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只那被她推開的手指,手腕撐在檔桿上,空落落地虛虛握緊。 “那這個道理,你應該最懂了。”她看向他,神色溫柔,語氣溫和。 這樣的她落在溫少遠的眼里,格外的刺眼。像是一只刺猬,渾身的刺都豎起來被她用來抵擋傷害。 那些疲憊來得猝不及防,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發不出聲音來。驟然逼來的窒息讓他忍不住喘息,喉結上下一滾,他吃力地閉了閉眼。再開口時,嗓子像是梗了刺,每說一個字都疼得他忍不住皺眉:“對不起。” 無力的道歉在這寂靜的小空間里更像是悲鳴。 聞歌看著他說句話都費力的樣子,對他到底還是心軟,嘆了口氣,問他:“手機在哪里?” 他有些不解,抬起雙眸安靜地看著她。 這種毫無防備的眼神,是聞歌從未見過的。他在她的心目中,他冷清,強勢,處事鎮靜又沉穩。是她強有力的后盾,是她無所依靠時的保護神。她習慣性的依賴他,理所當然地霸占著他的寵愛。 可當有一天,他的脆弱,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攤開在你的面前。那種無能為力,像是懨壞的鮮花,讓她心頭一悸,有些不忍心。 聞歌傾過身,在離他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時,有些僵硬地別開眼,伸手去拿他放在褲子左口袋的手機。 碰到他時,那不正常的溫度讓聞歌突然意識到,他正在發燒。 他垂著眼,看著她伸手抽出他的手機,忍不住笑了笑,原本橫在檔桿上的手虛扶了她一下,擋在會烙到她的地方,另一只手卻握住她剛拿出來的手機。 對上她的目光時,用眼神詢問:“想要干嘛?” 聞歌翻了個白眼,用力地從他手里抽出手機。他根本沒用多少力氣,她輕而易舉。她偏頭看了他一眼,撐著身子坐起來,剛按亮屏幕看見屏保時,渾身一僵,目光緊緊地凝著那張照片看了良久。 “怎么回事?”她握著手機,轉頭看他,眼底是毫不掩飾地冰冷的目光。 那是圣誕節那天,在明尼阿波利斯的廣場上拍的照片,她正側著臉微笑著跟楊喬說話。 溫少遠的眼神瞬間就涼了下來,他伸手要去拿回手機,卻被她一躲躲了開來:“我問你,怎么回事?” 見他不回答,她的耐心漸失,冷笑了一聲,眼底竟泛起了水光:“即使到了那里,也不愿意來看看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已經找到了我應該有的生活,可以不必打擾了?有沒有成就感?你拯救了一個差點迷失在錯誤感情里的女孩。” “所以……這就是你的從未離開嗎?看我一個人……呵。”她降下車窗,窗外那狂風驟雨瞬間涌入,那雨水紛飛,沾濕了她的頭發,她卻似一無所覺,抬起手把手心里握著的手機狠狠地擲了出去。 那夾帶著雨水的風冷得徹骨,她坐在窗邊,外套被傾進來的雨水打濕了大片。那張臉也瞬間蒼白得毫無血色,她看著他,那眼神里的諷刺和涼意讓溫少遠真真切切地看了個清楚。 她很想問:“那你何必回頭?”原本就存著推開她的心思,為什么這四年的等待后不徹底放逐她?何必再淌這趟渾水,擺在他們眼前的不還是當初的阻礙嗎? 他們之間,始終隔著差之微毫的世界。 但她沒有,走到如今,所有的問題都已經帶上了不必要。她已經疲于再緩和他們之間已經凝固的關系,事實上,是否僵化,是否持續下去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 她說的每個字都如同刻在他的心上一樣,那帶了尖利刀鋒的刀口在他的心上剜下一片片心頭rou,讓他整顆心頓時鮮血淋漓。 他的臉色驀然又蒼白了幾分,嗓子里似有一團火在燒一般,逼仄得他再也發不出聲音。 溫少遠看清了她眼底的失望,諷刺和自嘲。就像是在笑自己當初愛他,是個多錯誤的決定。 這樣決絕的姿態擺在他的眼前,讓他無比的清晰,她正在做一個什么樣的決定。 她徹底舍棄了他。 那份感情,時隔四年,已經堅韌如玄鐵,有了自己的尊嚴。 這樣讓人窒息的沉默,聞歌再也待不下去,她霍然推開車門,再沒有看他一眼,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這漫天兜來的雨簾。 她轉身離開的剎那,以及關上車門時,車身的那一下細微的抖動,就像是一個定時炸彈,轟然引爆了他全部的自制力。 那些他曾經的猶豫,顧慮,在四年后的反噬沉重得他再也承受不了。他捂著胸口,悶聲咳了幾聲,喉嚨里像是含著一把沙,那粗糙的沙礫磨著他的嗓子,讓他疼得只想狠狠地擰住那傷口,可徒勞地掙扎過后,發現能握住的,只有那傷口止不住的血。 像是瞬間被割裂了一半的生命,他只能茍延饞喘。 車廂里的空氣被突然灌入的空氣卷得七零八落,他一手緊緊地捏成拳,只想狠狠地發泄此刻淤塞的煩悶。 不適合嗎?是,他們的確不適合。 八年的時間距離,注定兩個人的思維方式都不同。他站的角度太高高在上,忽視了她的全部感受。習慣了安排她,習慣了默默對她好,習慣了她的依賴她的信任她的順從,不料,這樣的習慣卻是最后摧毀所有的源頭。 溫少遠緊緊地閉上眼,腦海里只有她剛才決絕離開時的背影,不斷回放。 半晌,他終于睜開眼睛,那沉郁凝結不化。他抬眼,透過那雨簾看向她房間的窗口,沉沉地吐出一口氣。 聞歌回了家,悶聲不吭地砸了玄關里所有能砸的東西,就連玄關和客廳交界處的那個觀賞性落地瓶也沒放過,狠狠地摔了個四分五裂。 那積郁的濁氣這才釋放了一些,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邊喘著粗氣邊放聲大哭。 “溫少遠你個王八蛋,我是瞎了眼才喜歡你。”她發泄一般,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罵人的詞都套在他身上用了一遍,這才漸漸平息下來。一摸哭得有些熱熱的腦袋,靠著鞋柜坐了一會,這才撐著地板站起身來去洗臉。 眼睛哭腫了,紅紅的,遍布血絲。那鼻子也紅了一圈,鏡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難看。 聞歌從架子上拉扯下自己的毛巾狠狠地擦了一把,靠在洗手池旁越想越堵心,想給隨安然打個電話,這念頭剛冒出來就立刻被她掐了回去。 她這糟心事沒少讓隨安然頭疼,這會給她也找不痛快,這不是等著被溫景梵給弄死嗎! 她深深嘆了口氣,干脆回臥室悶頭睡覺。 這一覺醒來,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不知道哪家的屋檐正在滴水,“滴滴答答”的水滴聲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的安靜祥寧。 聞歌這大哭了一場,又好好地睡了一覺,現在醒來腦子雖然還有些朦朦朧的,可意識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原本以為這四年的時間已經足以讓她那顆悸動的心安靜下來,不再為他所控。所以回來的毅然,像是要證明她已經做到了——面對他時能夠沉穩冷靜,不受他的影響,不再驚慌失措,不再忍不住心動忍不住靠近。 可事實上,直到如今她才發現,她依然還是做不到。 他一句話依然能夠讓她情緒崩潰,他一個細微的表情就能在她心里掀起驚濤駭浪,哪怕是他的眼神,都透著光,只要看著她,便讓她無所遁形。 這樣的事實,讓她從頭到腳都散發出著沮喪的氣場。 她忍不住用被子把自己裹緊,再裹緊,直逼得呼吸空間縮小的只有一個拳頭大小那么大,那繁雜紛亂的思緒才安靜下來。 她悶悶地吐出一口氣,絕望地想,她必須得找點事情做做,否則,和他有關的一切隨時有可能再次淹沒她。 已經決定要放棄的人,那就沒有再拾起來的必要了。 哪怕再舍不得,再刻骨銘心。 不是嗎? …… 何興一大早來上班,準備好了簽約用的合同,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他的辦公桌上。離溫少遠來上班還有半個小時,他今天心情又出奇得好,又順便收拾了一下桌上被他隨意放著的批閱過或還沒有簽字的文件,這才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繼續忙碌。 但等簽約儀式已經延遲了一個多小時還聯系不上溫少遠時,何興的好心情就徹底被破壞了。 他一邊安撫著對方合作公司稍安勿躁,邊不厭其煩地撥打著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哪怕那端反復地告訴他手機正處于關機狀態。 直到最后,不得不先取消合同簽約,去找人。 休息室,沒人。酒店的房間,沒人。會館,沒人。去公寓找他,也撲了個空。如果溫家也沒人的話,他真不知道溫少遠去哪了。可問題也出在這里,溫少遠這四年回去的少,跟老爺子的關系更是僵硬到了冰點,也……沒可能回去啊。 他這貿貿然的過去,驚動了老爺子,回頭還得被溫少遠削啊…… 何興急得滿頭大汗,這才什么都顧不上了,打電話去詢問溫景梵。 溫景梵正在給隨安然剝橘子,聞言,手一頓,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淡然道:“急什么,有個人一定知道他在哪。”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何興被溫景梵的回答弄懵了,傻呆呆地想了一會:“哪位?” 那端聲音清潤,猶帶了幾分笑意,回答:“可以找聞歌問問。” 何興一想到這姑奶奶,腦仁就有些疼。在他這里,聞歌的名字和“麻煩”這個詞幾乎是綁定的。 聞歌請了一天假在家睡覺,接到何興的電話時還有些睡眼朦朧。她裹著被子坐起身來,房間里厚重的窗簾拉了下來,她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此刻是幾點鐘了,扶著額頭,聲音懶懶的,無精打采。 何興一聽她那睡懵了的聲音,反應呆滯了一下,盡量溫和著聲音問她:“聞小姐,你知不知道溫總在哪里?” “溫總”兩個字實在是提神醒腦,聞歌僅存的幾分倦意頓時煙消云散,不由自主伸出了小利爪,狠狠地撓了無辜的何興兩下:“他人不見了關我什么事?” 語氣不善得隔著一個手機都讓何興聽得真切,他干笑了兩聲:“是這樣的,今天一大早就有一個很重要的簽約,但是溫總不僅人沒到場,連手機也是關機……” 聞歌一個激靈,瞬間想起了一些什么事。 她昨天……好像把溫少遠的手機給扔了? 一想到這,她的表情頓時難看地像是吞了一只蒼蠅:“那你別的地方找過了沒有?沒準他回公寓了,你去看看。” 何興嘆了口氣,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油然而生:“如果不是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找到他,我也不會給你打電話。” 聞歌:“……” 她認命地翻身下床,心里雖然很不情愿,但到底還是有些擔心他的情況。昨天他們鬧翻之前,他還在生病……如果不是她想打電話給何興,讓何興送他去醫院的話,也許也不會有后來她看見屏保上自己照片的這回事了。 何興得到聞歌下來幫忙一起找找的保證后,那心頓時踏實了不少,趕緊到聞歌的公寓樓下等著。 她出來的匆忙,只裹了一件長外套。昨天下了一場雨,氣溫驟降,她剛推門走出來就被迎面而來的冷風卷得一個哆嗦,原本就帶了幾分起床氣的脾氣越發得不好了。 何興那迎上去的腳步一頓,看了看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聞小姐,不然你給我個地址我自己去找也行。” 聞歌瞥了他一眼,問道:“車庫找了沒有?” 何興點點頭:“我問過值班室的保安了,說是車子沒有登記入庫。” “我去看看。”聞歌心頭隱隱不安,腳步不由也快了幾分。何興跟著她進了停車庫,看到屬于溫少遠的停車位上空蕩蕩的,只有頭頂一簇燈光微弱的亮著外,連多余的東西也沒有,不由更加頭疼了。 聞歌的臉色卻更加不好看了,再次確認:“公寓也找過了?” 何興點點頭:“找過了,根本沒有回去。” 聞歌掂量了下剛才出門時揣在身上的鑰匙,只覺得那一小塊金屬疙瘩被她握在手心里沉得她有些吃力。除了已經還給他的一串鑰匙之外,他還在她的房間里放了一串備用鑰匙,這還是聞歌回國后,打掃房間的時候發現的。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放進來的,隨意地擱置在筆筒里,如果不是她把筆筒碰倒了,她都不知道這里還有他公寓里的鑰匙。 聞歌茫然地在原地站了良久,看著何興著急地抓耳撓腮的樣子,捏著鑰匙的手指越收越緊:“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在哪。” 那聲道歉,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聲音低得輕不可聞。 何興哪敢怪她,只說去溫家看看,現在想要不驚動老爺子那也要驚動一下了。他拉開車門正要上車,身后傳來她小小的聲音:“那……能不能帶我一起過去?” 何興轉頭看著她,聞歌那雙眼睛濕漉漉的,有些別扭地看了他一眼,小聲嘀咕道:“我就待在你車里,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