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圣人側目看向壽春縣主,卻不說話,他垂眸:“誰還看見了?” 宋秀文躬身行禮,緩步上前:“啟稟圣人,事發之時臣正在殿下左右,只見到船身晃動,殿下落水,卓枝當即跳水救人。” “哦?” 圣人驚疑不定看著他。 宋秀文與黃維德自小就綁在了東宮這條船上,即便是東宮有些許閃失,他們兩家付出全然沉沒,且會成為新君眼中刺。這樣的人,怕是一腔真心向東宮,怎么會同時被人買通說假話呢? 只有一種可能,他們說的是真話。 圣人神態稍安,既然不是壽春刻意謀反,那就應當是別的。 他想起經年舊事,眼中閃過惆悵,他沉沉嘆了口氣,示意重卿家平身。對著宋秀文略一點頭,示意他問詢劉亭安敢胡言亂語,信口雌黃。 宋秀文踱步走到劉亭面前,垂首看他。 劉亭瑟瑟發抖,那人拿了他的把柄,逼迫他說這話,如若不說他也難以活命......明明說好了,這把火不會燒到他身上。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他本是怯懦之人,這一下被心中猜測嚇得兩股顫顫,兩眼翻白竟然昏了過去。 此情此景,無需多言。 眾人管他此番作態,明顯心里有鬼,只是不知道為何突然胡亂攀咬一番。 眼瞧著他竟暈了過去,眾人心想便宜他了,說不得這事便放下了。沒想到圣人揮揮手,兩個身穿深青色繡青面獸紋的禁衛上前,拖起劉亭,很快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青面獸紋......這不是慎刑司的衣飾嗎? 圣人遣散眾人,殿內唯留下宋皇后。 圣人坐在高高的蟠龍椅上,他摩挲著把手處突出的龍紋,微微嘆息。眉目衰敗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再也不是白日里的天下之主。 他仰臉閉目,渾身的疲憊之氣頓顯,他說:“皇后,壽春可有嫌疑?” 宋皇后眼中焦慮一眼可見,她手邊擺著尊黑檀矮幾。 她無意識從上端起一盅參湯,參湯guntang,她的手指被燙得通紅,但她卻好似沒有發覺一般。 身畔侍女眉頭一緊,忙傾身小心接過,小心謹慎遞上一匣子冰,宋皇后的手指乍燙乍冰,好似緩過神來,她低聲問:“圣人疑心壽春,為何將卓枝賜做伴讀?” 圣人聽她一問,面上竟有些愧疚。 他默了默,最終長嘆一聲,就以這聲嘆息當做回答。 宋皇后眼中光芒隱隱消散,她問:“此番,圣人可疑心卓二郎?” 圣人坐直身子,目露兇光,篤定說:“雖說卓枝之事,尚不能有確切說法。但朕總疑心,此番要定下卓二郎的罪!身為伴讀,卻不能護佑東宮......太子自幼長在觀里,得三清庇佑,他是朕的兒子,是天下之主,定會平安歸來!” 天下最尊貴的夫婦也如普通父母一般,憂心忡忡,生怕自己的孩子有丁點閃失。 宮人默契的放輕呼吸,一個個站在墻邊好似會呼吸的雕像。 就在一片寂寞中,門外有侍人來報:“壽春縣主,靜寧侯求見!” 圣人看了一眼宋皇后,沉聲:“宣。” ※ 大王留村外,密林。 卓枝被那系統提醒嚇了一跳,一時控制不住呼吸急促,果然招來燕同疑惑地眼神。 她深深吸了口氣,待心頭慌亂略微平息,匆忙說:“此地總感覺不大安全,殿下,我們換個地方吧?” 燕同卻又看向火堆,慢慢說:“若是怕,你先睡下。” 燕同腦子里在想什么呀! 卓枝氣的心急,她閉了閉眼說:“殿下,今日宴上,我親眼看見扎克托與肅王對視良久,觀他二人神態,絕非尋常。” 燕同眼中閃過無奈之色。 他不想卓枝牽扯此事,但也不好向他明說此時情況,畢竟卓枝不比黃維德宋秀文親近,自幼陪伴他左右。 卓枝,于他不過是圣人強行塞給他的伴讀,他心中極為不滿。 后來聽了外祖的話,放下成見與他好好相處,心中不自覺生了喜愛之意,他想兩人如尋常親眷那樣相處,不談政事,以后漸漸淡了即可。 因而他既不愿意過多信任他,以自己心性,自然也不愿意連累他。 卓枝什么都不知,恍恍惚惚,過了今日最為安全。 不料,卓枝倒是個至情至性之人,面對他這個不熟悉的人,居然敢直接說起皇家秘事。 至情至性,不對,該換句話說,是個傻愣愣的性子。 燕同心口熱乎乎的,他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 他看著卓枝,正要開口教他日后不可胡說。 熟料,就在轉頭那一瞬,他眼中一閃,發現密林中閃過一抹銀色亮光。 有人來了? 銀色閃過應當是兵器折射月光的亮色,看樣子,來者不善。 禁衛皆默不做聲,難道說禁衛已經...... 第14章 這不是......花卿…… 說時遲那時快,燕同揮袖滅火。 眼前沒了火光,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卓枝陷入黑暗之中,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狀況。她本能的安靜下來,樹林茂密,枝杈交疊,幾乎遮住了今日過分明亮的月光。 卓枝環視四周,什么都沒發現。 風聲一變,忽的她被帶著就地一滾,眼中只見濕軟泥土中釘著數只短羽箭。她被東宮按著背,臉緊貼地面,只覺鼻尖濕潤,幾乎就要壓在滿是腥味的泥地里。 情況緊急,她不聲不響。未免引起刺客注意,她微微張了嘴,盡量輕柔的呼吸。東宮卻不顯狼狽,他手里握著幾顆不知從哪里摸來的鵝卵石,向他們不遠處正右方不輕不重的擲出去。 隨著那石頭聲響,噌的一聲,數只羽箭穿透空氣直直釘在他們前方身邊。 羽箭釘在樹干上,泥土中,羽箭尾微微晃動,半露出的箭頭反射出稀薄的光,那箭頭是金屬質地,光明晃晃,看著分外銳利。燕同沉沉盯著顫動的羽箭,不知想了什么,不緊不慢向更遠些左前方扔出幾枚石頭。 奇怪的是,卻沒有羽箭射來。 難道說刺客的箭用完了? 卓枝腦子閃過這個想法,立刻唾棄自己,這么降智的情況定然不可能。連她這種沒有被暗殺經驗的人都想得明白,東宮這種被暗殺經驗豐富的老倒霉蛋了,不消說肯定也明白。 敵不動,東宮卻沒個消停,仍是慢悠悠扔小石子。 卓枝:...... 這樣的伎倆騙人一次,對方會上當,次次如此,刺客團又不傻。 難道她高估東宮的智商了? 這樣真不會讓誤會刺客誤會他們黔驢技窮,知道他們并無依仗,反而決定短兵相接。此時東宮看上去分外輕松,仿佛不是躲在密林里躲避生死追擊,而是慢步松林游玩。但卓枝知道這只是表面。 因為她的背好疼,而且快要窒息。 卓枝費力仰著臉生怕自己的臉全部被按進泥里。好在東宮體貼的發現了她的困境,手從她背上拿開,改為按在她的肩上。 卓枝深深呼吸,突然間感到汗毛倒豎,仿佛危險來臨,被什么猛獸盯著一般。她放輕呼吸,耳邊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 糟糕,一定是那些刺客發現他們藏在這里。 怎么辦? 她焦慮的看向東宮,卻見他安撫一笑。 他眼中帶著幾分狡黠,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見他如此,卓枝不自覺放松了些,心中竟隱隱有了莫名勇氣。那些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不加掩飾,刺客像是終于發現他們無計可施,只能被甕中捉鱉的窘迫。 刺客的影子已經看得清楚了。 東宮將她按在懷中,沉聲道:“閉眼,屏息,勿動。”與此同時,他手一抬向前方扔出個閃著火星的東西,那東西一脫手便呈扇形散開,密林中頓起一層濃煙。 趁此機會,他帶著卓枝一路快速后退。 卓枝閉著眼睛,聽見刀劍撞擊數聲,還有衣料被劃破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到東宮說:“睜眼,無事了。” 她睜開眼,第一反應便是向四周望去,河流,蘆葦,泥地......他們又回到了河岸便蘆葦蕩中。但這與上岸地并不是同一個地方,這里河流更平緩,rou眼可見不遠處還有數座草棚,磚瓦小院,此地應是緊鄰河畔的村莊。 她腦中飛快過起上京城地圖,不同的村莊在她腦中飛快掠過。 很快,她鎖定了村子:大王留村。 該村是個大村,人口眾多,良田萬頃,去歲出了新科探花,因而聞名于上京城。村子位于曲江池畔十一里外,緊靠豐平峪,水力資源豐富,地勢勉強算得上平緩。 “殿下,這是大王留村,我曾來此地游玩過,還與村長相識呢。”卓枝見到熟悉地,精神松懈下來,回身看向東宮。 她臉一白,眸中難掩驚慌,東宮外袍沾染了不少污漬血跡,形容狼狽。他臉色慘白難堪,臉側沾染了不少血跡,像是受傷不輕。 卓枝忙扶住他,聲音發顫:“殿下,哪里受傷了?” “先處理傷......” 此地無藥無醫,卓枝本能看向村莊,轉念便想到了刺客兇惡,絕對不能如此。 燕同將軟劍收起,對她點頭,溫聲說:“不錯,你與孤想到一處了,當前不可進村,以免禍水東引刺客傷民。”他看向黑黢黢群山,安撫:“既然這里是大王留村,那兒應該是豐平峪,我們進山。”許是見卓枝臉發白,他半開玩笑:“孤對豐平峪很熟,長春觀就在那。” 說罷,他遞給卓枝一個小葫蘆。 隨即解開青羅紗袍,他手受了傷動作笨拙。 這會顧不上別的,卓枝上前,幫他解開外袍,中衣,只見他背上有道狹長傷口,皮rou裂開,傷口較淺,還滲著血。卓枝處理這事已駕輕就熟,因她自幼騎馬射箭玩,沒少受傷。常常處理小傷小痛,經驗豐富自然不提。 她將手中藥粉均勻撒在傷口上,血慢慢凝注,還需繃帶固定才可徹底止血。眼下哪有干凈繃帶,卓枝愣了下,干脆從自己長袍內襯撕下長長一條。抬手按住東宮,右手飛快纏著寬布條。她動作迅速很快就綁好了,又幫東宮系好外袍。 便站起身扶起他。 燕同利落站起來,抬手指向村口白蹄毛驢,悄聲說:“會牽驢嗎?” 卓枝雖然從沒干過偷雞摸狗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