恍惚中,緩緩定神說:“我,”東宮卻忽然貼近,抬手壓住她欲說話微微張開的唇,說:“有人。” 她從東宮肩頭望去,只見巷口一點燭搖擺不定,伴隨著靴子踩在雪上沙沙聲響,果真有人來了。 第70章 以退為進 燭火一搖一閃, 逐漸映照出來人的身影。原來是青衣禁衛前來復命:“主子,范陽節度使曾大人已等在院中,稱逢年節, 請殿下移駕駐蹕范陽......” 東宮聲音淡淡響起:“他怎么追到這了?翻過今日便是年,罷了,李煥你傳令三郎替我見他,隨他去范陽安曾憲的心。” 青衣禁衛即李煥,提醒道:“主子, 宋大人此時仍在邊城, 連夜審重犯, 只怕一時難以脫身。”他原本垂著頭回話,說完“脫身”二字, 抬眼看向卓枝。 此等明示,卓枝如何看不懂? 若非她的事,也不會打破東宮全盤謀算。想也知道東宮對曾大人避而不見, 定與劉家有關。此時曾大人借著過年求見, 東宮便是不見, 也得找個宋秀文那般分量的人, 前去面見陪同才是。 公事是公事, 私事另說......思及此卓枝說:“殿下,我替宋大人去。” 范陽節度使曾大人車架起程,自玄闕西門出, 左右各隨私兵上百,不顯眼又足夠安全。東宮站在城墻上, 目送他們離去,李煥抱拳回稟:“主子容稟,王氏尋人之事, 上京肅王府有所動作。另,據審劉氏證詞與盯梢禁衛記錄幾近相似。方才,宋三郎回來了,正候在側廳,您可要見他?” 聞言東宮邁步下城墻,欲去官衙側廳。燭火閃爍,緋袍映著燭火更是扎眼,他步子一頓,轉道回小院。 宋秀文連夜趕路,自邊城處理完畢劉家的口供,便馬不停蹄一路趕回玄闕。途中正好與曾大人車隊擦肩而過,兵士黑甲藍袍,兵容整肅,一看即知是高祖數次贊過得范陽鐵騎軍。也不知是護送什么人物,還用的上...... 他真是忙傻了,還能是誰? ——“宋大人,主子正在換衣。” 宋秀文笑罵:“宋大人,你小子故意寒磣人?”他說話隨意,因傳話人不是別的,正是如今東宮禁衛長李煥。李煥頗得東宮信任,又是李家人,他們自小一道長大的,本就極為熟稔。 李煥掀簾而入,笑著做了個禮。 宋秀文問:“殿下怎么騙走卓二郎的?” 李煥笑嘻嘻:“怎么叫騙!” 宋秀文說:“殿下照實說了?玄闕多jian細,大戰在即,未免韃靼照殿下那般,玩一套挾天子以令諸侯,卓二郎便隨著曾憲大人先回范陽待著吧。” 李煥噗嗤笑出聲:“胡說八道!那至于韃子能挾小侯爺以令主子了?小侯爺是壽春縣主的心肝rou,那也是海寧王的心肝rou。若他出了事,不好交代......何況今朝差點就出事,主子有所防備正常。” 宋秀文說:“今朝的事,我都聽說了。殿下同他的事,我比你清楚。淮南治水那時,便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了。殿下并不遮掩,我,黃六那廝,甚至板正如居一也都算半個明知。”他面色莫名:“就連......皇后娘娘那邊也是過了明路的,可想而知。” 李煥愣了下,說:“胡說什么,從前是從前,方才已經......”他便將東宮同卓枝“便罷了”那一段細細說了,這分明是戀情失敗,結束了那種關系。 哪知宋秀文卻說:“以退為進,一箭雙雕。”他手指點著桌案,沾著茶水寫了個“二”。 李煥不解其意,他問:“什么意思?你是說主子有所安排,我處身其中還不如你知道?主子事先并未交代。” 宋秀文倒了一杯茶,遞給李煥,豎起兩根指頭說:“至少兩點,其一殿下知我行蹤,明知故問,這是為了問給人聽;其二殿下一退再退,正是為了送人去范陽做準備。”后面的是涉及隱蔽,他不好說。早晨東宮見過曾憲一面,曾憲帶黑鐵軍趁夜入城接人出城,分明是事先籌謀。 “那就有許多謀算了?你這種書生,旁人說一句話,也能猜出十個意思,思慮過甚。” 宋秀文蔑視瞥過來,他不屑一顧:“賭?” 迎著他的蔑視,李煥不服氣:“打賭,就賭我那匹汗血寶馬。” 兩人誰也說服不了對方,便定下了賭約,后來這事被東宮知曉又是一番風波,暫且不提。 ※ 隨著子時到來,玄缺五城正式施行封城令。 議事大廳很快便熱鬧起來了,齊王是圣人派往玄缺的欽差大臣,領撫軍督戰之職。齊王站在沙盤前,聽馮將軍介紹情況,心里卻想到東宮領密旨主理軍中jian細之事,此次前行青衣衛全部歸東宮調遣。 禁衛刺探情報的功夫,那可比普通軍中兵士專業多了......齊王輕叩幾下,對馮將軍說:“依本王看,還是應請太子殿下前來共同商議。” 馮秋月便因此領命請東宮,卻正好碰上宋秀文李煥一行人,干脆全都請到了議事大廳里。眾人目光齊齊轉來,接著就是一片浩浩蕩蕩的請安聲。 東宮抬手:“諸位,無須多禮。”他話落看了眼李煥。齊王專門請他過來,想來是為了禁衛密奏的事,正好李煥有了新的密報,便都由他直接傳達。 圣人多疑,他領密旨查jian細之事,其他軍事盡量不沾惹,免得落到圣人眼中多生猜忌。是已,大戰在即,他本不愿參與軍中議事。只是又是齊王請,又是馮將軍請,不好直接推拒。 東宮神色淡淡,沉默聽著李煥對眾人匯報密報之事。 李煥躬身行禮:“齊王殿下容稟,據密報韃子業已整兵,王帳議事連續三日不止,據報韃子糧草整備,似有三路之分。” 眾將領聽了這等消息,果然議論紛紛。 自古以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韃子齊備糧草,這分明是出兵的征兆。現下正直寒冬臘月,玄缺只需守而不攻,任是韃子糧草充裕,也有消耗完畢的一日。何況遠道行軍,怎比得上玄缺以逸待勞。 近年來,伊智逐有一統草原的氣勢。 眾所周知的道理,他不會不明白。上次雖說玄缺守備空虛,但托木爾在手,伊智逐投鼠忌器,自是不好妄動,破壞五族同盟。而如今 ,經過近三個月的整頓,又聽聞小閼氏有孕,托木爾恐怕也變成一步廢棋。 伊智逐準備眾多糧草,極有可能繞過玄缺五城銅墻鐵壁般的防備,直沖范陽轄下,亦或者直沖大同劫掠,甚至入關。行軍長途奔襲,便有破釜沉舟的氣勢,若是破城,為養足士氣屠城往往是不可避免的局面。 何況,肅王一度與韃靼吐蕃勾連甚深。又兼之他在朔方經營數年,劉家盤踞范陽,流毒甚深,河東之地情況尚不清明,可想也知不容樂觀。而玄缺守軍,目前正是自大同調的五萬屯兵。 此戰防備之要,恐怕不在玄缺五城。他示意禁衛屬實上報劉家情況,便是著重描其罪責,還暗示曾憲奏報詳情,以便圣人令兵部共同商議,提防韃子南下。 議事廳喧鬧不止,齊王不知提了什么提議,同馮將軍爭執的面紅耳赤。東宮心中微嘆,齊王此番前來抱著建功立業之心,聽他言語中多番挑釁,想來是因至玄缺數月之久,未上陣贏得半點功績,焦躁所致。 前些日子甚至聽聞,他提議主動出擊,一路且行軍且扎寨,合圍韃子直搗老巢,建立不世之功。他太急切了,可是勸解之話,卻不能由自己去說。 依齊王的個性,只怕要起反作用。 眼瞅著天色更晚,漏箭愈長,議事廳中議論喧囂漸漸低了下去。齊王今日提議又遭勸解,看到東宮一襲紫袍,端坐高位。心中不忿:“聽了半宿,太子殿下可有什么高見?” 東宮放下茶盞,風輕云淡:“圣人旨意你為撫軍使,兼督戰欽差。孤不過問戰事,再者夜半時分,有些困倦。” 齊王一拳打進棉花里,東宮根本不與他爭論,反倒說困倦?什么意思,他說的作戰計劃難道都是催眠湯藥不成? 豈有此理! 上半年東宮奉旨為公主送嫁,途中無詔調兵遣將,孤身帶騎兵深入草原捉托木爾.....消息傳回上京,震驚朝野,便是圣人也多次夸贊。怎么他來了,便是人人勸他守城為先了?他齊王做不得英雄? 同樣是夜半時分,卓枝一行也終于平安抵達曾憲府中。 范陽節度使相當于三省巡撫,更是當地的土皇帝,府中寬闊自是不提。她被敬為上賓,直接住進了敞闊五間的守心齋。許是為了照顧她的習慣,屋內并沒有設炕,倒是擺了張黃檀千工床。 屋內陳設奢華,條案羅漢榻一水的黃檀,矮幾上擺著盆含苞欲放的粉重樓,花瓣重重疊疊,由淺至深,這種牡丹嬌貴受不得寒,平日只擺在暖房里,遠遠觀賞而已。 緋色的花瓣,她腦中登時浮現東宮的緋袍,卓枝心神微顫。 耳畔似是浮現那句便罷了...... 她捂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