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空氣里的冷意像是要鉆進骨子里一般,撲面而來,刺骨寒涼。 聞歌之前在有暖氣的屋子里待了一整天,出門時想著也不待在室外,只草草地披著一件外套就出來了。這會站在雪地里,只覺得那寒意是從腳底心傳來的,一絲一縷,纏著往她心口蔓延。 前陣子要備考,聞歌已經有兩個星期沒來了。剛放假又忙著做作業,初三的寒假向來不能算作是寒假,而是另一場沖刺的準備。這么一連三個星期耽擱下來,直到今天才到溫家來。 辛姨迎出來,見她穿得少,那眉頭就是一皺:“怎么穿的這么少酒出來了,也不怕凍著。” 聞歌笑瞇瞇地把手塞進她的手心里,撒嬌地蹭過去:“我不冷。” 辛姨瞪了她一眼,這才輕拍了她一下,讓她趕緊隨溫少遠進去,聞歌偷偷看了眼一旁沒什么表情的溫少遠,先提著她的水果進屋了。 剛才她的話一出,就有些后悔了。暗忖自己說話倒苦水也實在不挑地方,幸好聲音小,正逢辛姨在里面拉開鐵門,那聲音厚重,似乎是掩蓋了過去,他并未聽見。 溫少遠關上車門,剛和辛姨搭上幾句話,原本想喊住她一起進去,見她那倉惶離開的背影,暗皺了一下眉頭,隨她去了。 辛姨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了笑,和他一起進屋:“有什么進屋說,外面怪冷的。” 溫少遠頷首,讓辛姨先行一步,自己落后一些跟在她的后面:“爺爺的身體還好吧?” “不用掛心,老爺子身體健碩,老毛病犯得也少了。他聽得景梵的勸,早上出去鍛煉鍛煉,心情也好了不少。” 溫少遠應了一聲,倒是笑了笑:“勞辛姨費心了。” “哪的話。”辛姨面上是輕輕責備了他一聲,心里卻還是高興他惦記的。快到門前時,問起:“小歌兒這一年也長進了不少,你等會親自問問她,讓她說給你聽。” “她的事我知道。”溫少遠似乎是想起什么,笑了一聲。 已經走到了屋前,到玄關換了鞋,一抬頭就看見不遠處的客廳里,聞歌正盤膝坐在地毯上,老爺子的腳邊,剝了橘子遞給他。 水晶燈的燈光灑下來,她眼里明亮的光彩就像是被鍍上了一層瑩潤,璀璨奪目。 她正彎著眼睛,不知道在跟老爺子說什么,悄悄的,一副很神秘的樣子,逗得老爺子玩心大起,沉沉地笑著。 倒不知道,這一老一少,如今已經是這種相處模式。 他偏了偏頭,還未開口,辛姨就知道他想問什么,笑著回答:“小歌兒是個貼心的,這一年經常隨著景梵回來。陪老爺子澆澆花,練練字,每次一來都能逗得老爺子開開心心的。” 聞歌心思靈巧,想討一個人歡心并不難,但這其中要下的功夫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辛姨來開門之前,剛揉了面粉,自己搟皮包餃子。知道聞歌的養母是個不經常下廚的人,原本還打算著如果聞歌今天不來的話,等會還得麻煩溫少遠幫忙走一趟,送一食盒過去,讓她嘗嘗味道。 這會人在這,也不客氣,直接問老爺子把人借走,去廚房幫忙了。 老爺子被她逗得開心,見著溫少遠過來,臉上笑意不減,只那聲音浸了幾分威嚴,趁聲問他:“我聽何興說你前幾天就回來了,怎么也不先回家。” 溫少遠在沙發上坐下,按了按眉心,也沒心思跟老爺子打馬虎眼,直接回答:“沒睡好,回來先睡了幾天。” 老爺子冷哼一聲,臉上的笑意也淺了幾分:“一回來就去看了小丫頭了吧?” 雖是疑問句,語氣卻很是肯定。 溫少遠失笑,老爺子倒是了解他。當下也沒否認,只敷衍著回答:“小丫頭費心費力地哄你高興,還不興我先去看看她?” 老爺子對聞歌放下成見之后,待見她不少。原本就知道她是個靈巧聰慧的,這一年下來,對她用了幾分真心,這丫頭也不負他所望。乖乖巧巧的,又透出幾分俏皮,鬼點子一個接一個,又不伐女孩子的細心溫貼。讓這個身邊一直養著渾小子的老爺子也難免心思柔軟,溫和了起來。 沉默了一瞬,便轉了話題問起了他酒店上的事情。 老爺子是白手起家的,這一生都在商場這種沒有硝煙,卻廝殺慘烈的戰場上,也算得上是身經百戰,“戎馬一生”。 溫少遠起初的創業想法還全靠老爺子指點,這才慢慢成型。剛起步時,更是少不了老爺子的指點。 但溫老爺子是個性格古怪又別扭的人,就算是指點自己的孫子,也是一副跟人吵架的樣子。這才有了溫少遠搬出去,不經常回家這碼事。 說了片刻,門鈴聲響起。 溫景梵上午就跟辛姨打過招呼,說是忘記帶鑰匙了。這會一聽門鈴聲,就支了聞歌去開門。 聞歌一溜煙地躥過去,躥到客廳時正好和走過來的溫少遠打了一個照面。 溫少遠打量了一眼她沾滿了面粉的右手,一本正經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臟了。” 聞歌睜圓了眼睛,拿袖子去蹭,蹭完仰頭看他:“還有嗎?” 那眼睛漆黑如黑曜石,似墨染,微光流轉。 溫少遠心思一動,伸出手指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掛掉那層她剛蹭上去的粉末:“行了,去開門。” 聞歌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找他招招手,見他低下頭來,又拽著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拽下來一些。趁他沒有防備,快速地伸出手,用手指在他嘴唇上方蹭了兩撇,留了個白色的小胡子。 惡作劇完,自己先笑了。那雙眸子漾了笑意,燦若星辰。 溫少遠卻是一怔,知道是中了她的招,無奈地蹙了蹙眉心。那目光雖然沒有責備,卻也清亮得讓人不能直視。 聞歌怕他生氣,吐了吐舌頭,趕緊跑了。跑得急,并未看見她轉身的那一瞬間,溫少遠眼底暈開的笑意。 膽子大了不小。 溫景梵進屋看見聞歌臉上橫一道豎一道的面粉,還沒取笑,一眼看見站在玄關和客廳交界處的溫少遠時,頓時笑出聲來。 目光在兩個人之間一梭巡,便囫圇地猜出了個大概。 被溫少遠拿眼一橫,不敢明目張膽地笑,卻悶聲笑了起來。 那頭老爺子也彎著唇角笑了起來,手背在身后,進了廚房。打算提醒一下辛姨別忘記往餃子里塞點“好東西”。 溫敬和蔣君瑜離世后,溫家這大家子又少了兩個人。溫景然今年過年又不回來,溫時遷在國外。這二十九,也只有他們幾個聚在一起,吃餃子。 老爺子原本還好好的,不知道是觸動了哪個心思,突然就有些神色郁郁起來,連著悶了好幾杯酒。 想來也是,老爺子這一生榮華富貴,兒孫滿堂。不料到了晚年,身邊留下來的,只剩下那么多人。 聞歌知道這是老爺子的心結,那一年她剛到溫家,老爺子大病了一場。聞歌在病房門口,就聽他聲音蒼涼沉暮,帶著悔恨,責怪是自己的命數太硬,占了子孫的長壽,活到現在。 聞歌已經有很多事不記得了,偏偏老爺子說的這句話和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就像是烙在了心上一般,偶爾觸動,便能想起。 所以即使老爺子后來遷怒她,把她趕出溫家,她也始終不能真的怨恨他。 辛姨留意了他一會,見他又悶了幾杯,這才攔住他的酒杯,壓低聲音勸了勸。 老爺子的目光微閃,終是把那種情緒壓了下去。 …… 溫少遠借口等會要送聞歌回去,只喝了兩杯,聞了酒意便換了聞歌喝的飲料。 倒是老爺子興頭上來,拉了溫景梵陪酒喝。幾旬過后,老爺子的面上有了醉意。 聞歌不知道自己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辛姨總共包了三個硬幣,她全部中招了……尤其她可不知道有這東西,一口氣咬下去,烙得牙齒都有些疼。 連吃了十幾個餃子,終于舍得放下筷子。 眼見著時間不早,怕聞歌回去晚了,她家里會不高興。又是特殊的日子,不能留著人,便讓溫少遠先送她回去。 聞歌要走之前,老爺子給她一個紅包,壓歲。知道她肯定要推拒,趁她還未開口時,便說道:“你叫我一聲太爺爺,我不占你便宜。紅包壓歲時一定要拿的,別同我客氣。” 這話帶了幾分玩笑,倒不是壓迫。 聞歌想了想,悄悄看了眼溫少遠,見他微點了一下頭,這才高高興興地接過來,連叫了好幾聲太爺爺,哄得老爺子心花怒放。 辛姨也給準備了一份,怕她不要,出門的時候,拎著食盒讓她帶回去,早餐可以熱著吃,順便把紅包放進了她的兜里。 聞歌摸著那光滑的紙張,卻是一聲苦笑:“都要還不清了……” 溫少遠只聽見她嘀咕了一聲,并沒有聽清楚,瞥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遠遠看了眼燈光明亮的別墅區,信步走到她的身旁,說道:“陪我走走吧。” 還在下著雪,只是雪花不大,速度也緩慢。偶爾夾帶了風,也是忽然一陣吹來,又很快散去。 怕她凍著,溫少遠先去車里拿了一件自己的短外套。即使是短的,她披在身上,也垂到了大腿處。寬大的衣袍遮掩下,她的身形一如既往的瘦小。 夜幕清冷冷的,呼出的氣下一秒就凝結在空氣里,凝成白霧。厚厚的積雪鋪陳在腳下,踩下去時,有“咯吱咯吱”的聲響。 聞歌搓了搓手,微偏著腦袋看著他:“小叔,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溫少遠不置可否,卻并不說話。 聞歌卻有話說,她的腳步一頓,停了下來。正好她的身后是一盞路燈,燈光灑下來,落了一片清輝。 “小叔。” 溫少遠的腳步也隨之一頓,停了下來,安靜地看著她。 “我剛才想了想,高中我想留在a中,我覺得直升a中挺好的。我現在的成績,只要保持穩定應該沒有問題。”這是以前的聞歌不敢說的,但現在,她日復一日逼迫自己學習,強烈要求自己不能松懈,一步一步扎實地走到了今天。 溫少遠的目光閃了閃,知道她后面還有話要說,并未接話。 “但是徐阿姨好像更希望我考二中……”說到這里,她微微一頓,眉心微蹙起,顯然是有了幾分少年的煩惱:“我不想讓她失望,但我又想……”順應自己一次。 見他依然沒說話,聞歌想了想,伸出手去握住他的。 他的手背微微的涼,手心卻很溫熱。她的指尖一暖,心似乎都被燙了一下,再出口時,聲音都不易察覺地微微顫了顫:“小叔,我想跟你在一起。”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他疏朗的眉目微微皺起,在燈影下,那雙似墨點染的黑眸帶著亮光,明亮得有些灼人。猶如實質一般,讓聞歌覺得,他的目光,是有溫度的。 就這么靜默地看了她良久。 這種沉默,讓聞歌有些心慌。全部擲之的勇氣在這一刻漸漸在他的沉默中一點點被侵蝕,她低下頭,再不敢和他對視。 雪不知不覺中下地越來越大,寂靜的雪夜里,那下雪的聲音都幾乎可聞,撲簌簌的聲響,聽得聞歌耳朵有些發涼。 溫少遠終于收回視線,偏頭看了眼肩頭積上一層薄雪,伸手拂去,轉身往前走去。 聞歌看著他一直往前走,盯著他的背影良久,咬咬唇,轉頭跟上。 “小叔,我的意思是,下學期我想搬出來……” 話還沒說完,就見走在她前面三步外的人突然轉身看了過來。不知道這一路走了多遠,聞歌也沒心思看走到了哪里。 眼里只有這道立在燈光下,眉目悠遠如畫的溫少遠。當看到他眼里的不贊同時,咬咬唇,低下頭去,知道自己是說錯話了。 “不喜歡徐老師?”他問道。 那聲音平緩,不疾不徐,像是春回大地時,穿過田間的風,帶著絲絲暖意。 聞歌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徐麗青對她無疑還是非常好的,但是這種好,隱約讓聞歌覺得,是有條件的。她本就心思細膩,這相處中,漸漸便察覺到她的掌控力,心里便有些不舒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