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親也許是個很普通的紡織工人，或者在家里相夫教子做一名最普通的家庭主婦。母親的雙手因為長時間勞作，粗糙得不像話，皮膚皺的像樹皮一樣，冬天的時候常常會凍瘡復(fù)發(fā)，雙手紅腫不堪。

    但是這些都沒有關(guān)系，她可以幫母親洗衣做飯、她可以推薦母親最好用的護手霜、她可以出去賺錢讓母親在家里享清福就好。

    顧菡菡曾這么幻想過，但是這些都僅僅幻想，畢竟她是個從小便沒有見過父母的孤兒。

    直到顧菡菡見到了那位氣質(zhì)優(yōu)雅的太太，打破了她對母親一切的探索和幻想。因為和她幻想的完全不一樣。眼前的人，簡直就是一個畫中仙，從畫中走出的美人。

    算算年紀，這位太太肯定年過半百了。可是她的秀發(fā)依然烏黑亮麗，雙手也沒有顧菡菡想象的那么粗劣，遠遠看上去就知道保養(yǎng)得很好。

    顧菡菡眼中的這位太太，就是陳母。

    陳母一身月色的旗袍，外頭搭著流蘇披風(fēng)。她挽著精致的發(fā)髻，眉眼如畫，臉上看不出分毫所謂歲月的痕跡。

    她略有些僵硬地坐在皮質(zhì)沙發(fā)上，局促不安地隔著屏風(fēng)向著顧菡菡遞出右手：“來，讓我來看看你，我的……女兒。”第一次見到親生女兒，陳母顯然有點緊張。但即使這樣，陳母的舉手投足都堪稱優(yōu)雅。

    多少年了，她尋找女兒多少年了……終于，在這一刻，她們母女倆得以相見。向來淡定的陳母望著她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兒，心潮澎湃，她就想親口聽顧菡菡叫她一聲‘mama’。

    陳母的表情夾雜著無比的喜悅和期待。

    比起對方的期待，顧菡菡的神情可以用猶豫和不安來形容。兩輩子，她當(dāng)了兩輩子的孤兒，早就接受自己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這一事實了，結(jié)果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一個美人自稱是她的母親。

    顧菡菡的心理還不能接受。

    陳母尷尬地收回手臂：“怎……么了？還不習(xí)慣嗎？沒事、沒事、慢慢來。”

    陳母放低音量，讓自己顯得更和藹可親一些，面前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兒，她不想一下子把顧菡菡給嚇跑了。

    秦承澤顯然也感受到了這僵硬的氣氛，他對上顧菡菡的眼睛，低聲安撫她：“別怕，伯母很期待你們這次的見面。”

    話里話外，都在鼓勵她前去相認。

    顧菡菡沒有理秦承澤所謂的安慰，她皺著眉質(zhì)疑道：“請問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親生女兒？或許……你們是找錯人了呢？”

    顧菡菡說的這倒是實話，她確實對這件事的真實性存在疑問。

    無憑無據(jù)，秦承澤突然找到她，斬釘截鐵地告訴她，眼前這個人就是她的親人，恕她難以接受。

    聞言，陳母投向顧菡菡的眸光又柔和了幾分，她輕聲解釋道：“承澤說你的背后有個枚紅色的心形胎記，不會錯的?！?/br>
    從秦承澤支走陳惜靈，再告訴她他找到了顧菡菡的時候，陳母的心底就覺察出了微妙的不對勁。

    按秦承澤的說法，他和顧菡菡應(yīng)該是男女朋友甚至談婚論嫁的關(guān)系，可陳母之前從未聽說過秦承澤有這樣子的女朋友。她倒是一直以為秦承澤從小就喜歡陳惜靈的。

    不過那也不錯，秦承澤這小子她從小看到大，知道是個什么品性的，而且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活動。要是秦承澤敢欺負她的寶貝嫡親女兒，看她怎么收拾他。

    不論如何，她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的親生女兒，就算是陳惜靈和秦承澤也不可以。

    想到這里，陳母望向顧菡菡，眼底閃爍著慈愛，這是二十多年來，秦承澤從未在陳母眼中看到的神色。

    在秦承澤的心中，陳母表面看上去很溫和，其實性子很冷淡。秦承澤曾經(jīng)以為，那是他作為友人的兒子該擁有的待遇，后來他才發(fā)現(xiàn)，陳母對待陳惜靈也是這樣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

    此刻這樣瞧著，果然陳母還是偏心的。至少她對待顧菡菡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

    “你叫顧菡菡吧？這個名字倒也不錯……”陳母顯然為尋到親生女兒感到愉悅?cè)f分，說話竟有點顛三倒四的，“對了。你該不會不知道你胎記的位置吧……就在腰后背三寸的……”

    陳母還未說完，顧菡菡便打斷了她：“我知道?！?/br>
    “你知道？那就好那就好……”陳母欣慰地笑了笑，“等會兒我們?nèi)ヅP室驗證一下，到時候你就不會再有疑問了?！?/br>
    顧菡菡面無表情地點頭，算是答應(yīng)了陳母的提議。

    其實這件事這還得感謝唐琳瑯，要不是她那時候突兀地闖進更衣室，告訴顧菡菡胎記的位置，顧菡菡也不會知道在她背后有個枚紅色的胎記。

    至于秦承澤是怎么知道她的胎記的……顧菡菡不咸不淡地瞟了秦承澤一眼，換來他一個‘你在偷看我，被我發(fā)現(xiàn)了’得意表情。

    顧菡菡被秦承澤的厚臉皮膈應(yīng)了一下，腦子里一片糊涂，差點沒接上剛才的思維。

    她想到哪兒了？

    對。秦承澤竟然知道她胎記的位置，這種私密的位置，除非她剝光全身，否則是不太可能被看到的。這輩子知道的僅有三個人，唐琳瑯、她自己、還有……薄斯年。那么，秦承澤是怎么知道的呢？

    顧菡菡又聯(lián)想起當(dāng)日收到的滿天星，和那‘送給你滿天的星光’的賀卡……她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轉(zhuǎn)臉不可思議地瞪著秦承澤，卻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難道他也重生了？秦承澤也是重生的？！顧菡菡驚訝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她不懂老天爺這么安排到底有什么意義。

    她重生，就是為了重走人生路，不再重蹈覆轍不落個好下場。那秦承澤有什么好重生的？他事業(yè)巔峰，愛情如意……哦，不如意，上輩子陳惜靈可沒有反悔和秦承澤在一起。

    那他還不錯嘛，這輩子和陳惜靈在一起了，也算功德圓滿，可喜可賀。顧菡菡這么想著，也算解決了秦承澤為什么會重生的疑惑。

    秦承澤注意到顧菡菡偷瞄他的眼神，無奈地搖搖頭，深邃的眼底充滿溫柔的笑意。

    他勾住顧菡菡的手：“想看就看，讓你看個夠?！?/br>
    “……”顧菡菡厭惡地甩開他的手，懶得搭理這人奇奇怪怪的話。

    陳母把秦承澤和顧菡菡的互動看在了眼里，她忍不住出聲打斷他們：“菡菡，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你能不能叫我聲mama……”沒辦法，她實在是認女心切。既然顧菡菡已經(jīng)也漸漸相信她就是她的女兒，那么叫聲mama應(yīng)該不難吧？

    陳母的臉上再度出現(xiàn)了期待的表情。

    顧菡菡一抬頭，便看到了眼神中充滿渴望和期待的陳母，她張了張嘴，又緊緊地閉上。

    顧菡菡搖著頭，意思很明確，她現(xiàn)在做不到改口叫她mama。

    陳母的臉上略過明顯的失望之色，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逼迫顧菡菡：“沒事，來日方長?！彼h(huán)顧周圍完全空蕩蕩的宅邸，內(nèi)心嘆了一口氣，“這房子好是好，就是太沒有人氣了，就我一個人住?，F(xiàn)在倒好，我千盼萬盼把我的女兒盼來了……”

    話畢，陳母喘不上氣歇了一會兒，喝口茶水后繼而真誠地望著她：“菡菡，你會答應(yīng)我住下來的吧？”

    顧菡菡猶豫了片刻，本想大大方方地以工作的原因拒絕，卻在對上陳母期待的目光后，把原先想說的話全都咽了下去。

    她動了動嘴唇，吐出一句：“好。”就住幾天應(yīng)該沒什么事吧。把有些事搞清楚再說。比如說她為什么會住進孤兒院，再比如說她為什么從頭到尾沒聽到他們提她的父親……這些問題一直盤旋在顧菡菡的腦海。

    “好好好，乖孩子?！标惸感睦镉鋹偅氵B說了三聲好。

    秦承澤也笑得很爽快，他終于把顧菡菡的親生母親還給她了，也算是彌補上輩子犯的錯誤之一。

    顧菡菡看陳母眉眼都帶著舒緩的笑意，她自己也情不自禁綻放了笑容。以前她不知道，現(xiàn)在的她才察覺到血緣的力量真的很強大。只要對方笑了，你就會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笑。

    雖然她現(xiàn)在的內(nèi)心真的很矛盾，她沒有手機，不能和季柏通信告訴她幾日內(nèi)不能工作的事情，也不能告訴薄斯年她現(xiàn)在很安全讓他不用擔(dān)心。

    秦承澤發(fā)現(xiàn)顧菡菡愁眉不展，擔(dān)憂地問她：“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顧菡菡搖搖頭，“我能打個電話嗎？”

    秦承澤聳了聳肩：“你想打給誰？ok，手機都能借給你，你想打給誰都可以……就是，你確定你能記住那人的電話？”

    顧菡菡堅定地點頭：“我能。”她只嘗試去記憶過一個人的號碼。

    聽到這話，秦承澤倒有些吃驚了，他記得顧菡菡是從來都不記電話的人啊。

    不過他也沒多想，便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交給了顧菡菡。

    而陳母也不著急安排顧菡菡上樓，去看她為顧菡菡準備的房間。反正有的是時間，陳母心情舒暢，無聊地觀察茶水里的茶葉梗漂浮的規(guī)律，一邊聽著他們年輕人的談話。

    顧菡菡按下薄斯年的號碼，電話很快被接通。

    “斯年，我是菡菡?！?/br>
    薄斯年的呼吸很重：“嗯，我知道，你在哪里？我來找你?！闭Z速竟是平時的好幾倍。

    顧菡菡望了一眼陳母，聲音滯澀了幾分：“不用，你不用來找我……我過的很好?！?/br>
    仿佛過了一世紀，

    薄斯年的聲音悶悶的：“是秦承澤帶你走的？”

    顧菡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實情：“是?！?/br>
    這次薄斯年停頓的時間更長，他握著手機的力度緊了緊：“那你還確定不用我來找你？”

    顧菡菡深呼吸：“不用。”她思考了很久，還是不打算在秦承澤和陳母都在場的時候，告訴薄斯年她找到親生母親的事情。

    薄斯年的語速緩慢了下來，錯亂的呼吸也逐漸有了規(guī)律。

    “那也好。”他的笑藏了幾分落寞，這顧菡菡的心猛地一抽，就像是一只被吹得鼓鼓胖胖的氣球，突然被蜜蜂扎了那么一下，一瞬間，就全癟了。

    ☆、第60章 （大修 增））

    顧菡菡曾經(jīng)想過，薄斯年那種人就算是難受到了極點，也不會有一句怨言。

    但是難過了，就是難過了。

    她能真真切切地體會到薄斯年的心情逐漸變得低落。

    也許是他們已經(jīng)心靈相通，伴隨著薄斯年語氣越來越寡淡，顧菡菡的心臟也在一陣陣地抽疼。

    顧菡菡很后悔剛才作死地、沒有把實情告訴薄斯年。

    薄斯年有獲得實情的資格。

    半晌。

    就在薄斯年以為顧菡菡要將電話掛斷的時候。顧菡菡便再次開口，這次她的語氣堅定了很多。

    “薄斯年，我好像找到我的生母了……”說實話，到現(xiàn)在為止，她的神經(jīng)還處于重度驚愕之中。顧菡菡實在想不到該怎么和薄斯年提這件事，只好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淡一些。

    薄斯年怔愣地竟不知說些什么。顧菡菡從小就是個孤兒，這件事除了他以外，知道的人有很多?，F(xiàn)在顧菡菡就像在談?wù)摗裉焯鞖獠诲e的口吻’談?wù)撨@件事，他還真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秦承澤這次帶我走，就是為了帶我去找我的生母，沒有生命危險，你不用擔(dān)心。還有我應(yīng)該會在外面待幾天，就幾天，把事情都搞清楚了，我就會自己回去的。當(dāng)然……”

    這么長篇大論下來，顧菡菡連氣都不帶喘的，就是為了把誤會解釋清楚，“當(dāng)然，到時候你要是來接我也是可以的。”

    說到這里，顧菡菡的老臉微紅，泛著涼意的手背輕撫臉頰，她才把害羞全都遮了回去。

    聽完全部，薄斯年把整件事了解了大概。他理解顧菡菡在這種情況下、想要獨自面對一切的心態(tài)。

    畢竟那是她的生母，整整二十年都不知所蹤的親生母親。他不能阻止，也不可以阻止，即使薄斯年很明確秦承澤這么好心肯定別有目的。但是他不能剝奪顧菡菡認母的權(quán)利。

    薄斯年停頓半刻：“那好，到時候我來接你。”只要知道她沒有生命安全就足夠了，剩下的，需要的便是信任和等待。

    “嗯。”顧菡菡笑著點頭，盡量展露給薄斯年她輕松愉悅的一面。

    她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秦承澤，“好了，該通知的人已經(jīng)通知好了?！?/br>
    比較起顧菡菡打完電話以及解釋清楚后的愉悅，秦承澤就顯得十分不耐煩了。他像是等待了很久，才等顧菡菡掛斷電話。

    秦承澤接過顧菡菡還給他的手機時，顧菡菡還能夠清晰地察覺到在秦承澤身上，那股子若有似無的怒意。

    顧菡菡頓時產(chǎn)生了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趁著順勢接過手機，秦承澤一把抓過顧菡菡的手腕，冷聲質(zhì)問她：“你和薄斯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手?！鳖欇蛰詹荒蜔┑卦谛睦锓朔籽?，“我和薄斯年的關(guān)系不是很明顯了嗎？”那么高調(diào)地秀恩愛了，秦承澤還能有什么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