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馮秋月茫然望過來,不明所以端起酒碗遞給卓枝,興奮至極:“喝喝喝,我看你是個能喝的......玄缺歌唱的如何?舞跳得怎么樣?” 卓枝連連點頭,她不禁感慨萬千時疫有救,劫后余生......她真心實意稱贊:“這是我平生最美的一幕。輕歌曼舞,繞梁三日,不同凡響,” 馮秋月朗聲大笑,乍然起身拉起卓枝向場內跑去,說:“同伴踏歌才能感受......”他說完話,卻被蘇少師斜了眼。他抓抓頭發意識到忽略了東宮,忙回身找補:“殿下可喜歡?” 東宮微笑頷首,他起身走至兩人身前,迅速抬手在她發間一抹,說:“你方才搬藥.....連翹沾了滿頭,好了去跳舞罷。” 卓枝尷尬至極,趕緊隨著馮秋月向篝火堆走去。 東宮指尖摩挲著五瓣連翹,思及馮秋月問的那句話,不禁陷入回憶。 他見過最美的舞,亦是大雪紛飛夜......篝火旁亮光灼人,他眼前好像浮現扶風城驚鴻一瞥,燈盞明光灼灼,錦緞余霞成綺,他的花卿白衣金環,拈花一笑。 第57章 既如此,阿枝更要與孤同…… 鼓樂齊鳴, 絲竹聲伴隨著人群喧鬧緩緩飄向遠方。 范姝趁夜趕回玄缺,猛然聽聞絲樂奏響,她不禁怔愣。 她比花卿早到玄缺一日。 玄缺城并非如上京尋常城鎮那般下屬郡縣, 而是分由五座城池組成,共稱為玄缺五城。馮將軍駐守的是玄缺主城,她到主城面見蘇少師,蘇少師見到海寧王信箋后,只請她留下。 蘇少師并不信任她, 畢竟時疫事發, 圣人連下三道圣旨請慧同出山。天家侍者到燕山腳下, 萬佛寺大門緊鎖外出仙游,歸期不定。 范姝沒有多費口舌, 轉道驅馬奔波于四城之間。 她只是信使,傳遞慧同和尚即將赴玄缺治時疫的消息,她的任務就算完成。好在蘇少師還算厚道, 不忘給她一枚令牌。 大戰在即, 玄缺五城加緊防備, 范姝等待守城士兵驗證令牌和臉, 她無聊看天解悶。 夜觀星象素來是那些道子愛干的事。她篤信六行。從前龍虎山新年燒香, 那時她年紀小,特意早早上門尋事。不料長須道子看她一眼,開口就問海寧王康健否。 她索性留下來, 隨長須道子做了幾個月的修士。今年春彗星沖太微,年中旬熒惑逆位, 種種皆是兵災之相。 難怪皇帝遣使數次赴海寧......恐怕是懷疑海寧有變,似是要將海寧翻個天翻地覆才算安心一般。 不知花卿身在何處?是否到了玄缺城?慧同和尚脾氣古怪,見印鑒真的會履約嗎? 兩人燕山說好, 待她安置好留下信號示意。可如今玄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若她隨意留下信號,搞不好會被當做jian細。 她正欲前行,只感大地震動,馬蹄兵甲聲起。 范姝警惕向后望去,不遠處單薄騎馬身影愈發靠近玄缺,夜色沉沉他并不顯眼。該不會是探子吧?她心中一凜,忽而嗅到濃重的血腥氣。這時,城樓上守城將士突然sao動不堪,有人大喊:是十五郎回來了! 馮十五郎精疲力竭,他不等城門打開,人已經支撐不住當即滾落馬下。范姝本能上前,一把撐住他。只聽他聲音嘶啞:“數千韃子徘徊洼子,馮將軍忙派出數人回城報信......” 蘇少師細長的眼睛猛地張大,他壓低聲不停的說:“大軍到哪里了?何時能趕到。馮將軍所在何處,殿下已平安歸來,城頭放煙為信,你們可看到了?” 馮十五郎疲倦地捧起水壺,大口喝下說:“約莫三十里開外石頭嘴......正是看到信號,這才集體回轉,想來大伯很快就會率眾歸來。” 蘇少師拍他的肩:“好好休息,我去稟告殿下!” 范姝錯身,士兵適時上位扶住馮十五郎。 范姝隨著蘇少師一路走向玄缺府衙,府衙旁的空地上人群圍繞著篝火和一個和尚載歌載舞。范姝停下腳步張望,很快便看到了花卿。 她快步走去:“花卿!” 篝火旁,卓枝笨拙的跟著馮秋月踩點踏歌。平日里她自詡運動天才,沒想到今天算是遭遇滑鐵盧。莫說踩點了,她手腳都擺不對,甚至還會同手同腳,那叫一個狼狽。 馮秋月興致高昂不肯放人,卓枝苦不堪言。 忽然聽到有人喚她,卓枝驚喜的回頭,果不其然正是范姝。她矮身從人群中一路小跑,到了范姝面前,她微微笑:“我進了玄缺城沒見到信號,正打算托馮秋月幫忙......” 范姝簡要帶過這幾天的事,正說話間她感到一道目光看過來。范姝對人的目光極為敏感,她凝眉望去,只見蘇少師幾人圍著位玄袍郎君,氣質凌冽,眼如寒潭......這不正是萬年樓里的紫袍郎嗎? 也對,她迅速反應過來,他是東宮。竟然是東宮,對,他在此處再正常不過。 她知曉紫袍郎身負龍氣,原以為他是位皇子龍孫。只是她從沒想過紫袍郎君竟然正是東宮,難怪尚在海寧時花卿聽到東宮的消息,頓時花容失色,都怪她多嘴。 范姝見花卿茫然不知,忙著對她細細分說韃子戰事。難免暗暗生笑,心道花卿是個不解風情的,怪不得東宮看的緊。她美滋滋看戲,忽的背后一涼。她笑容凝滯,恍惚間記起她如今還擔負著花卿未婚妻的名頭。 這可如何是好...... 基于姑母的交代,她肯定不能主動暴露。可是早先她已經對蘇少師交了底,只盼蘇少師不要多嘴多舌。不然姑母苦心安排瞬間付之東流。 巫神庇佑,范姝看天默默祈禱。 馮秋月撂下酒碗,快步走來,他神色清醒沒有半點醉意:“卓二郎,談起正事就不見人了,你快來!” 卓枝怔愣,正事和她沒多大干系。畢竟她只是個編外人員,怎么突然議事拉上她了?卓枝不解其意,低頭跟上,回首輕聲對范姝說:“就在官正街口等我,估計沒什么事等會見。” 范姝不抱希望,估摸著花卿這一去肯定被東宮扣住。 聽聞戰事當前,篝火旁慶祝節慶的百姓緩緩散去,玄缺將士們也一一歸隊。很快官正街前,又變得空蕩蕩的,一片寂靜。 雪已經完全停下來了,地面上積雪融水化開滿是污泥。 卓枝隨著馮秋月上前,一行人緩緩走進官衙議事大堂,她站在角落垂著頭靜靜聽玄缺將領們爭執明日守城之事。不知過了多久,東宮終于開口了,他簡要的吩咐幾句,點名留下幾人。其余眾將領枕戈待旦,重視守城換防,防止韃子突襲夜攻。 眾人領命退下,留下的皆是玄缺不可或缺的將領。卓枝這等無足輕重的小卒,自然隨著眾將領退卻。 ——“卓二郎?” 馮秋月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疑惑:“你去哪?” 卓枝理所當然的說:“商討要事,我當然得退下。” 馮秋月翻了個白眼,有點懶得解釋,沒想到卓二郎比他還不會看眼色。此時東宮正與蘇少師低聲談話,他偷看了眼,趁機耳語:“你傻呀,你不是東宮伴讀嗎?你是殿下身邊人,自然隨侍左右。跑那么遠干嘛?” 卓枝有些焦急望向堂外,范姝還等在街口,這還不知要安排到什么時候。她先出去交代范姝一聲也好,不然這天寒地凍的...... 就在這會,蘇少師已然沉聲回答數句,城中防務算是安排妥當。正巧侍衛上前,匯報馮將軍已經回到玄缺,算得上好消息,隊中雖有士兵受傷,但傷勢不重。 蘇少師欣慰,他正要回城墻巡查監督,卻見卓枝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他難得有心情打趣,說:“卓郎君怎么如坐針氈?可是佳人相約?真是少年風流。”他話音落,大笑著飲了盞酒茶,完全沒留意東宮因這話黑了臉。 這...... 卓枝心道范姝算得上佳人吧...... 東宮冷哼,強行大度:“范娘子安排在何處?不妨就宿在府衙廂房,你與我同住,以免影響女郎清譽。” 蘇少師詫異,怎么東宮也知道密族圣女來訪?以為東宮這番安排是對他所說,忙解釋道:“范娘子是密族圣女,她自有去處,只說無需玄缺安排。” 密族圣女? 范娘子不是阿枝的表妹,假定的未婚妻嗎? 東宮面上罕見的顯露幾分茫然。 雖然他知曉范娘子是壽春縣主挑出的擋箭牌,并非真有婚約,但以壽春縣主的心性極有可能弄假成真。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好似獨身苦海煎熬。礙于自尊,他不愿表露人前......只是忽聽聞范娘子是密族圣女...... 若她真是密族圣女,怎么可能是阿枝的未婚妻? 密族圣女終身不得成婚......方才見兩人言笑晏晏,他心中失落發澀,疑心兩人遠赴邊城也不舍分離。若范娘子真是圣女,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心中狂喜。 東宮掌中緊緊握著茶盞,壓抑喜悅輕聲問:“密族圣女?” 卓枝偏臉不看他,掩飾心慌意亂。萬沒想過蘇少師竟然知曉范娘子身份,就這么突然漏餡了,實在是叫人始料未及。 蘇少師以為東宮擔憂巫族圣女身份真實與否。畢竟玄缺jian細不少,細細一算簡直無孔不入。他略一沉吟,從懷中掏出封信箋。那正是海寧王的帖子,其中來龍去脈說得分明,范姝身份正是密族圣女無疑。 良久燈花爆開,驚破了滿室靜寂。 ——“既如此,阿枝更要與孤同住,圣女清譽重于泰山。”東宮語重心長,擺出副很善解人意的樣子。 東宮心情良好,眼睛彎彎期待的注視著卓枝,等她回答。 卓枝羞的兩頰通紅,磕磕絆絆拒絕了同榻共眠的提議,更是不愿繼續討論圣女成婚的問題。逃似飛一般,隨著馮秋月前后腳逃出議事大堂。 ※ 玄缺城,平旦,日頭將出未出,濃云布滿天際。 韃子大汗伊智逐率領數萬騎兵,星夜趕至玄缺城前,他們身披銀甲,手持劍/戟,氣勢洶洶兵臨城下。 伊智逐跨/下騎著匹棗紅高頭大馬,身后是韃子黑鐵軍。他身邊滿頭辮子的異族男子拍馬上前,他手握一柄銀鏘,鏘頭直指玄缺城樓,囂張而輕蔑叫囂:“是哪個賤/種使陰招害死闊達臺,叫他上前,看看能否自我手下走幾個回合?” 馮秋月擔憂的看著卓枝,因那日粗魯挑戰圍攻卓枝,卻意外身死的男子正是闊達臺。而這男子則是伊智逐麾下號稱神力無敵的王子。 第58章 卓枝一腳踢翻托木爾 濃云密布, 黑云壓城城欲摧。 馮秋月手握成拳,低聲說:“莫被他激怒,今日我們只消守住玄缺。” 卓枝頗有些茫然, 因為辮子頭說的是玄缺土話。她基本上聽不懂,聽聞馮秋月此言,她誤會城下韃子叫囂之言,盡是指天罵地輕視大昭,她完全沒想到竟與她相關。 眼見眾將領眼中憤怒, 卓枝感同身受, 沉聲應道:“放心, 我知輕重。” 玄缺城內攏共不超過兩千兵士,因而今天這場戰只有死守玄缺。自然不會因為幾句叫罵, 輕舉妄動。何況他們還握著張王牌,托木爾在手,無論如何伊智逐也不可能枉顧他的性命。 昨夜不到三個時辰內, 竟有五波人潛入囚牢, 試圖暗殺托木爾。馮將軍逮住不少, 卻沒供出消息。并非他們嘴硬, 不畏嚴刑。而是方進了大牢, 不過一炷香,具是毒發身亡,刺客動手前竟已服毒。 城下叫罵聲不停, 直到托木爾被帶上城樓那刻,罵聲漸息。 黑鐵軍中明顯生出sao亂, 伊智逐抬手下令,示意辮子頭男子繼續問話。 異族男子勒住韁繩,似是詢問伊智逐的意思, 很快他昂頭像被激怒的公牛般,他大聲叫嚷:“卑賤南人,放下托木爾!” 馮將軍不理會他們謾罵,示意侍衛將托木爾帶回牢中,沉聲說:“后退三十里,否則立即殺了托木爾!” 城下不知說了什么。 馮秋月張手,比了比說:“將軍,伊先要求派人確定托木爾真身......韃子來使站在城樓之下,正好是我們射程范圍之內。來使無兵器,也可確保托木爾安危。” 馮將軍凝神望向城樓下,他謹慎:“黑鐵軍距離城樓二百步,雖說黑鐵軍中并無擅射能手,可若是一旦有。神射手藏于黑鐵軍之中,這個射程托木爾并不安全。” 雙方互不信任,難以談妥。 如果玄缺不肯允許韃子派來使確定托木爾真身,毫無疑慮托木爾只能是個假貨。 那么這張王牌的優勢頓時消散,馮將軍仿若被架在火上烤。他目前是玄缺主將,掌握玄缺一干事宜。圣人下旨東宮主領治時疫,公主送嫁的職。 如今這種守城對陣場面,東宮更是不便現身城樓。原先自開戰起,東宮即下令護送老弱前往范陽首府暫避。可惜逢時疫,圣人敕令城池間禁止通行。 好在慧同大師神醫妙手,時疫有救。加之東宮親自去信范陽節度使,終于自昨日起城內老弱分批次,連夜趕至百里開外范陽轄下城池暫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