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卓枝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卷起畫卷。這回她真是欲哭無淚了,大昭素有女郎贈送情郎小像的風(fēng)俗,這幅仕女悲春圖乍一看就是王嫣然的自畫像。 王嫣然的小像,如今正在她手里。 卓枝嚅囁,半晌才說:“殿下,我,王娘子和我,她有旁的事。”她想解釋一番,又覺得不知從何說起。畢竟這事她已應(yīng)下王嫣然保密,總不能隨便說出口。 東宮沉眉長睫壓下來,眸中有種不甚明顯的難過。他深深看著卓枝,聲音低沉問:“阿枝,你與她有私?” 卓枝搖頭,她懵然反駁說:“王娘子與我并無......”東宮握住她的手,勉強(qiáng)勾起一個笑:“我信。” 第67章 脫! 新春將至, 城中商戶張燈結(jié)彩,百姓大小人家門前皆掛上了燈籠,玄缺罕見的多了些繁華喜慶, 原本大戰(zhàn)在即的肅殺氣霎時被沖散了不少。 前些日子連綿不斷的大雪終于停歇,只是風(fēng)一吹,呵氣成冰更是冷。天色方晚,噼啪爆竹聲時時響起,提醒人們過了明日就是小年夜。似這般喜氣洋洋的場景不同, 齊王宅里卻氣氛冷凝, 一觸即發(fā)。 齊王性子魯直, 少有猶豫不決。這廂聽聞東宮布置多日,今夜就要抄了劉家......他似一頭莽牛, 沒頭沒腦踱步,好半晌憋出一句:“太子殿下,逢年過節(jié)帶人搜捕不合適吧, 過了年再說?” 聞言, 東宮根本沒有理會他, 起身便走。 齊王見他闊步離開, 一甩袖子, 恨恨嘆道:“圣人令東宮暗自接下尚方寶劍,主玄缺事,可這明面上黑鍋還是要本王背!” 青衣吏拱手勸道:“殿下慎言。” “啰嗦!” 齊王負(fù)手執(zhí)劍, 面上憤憤然,無法只得前去大營連夜點兵。 ※ 夜里風(fēng)緊吹得紙燈籠呼呼作響, 燭光搖擺不定,那燈籠面上“禁衛(wèi)”二字忽明忽暗,無端只覺一陣?yán)滹L(fēng)灌進(jìn)襖子里。齊王自玄缺大營點兵一隊, 身畔隨行禁衛(wèi)約莫二三十人,一行人浩浩蕩蕩連夜圍了劉宅。 銅鎏金的門釘在燭火的映照下,閃著金光,自是富貴無比。大門一開,劉德行率著一干人等站在門檻前,他身穿苧羅袍,微胖長髯,面上掛著笑,不冷不熱的拱手:“齊王殿下遠(yuǎn)道而來,草民有失遠(yuǎn)迎。” 齊王不與他寒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劉家邊城巨賈在他眼中不過是個螞蟻。他揮手下令:“搜!” 劉德行直起身,眼中閃過慌色:“敢問貴使可是奉了什么旨意?” 齊王勒馬回首,只見青衣禁衛(wèi)腰間挎刀自兩側(cè)呈雁字排開,露出個一領(lǐng)灰氅的頎長身影,正是東宮無疑。東宮掀開風(fēng)帽,面如寒霜,手中捧著一卷明黃的圣旨,他冷聲:“圣人旨意。” 眾人齊齊跪下,齊王跪在冰雪上,心里卻想著原來東宮手里捏了圣旨,怪不得一刻鐘也等不得。寒風(fēng)呼嘯,仿佛掐著風(fēng)眼,呼呼啦啦聽著教人難受。 齊王起身,旨意上說由他配合東宮,他嘆氣認(rèn)命,指揮眾人抄家。劉家盤踞邊城多年,汲汲經(jīng)營,劉家早已是個龐然大物,劉宅占地面積約莫兩萬多畝,竟比宮中禁內(nèi)也小不了幾分。 終于大略整理完畢,天色已然放亮,日頭東升。 齊王深深的打了個哈欠,引著禁衛(wèi)走到蔚然居前。見東宮端坐堂里,垂眸看冊子,手邊案幾還擺著一盞冒著熱氣的茶.....他凍手凍腳跟了一夜,東宮倒是舒舒服服的...... 齊王也不請安,坦然坐下,端起茶牛飲,含混的說:“劉家人都齊了,唯獨缺了位女大掌柜,劉七姑娘。”他放下茶盞說:“說也奇了,偌大的劉家名義上劉德行是大家長,實則賬目流通大半都經(jīng)劉七姑娘的手。” “唯她不在,可是聽到風(fēng)聲先跑了?” 東宮面若平湖,抬起眼瞥過來,緩聲說:“不會。” “為何?” 宋秀文添了盞熱茶,笑著接過話:“齊王殿下有所不知,劉家通敵賣國藏得深,之所以這次拿了證據(jù)直接拿下劉家,多虧了劉七姑娘的認(rèn)罪書。” 齊王怔愣,他訥訥:“她告親爹老子謀反通敵?”他起身看著蔚然居滿室鎏金器皿,紫檀桌椅自言自語:“于國有功,可也難活。劉家滿門私通韃子,賣鹽販鐵。元令三年,韃子數(shù)次攻下玄缺左右城,近五萬百姓屠戮殆盡,落下的鐵器竟然是大昭制......查來查去繞不開一個劉家,卻苦于沒有證據(jù),不好妄動。我還當(dāng)此次禁衛(wèi)暗查有功,沒想到竟是她。” 青衣獸首禁衛(wèi)跪在堂前,恭聲稟報:“劉七姑人在玄缺,據(jù)探子報今晨她同王氏相約同游霍闊湖,此前曾見她與流匪頻頻會面,流匪人馬現(xiàn)已等在霍闊,意圖不明。人手齊備,只待下令。” 禁衛(wèi)稟報完畢,并未起身。 宋秀文肅聲問:“還有何事?” 齊王起身負(fù)手,大步邁出蔚然居,聲音遠(yuǎn)遠(yuǎn)飄來:“嘖,扭扭捏捏,本王還不樂意聽。” 東宮放下冊子,淡聲道:“講。” “卓郎君也一道前行,只怕流匪來者不善。” 東宮心頭猛地一跳。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卓枝這幾日一有空閑,便幫忙暗自打聽楊氏族人的消息。畢竟楊氏乃世家大族,除卻楊氏本家,其余遠(yuǎn)親族人皆流放三千里。三千里之外,正是玄缺所轄,想來應(yīng)有不少楊氏遠(yuǎn)親居于此處。 王嫣然的事,一時間處理不完。更何況王嫣然孤身逃往玄缺,身邊更是沒一個人敢信。若說不理不問,她做不到。這事牽扯朝中事,她也不能對東宮解釋一二。 最近東宮忙碌顧不得理她,她正好專注王嫣然所托。 昨日王嫣然說那事有眉目了,便約她一起赴約,乘車去霍闊湖。卓枝應(yīng)下了,二娘子聽聞去湖邊,當(dāng)即也要同行。 霍闊湖距離玄缺約莫三十里,據(jù)說水面壯闊,一望無際。逢冬日正是冰封萬里,但卻熱鬧,聽聞不少流放罪人居住于此。王嫣然坐在馬車上,左邊是劉七姑,右邊是二娘子。她沖著劉七姑笑笑,掀開窗看前側(cè)騎在馬上的卓枝,心中微定。 她在邊城與劉七姑相識的。初次見面,劉七姑說她面善似曾相識。王嫣然拜托她仔細(xì)想想,這不她想起曾在霍闊見過類似面容的女孩......也就有了今日之約。 她不敢單刀赴會,只得拜托唯一相識的人——卓枝陪伴同行。 馬車輪轂壓在雪上,吱吱沙沙,不絕于耳。玄缺青色城墻被拋在身后,今日太陽高照卻覺不到絲毫熱乎氣,仿佛只是懸起盞亮燈。東風(fēng)呼呼似刀,刮在面上生疼不已,卓枝臉都要凍僵了。心頭再次后悔,方才應(yīng)該應(yīng)了劉七姑邀請坐進(jìn)馬車。 反正這一路上沒人瞧得見。 卓枝心中默問系統(tǒng):“這幾日做任務(wù)獎勵的五點,可以加在體質(zhì)上嗎?” “叮咚,鑒于玩家身體情況,已自動轉(zhuǎn)化為生命值。” 最近她可不敢像從前那樣隨意使用技能了。由于之前過分損耗精神力,造成精神力枯竭,但凡使用技能便頭疼欲裂。系統(tǒng)為了修復(fù)精神力又要抽取生命值......拆東墻補(bǔ)西墻,總之她只能多做任務(wù),積攢生命值,順便好好調(diào)養(yǎng)。 好在原先兌換的基本能力值仍在,勉強(qiáng)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卓枝苦中作樂的想。 一聲尖銳的竹笛聲響起,馬車忽然停下。卓枝勒馬回身,卻見劉七姑掀開棉布簾子,仰起臉眼中冷意森然,她單手拉起韁繩,揚起馬鞭“啪”的一聲,馬兒瘋跑起來,迅速向著西北方前去。卓枝顧不得多想,馭馬追上去。 繞過雪堆子,就見馬車安然無恙的停靠在眼前。卓枝背后竄起一陣涼風(fēng),只見馬車前后圍繞著數(shù)十個騎馬流匪,他們身負(fù)刀劍,眼神不善。 劉七姑與流匪? 她與劉七姑無冤無仇,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卓枝定神望去,只覺得那流匪頭目似曾相識,仿佛曾經(jīng)見過似的。電光石火,腦中猛地閃過邊城種種,這男子不正是邊城羊湯鍋子店里見到的莽漢嗎? 當(dāng)時她仍覺得......覺得劉七姑的氣味熟悉,原來她沾染了莽漢身上的香料味道,看來那時兩人就見過面了。 她心中警惕,閃過許多。這時劉七姑利落的跳下馬車,不見半點柔弱勁,她側(cè)目看著馬車吩咐幾句。就見兩個流匪上前,拖出王嫣然和二娘子,她們似是昏昏沉沉。就算逢此突變,仍然萎靡不振,難道是劉七姑做了什么手腳? 流匪抽刀壓著她們細(xì)弱的脖頸,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卓枝斥道:“這是何意?劉七姑,我與你無怨,她們與你無仇。” 劉七姑冷聲說:“王氏與我無仇?自稱是良女子,實則是肅王姬妾......至于你卓枝,你身為建寧侯之子,東宮伴讀,如此出身竟做出喪心病狂外通韃靼賣國之舉,還有什么面目質(zhì)問于我?” 這話她怎么聽不懂,劉家是肅王扶持的傀儡,素來與韃靼私通鹽鐵,販賣軍中刀器。若說通敵賣國怎么也和她扯不上干系呀。 難道說劉家賣國通敵,她便見眾人都是如此? 卓枝又問:“你細(xì)細(xì)說,我一一解釋就是,必是有誤會。”二娘子與王嫣然應(yīng)當(dāng)無虞,畢竟若是中毒命不久矣,何必另派流匪看押。 劉七姑冷笑:“也罷,就教你做個明白鬼。那卓大當(dāng)家的,別人不知他底細(xì)。我知曉,他是肅王府里養(yǎng)的暗衛(wèi),忠于肅王,旁人信什么一句之師的鬼話,我可不信。暗衛(wèi)潛伏玄缺,定是與私通韃靼有關(guān)。何況你們?nèi)嗽簝?nèi)私聚在先,你飛鴿傳書韃靼在后。” 卓枝無語凝噎,感情是卓大當(dāng)家的惹了誤會。看來那日她覺得目光不善之人,應(yīng)是看似偶然經(jīng)過的劉七姑。 只是她何時飛鴿傳書韃靼了? 就聽劉七姑繼續(xù)說:“這些日子,你屢次攔截韃靼信鴿,又與城東劉鐵匠私通兵鐵之事。樁樁件件,你日日都與韃靼探子關(guān)聯(lián),若說這是都是巧合,你信嗎?” 卓枝:...... 系統(tǒng)害我! 這不是巧合,這是任務(wù)啊!怎么做個任務(wù),竟然都與韃靼安插玄缺的探子有關(guān)。系統(tǒng)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卓枝難以解釋,她看著劉七姑,心道實在不行只能使用技能,哪怕消耗生命值,這根本沒法解釋。 卓枝焦慮的看向人質(zhì),只見二娘子半瞇著眼睛,根本不見絲毫迷蒙。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二娘子眨眼,遞了個狡黠的眼神過來。 瞧王嫣然依舊頹靡,看來二娘子根本沒有中招。只是裝作昏沉,將計就計,二娘子身手了得,這點劉七姑定是不知。只要她擺脫流匪,制住劉七姑,便可解燃眉之急。畢竟劉七姑與那流匪頭目關(guān)系匪淺,到時即可交換人質(zhì)。 二娘子距離劉七姑約莫十五步遠(yuǎn),若是再近些就好了。卓枝決定上前幾步,流匪挾持人質(zhì)必定移動,到時就是二娘子的機(jī)會。 卓枝默然不語,壓馬前行幾步,果然流匪陣型有變,她問:“我是無辜的,你若不信便算了。現(xiàn)下你待如何?” 此時二娘子距離劉七姑約莫十步左右。 劉七姑不語,匪首腰背寬闊,他淡淡看過來,目光似有殺意說:“都?xì)⒘税桑热粻柕热绱烁首鲑u國賊,不如就按照韃靼處理叛徒的法子,也叫你們死得其所。” 韃靼處理叛徒的法子? 匪首聲音如鐵:“冰刑,就由她開始吧。”他抬起馬鞭指著王嫣然說,只見那挾制王嫣然的流匪,抬手就要扯掉她的披風(fēng)。 卓枝驚聲制止:“慢著!要殺就殺,何必羞辱她!” 匪首手中把玩著長鞭,聞言笑吟吟說:“好吧,我不與女人為難。便由卓郎君以身替之,你舍身行冰刑,留你一個體面,著里衣,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可前去見閻王了。這兩位小娘子,我一刀殺了她們,留著衣服蔽體。” 卓枝此時才明白,冰刑的意思竟是活活凍死。 二娘子定定的看過來,卓枝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她距離劉七姑距離稍遠(yuǎn),若再進(jìn)幾步,勝算更大。此時須得一招制敵,若是失手,王嫣然必死無疑。 就算凍死也有時間,不妨先拖延片刻。 可實際卻不容卓枝怔愣,匪首看她遲遲不動,呵斥道:“還需兄弟們服侍不成?脫!” 第68章 殿下救命 卓枝攥住大氅, 心中隱隱生出焦慮。 霍闊湖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在這種天氣下脫了衣服, 只著單衣恐怕要不了幾分鐘,便會凍壞腿腳,到時怕是神仙也難治。這會,她仔細(xì)想了流匪要她凍死,絕非單純?yōu)檎枕^靼的規(guī)矩來。只因她身份特殊, 就這么無緣無故被人殺了, 少不了要查。 到時萬一留下點痕跡, 他們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若是凍死她,身上不見痕跡, 到時便可推說她外出游玩出了意外。 脫是要脫的,只是如何想法子使范姝更靠近些...... 就這猶豫的當(dāng)口,流匪的手再度伸到王嫣然的頸間, 作勢便要扯下......就在這時, 王嫣然似是緩過了藥性, 她睜大了眼睛, 短促的“啊”了一聲, 拼命掙扎開來。 她這一動,二娘子也佯裝醒了的模樣。王嫣然掙扎的更狠,卻見那流匪不耐煩抬掌就要抽過去。 卓枝連忙制止:“住手!” 那流匪停下動作, 遲疑地看著匪首。匪首居高臨下看過來,唇角帶著嘲意, 他雖未言語但意思很明顯。卓枝解開大氅,隨意扔到腳邊,這才看著他慢慢說:“大丈夫一言九鼎, 我按你說的做,不要羞辱她們。” 匪首支著馬鞭,指向她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