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崇文館 東宮自太真殿回來,徑直去了崇文館,崇文館是書房也是議事之處??磥頄|宮還有事要忙,估計不會騰出時間召見她這種富貴閑人。 “卓郎君,請您入內?!鼻嘁聝仁桃笄谏锨?,卓枝無奈只好隨在其后。 宋秀文正站在門邊,他說:“殿下正等你,可算來了。”卓枝隨他繞過屏風書架,就見東宮靠坐著杏色迎枕,垂目看著手中書卷。 卓枝行禮問安。 東宮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很是冷淡:“你來了,孤有事問你。” 她低聲稱是,他和昨天很不一樣,原先想問的那些話,這會也問不出來了。 宋秀文見兩人如此,親自倒了盞茶遞給卓枝,推開門告退了。 東宮垂首看書,卓枝也不語,她呆的無聊,又不能擅自離開。 她四處打量起了周圍,內間不大,除卻一張羅漢榻,便是幾架書,多的什么也放不下了。她坐的這張春凳,還是外間搬進來的。卓枝的目光停了小幾上,一尊白瓷美人瓶端立著,瑩瑩生輝,一枝千瓣蓮含苞待放。 燕同放下手中書冊,揉了揉眉心,低聲說:“你喜歡嗎?等下送過去?!?/br> 什么? 卓枝嚇了一跳站起來。 她看向東宮,又轉開目光,口中胡亂稱是。她想起昨夜的事,腦子一混:“昨夜,昨夜殿下一切可好?我,昨夜聽到人聲,這才前去......” 東宮擰眉,隱隱有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冷聲:“可知錯了?” “我,” 這年頭天大皇帝大,她引開刺客,哪有什么錯。 雖然她不是為了忠君愛國,只是因東宮救了她......卓枝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錯在何處,她只覺委屈,試探問:“不該丟下殿下,畢竟野外無人,若害殿下遇見刺客......” 燕同沉眉,說:“孤在你心中竟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卓枝搖頭。 東宮見他愣愣搖頭,又可憐又可氣。 那幫刺客皆是亡命之徒,他怎么敢冒然前去? 東宮一嘆,正要斥他莽撞。 一抬眼卻瞧他形容狼狽,額頂還支棱著幾根頭發,不知怎的竟生生氣笑了。 這一笑,恰如春冰消融。 東宮氣不動了,溫聲說:“坐過來?!?/br> 卓枝磕磕絆絆說了許多,后來說到了讀書的事。東宮說得是楊九德的《寒泉集注》,聽聞是南邊來的新書。既是新書,她口中訥訥,回答不上來。東宮說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低聲念起書。 卓枝仔細聽著,可是她昨夜奔波逃命,才一會就支撐不住了,腦袋似小雞啄米般,點個不停,不多時歪著頭睡了過去。 “賢傳之要,燦然顯明于......” 東宮見他睡著了,放下書卷,便要叫人送他回廂房休憩。將要叫人時,卻停住了。算了,就留他睡在這吧。壽春縣主請他照顧花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也好看顧一二。 東宮放下書冊,至于壽春縣主也只請東宮將卓枝單獨拘在廂房,“單獨”這二字便被他選擇性忽視了。 他下了榻,輕而易舉便將卓枝抱起,心道花卿過分輕了。昨夜便覺得太輕,又不是女郎,難道也迎合時下風潮身輕如燕不成?將他放在榻上,心說這攏共就一張軟榻,干脆同睡,都是男子,倒不礙什么事。 ※ 卓枝勞累一夜,躺在軟榻上自是睡得香甜,夢中總是縈繞著淡淡檀香味,細嗅還伴隨著絲絲苦澀。只是仲夏時節,天氣越發熱。卓枝越睡越熱,只覺得懷抱火爐,熱的發膩。她貼著枕頭蹭了蹭,似夢似醒聽到說話聲。 “晚膳在小花廳用,添一味冬瓜盅?!?/br> 聲音好熟悉......她迷迷糊糊睡著還以為在家中,口中撒嬌:“還是阿娘疼我?!?/br> 話落,她倏然一驚,說話聲是男聲...... 她猛地想起身處崇文館,卓枝嚇清醒了,她躺在榻上睡著了不說,懷里還牢牢抱著一床錦被。 東宮坐在榻上,似笑非笑斜睨她,小幾點起了燈,燭光灼灼。 內侍早已退了出去。 卓枝看著東宮,嚇得臉都白了,她手忙腳亂摸了摸衣襟袖口,又趁著燭光打量自己一番,見衣衫齊整,這才松了口氣,忙回身下榻。 東宮將書放回,見他如此,心中啞然,轉念一想大約是他愛美的毛病又犯了,也不以為意。他慢悠悠說:“聽孤念書,便睡著了,一提用膳,便醒了。” “殿下,我,我太困了......”卓枝羞窘至極,滿心尷尬,仿佛自己辜負了東宮努力教學的苦心,正要說些什么話感謝東宮教育苦心.......心中甚至暗下決定日后一定要幫助東宮女主達成he結局。 “正好你留在東宮五日,自明日起卯時一刻,便來此讀書。” ......羞愧瞬間蕩然無存了,卓枝氣鼓鼓只得咽下痛苦,就算吃冬瓜盅也難以彌補她心中的悲憤。 平日天天讀書就算了,好歹是辰時一刻,現在竟生生提前了兩個小時。 求求你做個人吧! 不就是將你錯認阿娘了嗎?至于攜私報復嗎? ※ 如果用四個字來形容,這段時日那就是:暗無天日。 每日卯時一刻準時崇文館念書寫字,東宮亦然;中午同東宮一道用膳,而后再回到崇文館寫文章三篇,而東宮午休,彈琴,偶爾下棋;下午卓枝終于完成一天課業,東宮親自批改,得優可加菜,三篇文章無優,則晚上另加三篇大字。 崇文館往來具是東宮詹事府屬官,來來往往人打量著,卓枝心中尷尬。 她以崇文館人多不適宜讀書為由,試圖在廂房學習,被東宮駁回。 她又以東宮詹事府議事事關東宮隱秘,實在不適宜旁聽為由,要求廂房讀書。又被東宮駁回,且說,你如今是東宮伴讀,不算外人。 不過,東宮也算聽取了她的意見。 以屏風分隔,將軟榻移開,為她令設書桌。東宮屬官議事之時,聲音輕之又輕,實在稱不上嘈雜。卓枝找不著理由,只好沒白沒夜學習,就這樣一連五天,終于迎來了出宮之日。 一早,卓枝等在小花廳。 用膳過后,她提出告辭之事。 不料,東宮慢斯條理用過早膳,聽聞此事,淡淡說:“正好,孤正要去孤山書樓,順道,你還有些書不齊全,正好為你挑撿出來,帶回家中好好研讀,學業不可荒廢啊?!彼Z重心長。 分明有些人一整天就要玩半天......卓枝腹誹。 東宮發言了,卓枝也不好拒絕,只得忍著隨東宮一道出宮。 一路乘馬車,轉瞬便到了東市孤山書樓。孤山書樓不僅僅是書樓,三層高樓,其后還帶著半座園子。不僅賣書,平日也是上京學子集會之處。恰逢今日休沐,是已孤山書樓早早便人山人海。 他們自后門進來,書樓掌柜上前親自陪著,東宮擺手婉拒。 “殿下,掌柜的在,我們要買書豈不是方便......?” 東宮只笑不語,指了指閣樓小間:“新到的書,都在僻靜處,人多不好。”卓枝隨著上樓。這閣樓卻是偏僻,竟沒什么人。她嘆氣,正要討價還價每日文章的事,耳朵一動,聽到竊竊談話聲。 “最近怎不見小侯爺了,前幾日馬市來了批好馬,也不見他?!?/br> “你不知道?卓小侯爺強搶民男,這不,進去了!” 輪到卓枝臉綠了。 第22章 做了壞事就要跑了?…… 名譽值不斷下降的原因是坊間閑話流傳...... 她不知該不該慶幸,幸好上京城傳言偏好緋聞韻事,若是八卦愛好者的腦回路和承明帝相似,那傳言大約就是她因謀害東宮被抓,名譽值說不得當場突破負五十點。 東宮滿目調侃,聽到趣處,狹長的眼微微一彎,十分愉快。 都怪她一時嘴快,早在入宮那日便將這一路瑣事,詳細告訴東宮了,自然包括偶遇應道奇的事......幸好,酒肆之事一帶而過,不然這會不知道要被笑成什么樣子了。 這么會,那兩人越說越起勁,什么紈绔子弟,后院美人,劇情如跑馬般離譜至極......卓枝忍無可忍,深吸一口氣,挽起袖子,打算上前制止八卦閑話,卻被東宮抬手攔住,他指了指小間,又指了指耳朵,顯然是要聽下去。 二人被迫同居的生活已經結束,卓枝如今可不歸東宮管轄,自然不理會他的無理要求。 木閣樓梯陡窄,東宮將手搭在欄桿上,正好擋住她的去路,一時難以擺脫東宮,只得被迫聽那兩人說些桃色新聞。 那兩人又說到,小侯爺為何做了東宮伴讀的事...... 卓枝總算松了口氣,這兩人也算有點正經話,她還沒輕松兩秒,下一句就讓她氣的幾乎炸毛了。 “自然有些其他本事,”男人怪笑連連,“小侯爺本就葷素不忌,扮做娘子說不得別有風味......” 污言穢語! 就是這些人成日胡說八道,害得她名譽值不斷掉落,未來說不定還得受萬針之刑的折磨......想到這,卓枝額角突突直跳。她惡向膽邊生,干脆一把拽住東宮的手,硬是拉著他上前,重重推那書架。 哐當一聲,驚得那兩人目瞪口呆。 無巧不成書,這兩人正好也是宗室中人,抬頭瞧見東宮立即認出了人,慌忙作揖,連連稱不是。 卓枝想到名譽值下降,心頭不斷滴血,深覺不滿。正要質問為何編閑話嘲笑她時,轉念又想,她與這兩人同屬宗室,若是鬧僵起來了,她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說不定還得受斥罰杖責,那樣又要掉名譽值。 她靈機一動,說:“東宮的閑話你們也敢說,當真是不知尊卑,更何況還敢胡亂編排,我是東宮伴讀,毀了我的名聲,東宮面上也難堪......” 這番話,堪稱狐假虎威的典型。 東宮最是厭惡借著他名義行事之流,如此一來,簡單兩句話,既能嚇到嚼舌根的小人,又能使東宮對她冷淡不喜...... 一箭雙雕,我可真是個小天才。 那兩人見東宮沉著臉,面色不虞,渾身散發著生人莫近的氣場。 他們徹底怵了,心頭慌亂,畢竟背后編排緋聞是一回事,當著面說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妄議儲君,更何況東宮最厭惡酒色糟污事。從前可是聽說儲宮中有不長眼的侍婢自薦枕席,被下令罰杖的...... 兩人連連求饒,其中那個著紅衫的,腳下不穩直接撞到書架子,“嘩啦啦”,書本掉落一地,驚得不少人回身張望。 許是久未清理,霎時間灰塵滿天。 卓枝早就料到,趕忙抬起袖子掩起頭面,但仍然被嗆的直咳嗽,咳嗽間隙聽到東宮要那兩人收拾齊整書架,還斥責他們信口傳謠......卓枝偷偷笑,方才察覺還握著東宮的手,她嚇得松開,悄悄退回臺階上。 吱呀門開,卓枝回身,看到東宮面上發間竟落了不少塵土...... 卓枝拿出方帕子,想到方才東宮抬手遮塵,卻被她拽住未能成行,心里尷尬至極,小心翼翼說:“殿下,擦擦。” “真是流年不利......” 東宮涼涼的瞥過來,淡聲說:“面上難堪?”他語調平平??勺恐σ宦牼椭?,那是方才她狐假虎威說的話,沒想到應驗了,滿面塵土確實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