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正出神間,猛聽見客廳傳來摔東西的聲音,“砰”一聲巨響,像是什么東西被摜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辛姨皺了一下眉頭,安撫一般輕拍了一下聞歌的手背:“在這等著,我等會就回來。” 聞歌點點頭,目送著辛姨出去的背影,垂下眸,繼續摘著菜葉。 離除夕越近,老爺子的心情就越糟糕。經常把自己悶在書房里,一坐就是一天。就連吃飯的時間,也要辛姨三催四請,這才下樓來敷衍幾口。 溫家幾年前就開始人丁凋零,只剩下四個孫子承歡膝下。 人老了總會覺得孤獨,加之四個孫子平日里總不在身邊,老人家就盼望著過年,大家都回來聚聚。 結果……往年春節都在部隊里的溫敬這次倒是回來了,另外三個,到現在人影都沒見著。 溫少遠忙著剛起步的酒店事業,抽不開身。平時有空又都在學校里,一年到頭也沒見著幾次。溫景梵說是學校活動,去美國交流學習三個月,今年是趕不回來了。溫景然,寧愿在s市,也不愿意回來。 老爺子一上火,最cao心的便是辛姨。 辛姨和已經去世的溫老太太是表姐妹的關系,溫老太太還在世的時候辛姨就來溫家幫工了。她廚藝好,料理家事也細心,無微不至。再加上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吃住都在溫家。 哪怕后來溫老太太離世,溫老爺子也留著她繼續在溫家。如果說溫家還有誰能讓老爺子服軟聽話的,也就只有辛姨了。 沒過多久,辛姨收拾好了碎玻璃回來,手里還拿著泛黃且有些破舊的小本子遞給聞歌:“辛姨小的時候上學不認真,沒讀幾年就回家繡花了,識得字少得可憐……你幫我找找少遠的手機號碼。” 聞歌的手指剛挨著小本子,聽見辛姨說的名字時,頓時怔了一下:“要打給……” 小叔兩個字不知道為什么,就像是卡在喉間一半,怎么也說不出口。 幸好,辛姨并沒有察覺:“對,你找到了就打過去,讓你小叔明天回來一趟……除夕了,一個個都不回來像什么話。” 聞歌“哦”了一聲,接過來,手指都微微有些發抖。 她趴在柔軟得沙發扶手上,電話是很老式的撥號電話。她一個個數字校對精準后才撥過去,握著聽筒才一小會,就覺得手心發汗,涼颼颼的。 “嘟嘟嘟……”的忙音過后,是一聲簡短的接起電話的聲音,隨即,便是他低低沉沉的聲音響起—— “喂?” 聞歌原本都想好了臺詞,突然接通,毫無防備地就聽見他的聲音,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她握著聽筒呆呆的,完全想不起來自己要說什么。 大概是沒有聽到對方的回應,所以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停頓一瞬,聲音里帶上了幾分笑意:“辛姨?” “不、不是……”聞歌終于回過神來:“我是聞歌。” 溫少遠靜默。 過了一會,才回應:“是你?” 聞歌“嗯”了一聲,這才恢復理智:“辛姨讓我給你打個電話……” 溫少遠顯然已經猜出了目的,沉吟:“我知道了。” 聞歌誒了一聲,正想問“你知道什么了……”,卻聽他話題一轉,很自然地跳躍到——“住得習慣嗎?” “還好。”聞歌喉嚨有些發干,握著聽筒的手指不自覺地寸寸收緊,問道:“那你明天回來嗎?” “不一定……”他并未解釋,就和她這樣在電話的兩端保持著沉默,良久才“唔”了一聲,說道:“除夕回不回來不一定,年后會回來一趟。這段時間要是沒有事情做的話,可以去我房間那幾本書看看。” 聞歌“啊”了一聲,忙問道:“可以嗎?” 她明顯雀躍的聲音讓溫少遠忍不住彎了彎唇,低低地“嗯”了一聲。 直到掛斷電話后,聞歌的心情還沒有平復下來,見四下無人,無聲地大笑了起來。 …… 蔣君瑜和溫敬一大早就出門了,直到晚上夜深了才回來。 上了樓,才發現聞歌的房間里還透著光。溫敬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十點多,原本這個時候聞歌早就休息了…… “去看看。” 打開門。 明亮的燈光下,聞歌坐在書桌前,手肘下壓著書頁,正回頭看著他們。 臉上明顯有幾分疲倦之色,只那雙漆黑的眼睛亮得驚人,蘊著水色,似有流光掠過。 溫敬推門進來,看了她一眼,溫和地問道:“怎么還不睡?” “在看書。”聞歌拿起書遞給他,“我從……小叔房間里拿的。” 溫敬看了眼,原本舒展的眉頭在聽見后面那句時倏然皺了起來,抬眸盯住她。那眼神帶著幾分責備,顯然不贊同她的做法。 聞歌趕緊解釋:“是下午辛姨讓我給小叔打電話的時候,小叔自己說的……” 話落,溫敬的眉頭不但沒有松開反正皺得越緊。還是蔣君瑜輕笑了一聲,指尖在他的眉心一點,笑道:“少遠從來不讓人動他的東西,對聞歌倒是例外。” 啊?!是例外嗎…… 除夕。 一大早,蔣君瑜就來叫聞歌起床。 拉開窗簾,那日光從窗口透進來。聞歌抬手捂住眼睛,等適應了光線看出去時,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下起了雪,斷斷續續,卻連綿不絕。 天色倒是比昨天亮堂了許多,一眼看去,整個a市都攏在這昏沉的日光里。積雪皚皚,屋檐上,草木上,小路上…… 觸目所及之處,皆是這種純凈得像是能洗盡鉛華的銀白。那雪花紛紛揚揚,倒是有那么幾分寒冬臘月的氣氛。 老爺子的心情還不錯,帶上聞歌,哼著小曲去后花園里巡視了一圈。 兩個人都沒有打傘,出去沒一會,身上就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花。經過樹下時,正好一陣風襲來,吹落了瘦弱枝椏上的積雪,全部落在了老爺子的肩膀上。 老爺子也不惱,笑瞇瞇地回頭看了眼安安靜靜的聞歌,突然問道:“聞歌,你跟太爺爺說說,你叫溫敬叫什么的?” 聞歌一怔。 他的目光雖然溫和,卻隱隱有著一絲銳利,看著她,等她的回答。 她很少開口叫溫敬,僅有的幾次都稱呼他為“叔叔”。 可此時,在老爺子這樣的眼神里,聞歌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漸漸地有些喘不上氣來。那種壓迫感絲毫沒有掩飾,讓聞歌瞬間感覺自己并不是踩在實地上,而是被拎至了高空,搖搖晃晃地不能落下。 她混沌的腦子里思緒紛雜,垂在衣袖下的手指緩緩握緊,思想斗爭良久,這才抿了抿唇,朗聲回答:“我叫溫敬爸爸。” 老爺子微挑了一下眉,對這個回答意料之中。他轉回身,繼續往前走著,走得格外緩慢。 那種壓力,那種被緊緊盯住的緊迫,在那一剎那分崩離析。聞歌這才有幾分踩在實地上的感覺,恍惚間才明白過來……他剛才的問題,只是為了這個答案而已。 果不其然,老爺子的下一個問題就是—— “如果你爸爸再給你添個弟弟meimei,聞歌會不會喜歡?” 他雖然不喜歡這橫空殺出來的溫敬的養女,但也不至于當面對著無辜的并且有些可憐的孩子,就說出“你只是我們溫家領養的,沒有半點血緣關系。你應該明白,這代表什么”這樣的話。 畢竟在接納她的起初,老爺子也是決定把她當做溫家的一份子去對待。但這些,全部建立在她必須乖巧懂事的基礎上。 在他的心目中——沒有血緣關系,自然無法做到寵愛,唯有善待。 這個問題明顯比剛才那個要好回答一些。 聞歌垂下眼:“當然喜歡,爸爸領養我我就很感恩了。” 老爺子對這個回答很滿意:“走吧,雪下大了。” 聞歌“嗯”了一聲,垂在衣袖下的拳頭越捏越緊,心里那鈍鈍的,有些沉悶的痛感就這樣絲絲縷縷地擴散開來。 始終……是不一樣的。 老爺子的接納,更像是一個妥協,而她在里面的作用就像是棋盤上隨意的一顆棋子。沒有一招定生死的重要,也沒有至關重要的分量,所以一顆棋子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在掌局者限定的棋盤里,不脫離掌控,那才是上佳。 ☆、第四章 和老爺子的這段對話,聞歌并沒有和任何人說起。 近中午時,天色越發陰沉。那大雪就像是沒有盡頭一般,連續,纏綿。門外的積雪已經從及腳踝的深處又往上堆了些,別墅區內鮮少有人走動,那白雪晶瑩剔透,連綿不絕,一直蔓延到道路的盡頭。 “a市的冬天都這樣,一開始下雪,就停不下來。要等到明年開春,天氣暖和了……”辛姨絮絮叨叨地說著,見聞歌一直看著屋外,笑了笑,低頭繼續織毛衣。 中午吃過飯,聞歌回房間看書。 經過樓梯口的書房里,從未關緊的門縫里望進去,還依稀能看到老爺子鐵青著臉,神色嚴肅又震怒。 他身后是大片大片稀薄的日光,即使沒有開燈,屋里依然很亮堂。 因為角度的問題,聞歌并沒能在這倉促一瞥里看見溫敬和蔣君瑜,只隱隱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從腳底發芽,漸漸抽出枝葉藤蔓,一路往上,緊緊地纏住她的心口。 聞歌靠著墻站了一會,沒能聽到書房里的動靜,正準備悄聲回房。 與此同時,書房里的沉默終于被打破,老爺子音色沉沉,顯然很不悅地問道:“工作工作……又是拿工作當借口。溫敬胡鬧,君瑜你也陪著胡鬧嗎?” “你們當自己還年輕呢?職業又這么危險,出點差錯怎么得了?我雖然一把老骨頭了,但我還養得起你們!你們把聞歌那孩子接回來的時候是怎么說的?領養的就是比不上自己親生的!” 溫敬原本還淡然的神色倏然就是一緊:“爺爺,這種話不要再說了。” “不要再說?”老爺子冷哼一聲,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擺在書桌上,發出一聲巨響,“我不僅說了,我還是當著那孩子的面問的!” 溫敬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但老爺子這樣親口承認,對于他的沖擊性不可謂不大。他皺眉,臉色瞬間就難看了起來:“爺爺。” “你們兩個人結婚多少年了?一無所出。領養個外姓的女孩子就想當做是對我的交代?”他重重哼了一聲,原本就沉郁的聲音更加粗糙:“溫敬你就沒聽過我的……遲早你要后悔。” 溫敬要讀軍校,要去部隊,要娶蔣君瑜……老爺子從未看好過。溫家從他這開始白手起家,幾乎都是從商,偏偏大孫子劍走偏鋒非要去那種荒山野嶺的地方,做危險的工作。 和蔣君瑜結婚多年,兩個人年輕人都以事業為重,一點養兒育女的心思都沒有,他已不比年輕的時候,現在每活一天都是在倒計時,指不定哪天一個頭疼腦熱就進了棺材。 結果呢?小輩里就沒一個讓他省心的。 老爺子表示火氣真的很大! …… 聞歌貼著墻,這才覺得那冷意從背脊處,絲絲縷縷的,一點點的侵占她的身體,讓她渾身發涼。 她沒再聽下去,悄悄的,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昨天從溫少遠的房間里拿了好幾本短篇的雜志,書刊的時間有些久遠了,但并不妨礙聞歌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辛姨敲門進來沒看見蔣君瑜時,這才疑惑的問道:“聞歌,你看見君瑜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