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書迷正在閱讀:快穿之大佬的心尖、在年代文里暴富、重生之掰斷男神粗大腿、夢回大明春、我和你差之微毫的世界、重生野性時代、私人藏品(1v1姐弟戀)、你為什么不笑了、天災之重回末世前、系統之花瓶女的學霸人生
崔眉也喝過一次,當場就吐了出來,又被逼著喝。倒是羽生,從來都一口氣喝過,從不皺眉。有時候問羽生為什么喝得這么痛快,羽生只是摸摸她的頭發,不說話。 而翠華可是犯了大忌諱。她和一個俊俏的年輕客人數次往來不說,還拒絕喝大敗毒湯。查出懷孕了,還不肯吃打胎藥。 翠華相貌妖艷,可是院里當紅之一,多次逼她打胎不成,這天,領家王李氏看她從外邊進屋,在后邊照準她的腰就是一腳!翠華當場就流下血來,領家還想要上去連踩帶壓,唯恐翠華不流產。 翠華為了護著這個孩子,竟然同王李氏做起對,嘴角淌著血,凄涼道:“媽,看在我從小跟你的情分,賣鋪從來盡心盡力的份上,讓我孩兒生下來吧。” 王李氏冷笑一聲:“生孩子,得有多久不能接客?我就供著你吃白飯?就算你生完立刻好利索了接客,下面也早早就松松垮垮,男人也不愛這口!你這是要敗我的財啊!” 羽生就是這時候帶著崔眉進來的。看到她,王李氏的神色倒是柔和很多,立刻說:“好乖乖,你來做什么?快快出去,這賤人要臟了你的眼。” 羽生搖搖頭,說:“媽,翠華,還有很多客人喜歡她的。不能打壞的。你不要打她了。”這句話可比翠華苦苦哀求的什么“從小的情分”頂用多了。 王李氏立刻住了手。羽生說:“媽,你出去歇歇吧。我勸她。” 王李氏瞥了一眼翠華,又警告似的盯一眼羽生:“也好。你年紀大,懂事,多勸勸。不過如果她不識相,還是把老六叫過來處理吧。” 她出去看到一圈圍著的人,就開始趕人:“看什么熱鬧!生意都不做了?” 等王李氏出去了,翠華咳咳的哭起來。羽生沉默地蹲下來,說:“你,還是喝了打胎藥吧。少受一些罪。隔壁的銀環,就是不肯喝打胎藥,結果被院里業主叫了一群人手打腳踢,活活踢到昏迷流產,沒幾日,就死了。” 翠華不看她,只是搖著頭哭:“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羽生又沉默片刻,才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翠華眼神一變,死死瞪著羽生,過了片刻,竟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最后眼神一變,抄起桌子上的打胎藥,一碗喝了下去。 …… 出來的時候,崔眉問她說了什么這樣靈。羽生只是很輕很輕嘆了一口氣,又昂起修長的頸,一言不發地拉著她走了。 后來,崔眉才知道,羽生告訴她:昨晚有一個俊俏年輕的客人來她這過夜,出手很是大方豪爽,還給了她一個銀鐲子。她認出來,這個銀鐲子,就是翠華平日戴的那個。 ———翠華想要贖身,但是那個家庭極其普通的年輕人拿不出官府要的錢和王李氏要的錢。于是翠華拿出從小混事就偷偷積攢的積蓄和首飾,叫他先去官府替她消名,再來脂粉院贖身。 只是,年輕人一去,久無音訊。只是拖人帶了一封口信給翠華:官府不同意消名,他懇求許久,才有所松動口風。他正在同官府中人周旋。 世人都鄙薄青樓女子,但是騙青樓女子錢財的時候,又從來不嫌棄這錢臟了。羽生說:從來如此。 ——————————————————————————— 又過了一年,崔眉也不是最小的了。因為王李氏手下陸陸續續又來了許多新姊妹。 因為原來的幾個都病的病,死……死的死。 干這行的,從來命長不了。很多人都是干上幾年就染了病,渾身都是病。假母老鴇子叫她們不分晝夜的接客,生活完全沒有規律,叫往東不敢往西。得胃病還是最好的。 崔眉因為是年紀最小的,竟能將她們一個個見識過去。 攬月先是身上生了疙瘩,長在身下的魚口,直喊疼得慌。可是王李氏這老鴇子不管她得了病,還是叫她接客。 “mama,mama,叫我歇兩天吧。我得了這病,客人也要遭殃的。”攬月哀求王李氏。 王李氏狠狠呸了一聲:“死不了的!死了娘也照舊開院子。去了這穿紅的,還有戴綠的呢。你只要別說,他們哪里知道?既然逛院子,就該有得病的念頭!” 過了大概一個月多,攬月開始持續的低熱、頭痛、渾身無力。漸漸地身上長滿膿瘡,頭發開始一束束地落,說話嘶啞,全身都潮紅糜爛。皮膚一碰就掉。穿著衣服都疼。 這可再也瞞不下去。王李氏只好把她帶回來,關在自己房里不讓出去。每天只差一個姐妹去送飯。只是屋子里面常常傳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據說,這是王李氏請人給她“治病”。至于到底怎么治的,一概不知道。 反正過了又一個月。王李氏叫了幾個青年男子過來,用一個竹架子把攬月抬出去了。 抬出去的時候幾個男人渾身裹得嚴嚴實實,還滿臉嫌惡。攬月身上蓋著白布,看不清白布下她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這時候翠華卻撲過來,求道:“媽,媽,攬月還有氣呢,我昨天還隔著窗子跟她說過話,她還有氣呢!您別把她丟出去!丟出去她就活不了!” 這時候被她撲的竹架子一顛簸,白布褪下來,露出攬月。看著的姐妹都尖叫起來,此起彼伏的往后退,翠華駭人的坐倒在地:露出來的不知道是一個什么東西。渾身紅彤彤的,頭頂禿得一干二凈。身上都是爛膿瘡,黃色的膿水混著血水亂流,鼻子爛成了一個黑紅的孔,眼睛閉著,上面長滿水泡。 這東西沒穿衣服,也不打緊。爛得這樣,連下身都爛成了一堆血rou,無論是男是女,都不會有人敢多看一眼。 沒有一個人說話。全都驚呆了。很多人都一眼之后,不敢再看。 翠華喃喃:“這是什么?” 王李氏扇了扇手:“呸,這不就是你那個修好的蹄子?快快抬出去,沒的臟了這里。” 這是攬月?翠華愣了半晌,忽然一聲慘嚎,撲了過去要打王李氏:“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們都不是人!” 王李氏挨了幾下,和她撕打起來,嘴里還不住嚷:“這種病是那些天給這行的,哪個當雞的多多少少沒病過?關老娘屁事!” 翠華被趕來的黑六拉了下去。一頓毒打。 攬月也終于被抬了出去,沒有人敢問一句她被抬到哪去了。 那天晚上,崔眉跑到在羽生屋里,坐在她床邊,哆嗦了一夜,哭著說:姊姊,姊姊,我再也不要接客了,你也再不要那么多的接客了,好不好? 羽生沒有說什么,摸摸她的頭,說:傻孩子。 攬月死后,翠華很是沉默了一段日子。 而院里的老姊妹,慢慢,或多或少也都有了一點病。有的爛鼻子,有的爛腳趾。 其中靈靈這個可愛開朗的女孩子,竟然也得了嚴重的爛病。據說敞開的胸脯上也都是膿瘡。但是靈靈這個時候,竟然被發現懷了孩子。她是懷到肚子遮不住才叫人發現的。原來她買通了送大敗毒湯和打胎藥的伙計,只求生下孩子。 羽生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靈靈一晚掙扎之后,已經生下了孩子,她看了一眼孩子,就嚇得暈了過去。原來因為她患有嚴重的臟病,禍及后代,生下的孩子滿身是膿瘡。 自然,孩子也活不了多久。 羽生漠然地同崔眉說:“所以,大敗毒湯,還是喝吧。我們這樣的人,不要禍及子孫。” 羽生、崔眉、翠華這些個大體還完好的,王李氏就看得更寶貝。其余的,則是一批批老姊妹送出去,一批批新人又買進來。說是老姊妹,其實送出去,奄奄一息的時候,大的也不過二十左右。 這樣的日子,雖然仍舊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是崔眉已經開始沒法忍受了。直到有一天,羽生對她說:“我們飛走吧。” 崔眉驚異地看著羽生。羽生沖她微微一笑。 ☆、第56章 人間路之娼門婦(六) 就在這天晚上,脂粉院里來了一伙推推嚷嚷的豪客,手里撒錢跟撒沙子一樣。姐兒姑娘們為了爭搶這伙客,爭的烏眼雞一樣。而這伙豪客,喝了幾壺酒之后,也面紅耳赤起來。 在這一片亂哄哄中,也不知道誰先動得手,只見一個豪客忽然倒了下去,被人打得頭破血流。王李氏和另一個領家來勸架,也挨了一拳,隨后,一個伙計認出這批豪客就是不遠處那家總是和脂粉院對著干的大院子里豢養的打手,眼紅脂粉院姑娘美貌、生意紅火已經很久,怕是今晚是刻意來鬧事的。其中有個機靈的伙計連忙一溜小跑去請黑六,不多時,黑六就領著手下一群地痞乞兒氣勢洶洶的撲來了。 這種風流行當里,常有地頭蛇看顧。因此也往往是地痞流氓、賭徒、妓子云集。一向是江湖血拼的頻發地。 眼見事態進一步升級,不少別的客人都悄悄溜走了。而姑娘們也都在羽生翠華的帶領下從屋內撤離出來。脂粉院的主人一看大事不妙。也忙去請外援。 在這一片混亂里,這群姑娘反倒無人理會了。孤零零一群人,站在院子里,搓著手,穿著單薄地看著堂里燈火通明的一片喊打喊殺聲。 就在這當口,羽生給崔眉使了一個眼色,又拉了拉翠華,示意她過來。自從翠華流過胎以后,羽生與翠華的關系已經和緩友好許多,大概是因為年齡差不多,是同批時候混事的,又是同一個領家的緣故,有時候常會私下說幾句話。翠華雖然跋扈,但是重情重義,在一片姐妹里都很有些威望。和她關系緩和以后,羽生也慢慢與眾人關系好了起來。連帶崔眉都受人照顧。 翠華正要開口詢問,就聽見羽生清淡的聲音帶了一絲興奮,說:“今晚是個好機會。” 翠華一驚,看了看有些注意她們這邊的眾姐妹,拉過羽生,壓低聲音說:“你瘋啦?” 羽生說:“我沒瘋。我們該飛啦。翠華,你看黑六和領家、院主這些人,都帶著狗腿子們血拼去了。大概要拼上大半晚。東門那邊人員又雜亂稀少。這不是我們飛走的好時機嗎?” 翠華吃驚地看著羽生:“今晚的事......是你挑唆的?不,或者說,你早就知道他們今晚要來尋事?” 羽生笑了笑,像一只鶴那樣偏偏頭:“你不要想的那么多。我只是給了看門的人一筆錢。”她輕輕轉了一圈,青紗白裙像舒展開的羽毛:“你快去告訴姐妹們,要走的趕緊回屋去收拾東西。錯過了這一次,只怕就沒有機會啦。” 翠華道:“可是我們這些人,這樣的腳,又都是簽下了賣身契的。就算解脫出來,又能往哪去?我們出去了,拖著這樣的臟身子,就是尚有親人在,恐怕親人也不樂意見到我們。何況人總要尋一個活計,我們又能干什么?姐妹們多少人連帕子都不會洗。”她搖著頭:“你走吧。”她看了一眼羽生身后的崔眉:“你們都走吧。羽生,我知道你一向主意大。你說要走,就一定是想好了。” 她背轉過身:“我不是你們。我從小被賣,在領家身邊過活,脂粉院里長大,就算出去也沒有活頭。” 羽生纖長雪白的手搭住她的肩膀:“外面不好活,這里也不見得就能多活幾天。想想攬月。” 翠華搖了搖頭:“我不走。死在這里至少還能有相熟的姊妹收尸。你不要勸了。我去轉告眾姊妹,看看有沒有人愿意跟你走的。” 翠華過去說了幾句,眾姊妹聽了,都紛紛sao動起來。最后還是只有二、三個人走出來,說是要走。翠華看了看,都是新入院里沒多久的。 羽生叫她們趕緊回去收拾包袱。 這時候人群里忽然喊了起來,揪住了幾個人。羽生拉著崔眉過去一看,是翠華和幾個修好的姊妹,正揪住綠萼和一個喚作紅玉的新來小姑娘。翠華雙眉倒豎,怒喝道:“你們這些叛徒,想去找領家告狀?” 紅玉年紀小,大概同崔眉差不多。她囁嚅道:“姊姊,外面很亂的,很多拐子和強盜,很多人餓死。而我們在這接客,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衣食不愁,媽還派人保護我們,我們卻偷偷把錢攢下來不給mama,還商量著要跑,這實在不大好。” 老鴇子們日常就是這一套歪理,鎮日對姊妹們耳提面命:外面世道不好,女人沒活頭,強盜拐子遍地,多少人想賣身還找不著地方呢。我們這給你們吃、給你們喝,給你們提供安全賣身的地方,可是你們的大恩人! 很多姊妹都是苦出身,不識字,也沒讀過書,總覺得自己落入這境地是命導致的。而且很多出身農家的姊妹見識過對農民猛于虎的苛政,豐年都能餓死人。故而她們中不少人對這老鴇子一套是深信不疑的。只是有時候看別的姊妹下場實在凄涼,才會動搖想跑。 因此當紅玉說了這一番話出來,不少人都不自覺點了點頭。那幾個站出來的姊妹,也猶疑起來。翠華看她們的反應,沖紅玉呸了一聲:“我不管你什么說辭,出賣姊妹就是不行!”說著,翠華轉向綠萼:“綠萼,你可是老姊妹了。你見識過我掉胎,也見識過攬月的死。你還信這一套?” 綠萼坦然道:“我當然不信這一套。只是刺繡文不如倚市門,我這里的日子過慣了,出去過那些三從四德的清苦日子,我受不了。”她竟反過來勸羽生她們:“我不是要出賣姊妹。我這是為了你們好。羽生,你們出去了,哪里有活路啊?人人都要拿白眼覷你們,你們還要苦苦的謀生路。” 翠華其實覺得綠萼說的有一些道理。但是她還是揮手打斷了綠萼:“不管怎么樣,你不能去。”她推了推羽生:“姊妹們幫你們打掩護,你們趕緊走!” 羽生拉過崔眉,叫上幾個說要走的姊妹:“好,我們走。”那二、三個姊妹卻面面相覷,推了一個矮個子姑娘出來:“我、我們還是不走了。”羽生定眼看她們許久:“真的不走了?” “不走。” “那么,保重。”羽生嘆息道。 然后她們就眼睜睜看著羽生拉著崔眉,不顧小腳的傷痛,搖搖地跑起來,翻飛的衣裙像翻飛的羽翼,慢慢消失在了夜色里。 ————————————————————————————————————— 皖南不像桐里。皖南有很多河道。脂粉院也就在河道邊。往來常常有很多船夫。 夜色里,羽生挽起裙子,提著包袱,拉著崔眉上了一條靜靜停靠在河道邊的小船。船里亮著一盞微弱的燈籠。撐船的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船夫,說的也是皖南話。 在這里住了三年,十四歲的崔眉,也能聽懂皖南話了。她聽到老船夫吆喝了一聲:“起嘍——”,解開了系繩,一撐船槳,小船蕩開了。 崔眉出生北地,幾乎沒有坐過船。這下子就覺得有些暈頭暈腦。羽生就拉著崔眉站到船頭吹吹河面的風,醒醒腦。 羽生站在船頭,提著燈籠。燈籠被迎面的風吹得閃閃爍爍,搖搖晃晃,在夜色里發出一團好像隨時可能熄滅的光。照著被緩緩撥開的水流。 風吹開她們的衣裙,耳邊是潺潺的流水聲,兩岸楊柳的氣味,河底水草的香氣,夾雜著水氣撲面而來。羽生的面龐在微弱的燈光里,白得不像話,也清麗得不像話。她的青紗裙隨風舞動飛起來,就像一只立在船頭,展翅欲飛的鶴。 崔眉傻看了一會,忽然問羽生:“我們真的能飛走嗎?我們真的是對的嗎?” 羽生笑了起來。崔眉從來沒有見過她露出這樣天真柔美,純然快樂的笑容。她笑著說:“也許她們是對的。但是再壞,還能怎么壞呢?”她把燈籠遞給崔眉,自己張開雙臂,迎著風,說:“也許這老船夫是壞的,要搶我們?也許不久我們就又遇到拐子?也許...也許有人劫色,并搶劫后還要要殺死我們?” 很多年后,崔眉想起來,知道這個晚上,羽生謀劃數年,應該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但那時候,崔眉還小。她真的被說的害怕起來:“那......那我們回去?”她小心地問:“羽生姊,你的癔癥又犯了嗎?”她害怕羽生今晚帶她出來,只是癔癥犯了,臨時起意。 羽生還沒有回答,在夜色中,在激水聲中,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哼,你們這些奶娃娃。我渡人幾十年,載過多少大客,稀罕你們這點身家。也不去打聽打聽,我老頭子,什么時候干過不信義的事!”老船夫聽了一耳朵,氣哼哼的反駁。 羽生大笑起來,安撫老人說:“是、是、是。我請您的時候,就知道您是這一帶最信義的老渡頭。” 崔眉臉上一陣紅,除了被人聽到背后說壞話的尷尬外,又忽然莫名其妙的難過起來,想:她們是這樣的孱弱,想要活命,竟只能靠別人的“信義”。而信義這東西,似乎不怎么可靠。 羽生好像看得出她難過的內涵,不笑了,伸手摸摸崔眉的頭,低聲說:“四娘,你很聰明。世上總有很多人不讓你飛。很多很多。有時候大概這些不讓你飛的人,就好像是無所不在。為了能飛得起來,人生在世,難免有時候要靠一下不靠譜的東西。” 說完一翻話,這個像鶴的女人,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好像想起來什么,又開始出神。一整個晚上,都再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