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大燕建國之初,采取的是休養生意,睦鄰友好的政策,后來緩過氣兒來,心就野了,武宗皇帝文韜武略,胸懷大志,從前在藩時就與圣宗皇帝商議拓展疆域,后來為拿下與西域諸國貿易往來的主動權,親自披掛上陣,對夏國大打出手,想要一舉踏平河西走廊,重建西域各州都護府。豈料齊國耶律太后主政,亦是野心勃勃,趁著燕國重兵調度夏國之時,率軍北下,攻打燕國北方天塹望月十六州,導致燕國腹背受敵,門戶大開,英王(武宗當時的藩號)無奈之下收兵回防,自此燕國與齊國戰事不斷,為搶奪望月十六州一直打到現在。 夏國最終被燕國與齊國一分為二,自黃州府以南,全歸燕國,黃州府以北拓跋氏臣服齊國。后來齊國皇室當政不仁,民不聊生,導致內亂,臣服齊國的夏王又脫離宗國,獨立自主,將夏國不斷發展壯大。而延續幾百年的西線上的絲綢之路則被夏國嚴重阻礙,燕國在與齊國的戰爭中也傷了元氣,逐漸放棄了與西域的往來,轉而開拓海上絲綢之路,是以如今燕國商賈與海外諸國貿易往來頻繁,西線卻很少再去了。 而自打黃州府以南歸順大燕之后,金流城就一直是胡漢雜居,時間一長,倒變成了胡中有漢,漢中有胡。至于民風習俗則逐漸向中原靠攏,漢化嚴重,若是實在要分出個子丑寅卯的話,金流除了一部分漢族人,主要還有其他兩個民族:多項族和先卑族。 金流城民風雖然淳樸,行事倒也有著胡人的彪悍。在金流城的四大家族里邊,史家算是正經漢族人,而朱氏和賀蘭氏算是先卑人,武氏便是多項人了。金流武氏與夏國拓跋氏實屬一支,武思芳的祖上是夏國皇帝拓跋元秀的親meimei拓跋元桓。拓跋氏換姓那一年,拓跋元桓也就是后來的武元桓被大周皇帝封了節度使跑去鎮守黃州府,幾經波折動蕩,后來武元桓這一支就逐漸沒落了,即使歸順了大燕,最終也沒將自己的本姓換回去,那祖宗留下來的貴族光環也就一年一年淡下去,到了如今,再談起金流武家時,人也都只說“哦,武家啊,那可是金流城的大戶吶!” 閑話少敘,只說武家的后人武思芳回到金流城時,日子已經甩到了正月底。父親蘇氏領著一干奴仆親自在武家大宅門口迎著,兩年未見,武思芳頗為忐忑,看見她爹蘇氏鬢角有了些許銀絲,禁不住心里酸酸的,蘇氏倒還是那樣,吹胡子瞪眼兇她,“你知道回來就好,別將你武家的大好基業放在我一個外姓身上,敗了我可擔不起!” 她爹還是那樣聒噪,說話還是那樣毒,動不動就是你們武家,動不動就說他是外姓……武思芳嘿嘿一下,腆著臉笑:“您這樣的人才都擔不起,那敗了就敗了吧!” 蘇氏瞧著武思芳狗腿的模樣,一時忍俊不禁,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她再胡鬧,也不能真不要她。“回來就好,免得我哪天死了,連個披麻戴孝的都沒有…..”言畢趁武思芳不注意轉身抹了一下眼角。 武思芳鼻頭一酸,假裝沒看到,高聲笑道:“哈哈,放心!以后說什么都聽您的,可別再氣壞了身子,您可得長命百歲呢!”她貼上去,挽著親爹的胳膊,就往家里拽。 父女兩個進了武家大宅,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其實主要是蘇氏在說,武思芳在聽,她這個爹,天生的鐵齒銅牙,能將人說到吐血,武思芳這回是咬著后槽牙聽訓,也不還嘴。誰讓她不爭氣呢,就讓她爹兩年憋出來的火一次發個夠本吧。 開了席面,她爹還在嘮叨:“……得虧西門那小子跑了,跑得好!不然你這輩子就醒不過來了,也就是你瞧得上他,一個開藥鋪的,一年能掙多少銀子?想攀著宅門大戶過舒心日子,門兒都沒有!……..” 武思芳舟車勞頓,早已是人困馬乏,飯也沒吃幾口,上下眼皮都快合一塊兒了,可她那啰嗦爹才不管這些,一邊給武思芳夾菜,一邊繼續念:“你來了就得甩開膀子好好干!以后外面的事情你多上點心。我呢,先替你看著內宅,等給你們武家娶了主父,我就斗雞投壺享清福去嘍,…..你說說到我這把年紀了還得上心這些個,多累人!” 武思芳一個激靈,從飯桌上清醒過來:“娶夫?…娶夫啊!”才精神振奮了一下下,很快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下去了。 “嗨你個臭丫頭!別不是還惦記著西門家的小官人吶?” “不是啊,爹,娶夫郎花錢吶,你說為什么夫郎那么花錢呢?”武思芳垂頭喪氣地嘆道。 “你是哪根筋搭錯了?娶夫當然得花錢了,又不是那些下三濫,你敢娶,我還不同意呢!”他爹哼了一聲,發現武思芳比起從前,越發的吝嗇了,頗有守家當財主的潛質。 “貴啊,….兩萬….…”武思芳仰頭長嘆。 “…..你說什么? ……多少錢?”他爹嘿了一聲,只道這丫頭不知又看上誰了,這是跑回家跟他要銀子娶夫呢,“兩萬兩?誰家的郎君吶,居然要這么多?不會是皇帝家的瓊枝玉樹吧?” “…….兩萬兩……黃金做聘禮,你說娶不娶?”武思芳聽了她爹的話,直接將腦袋磕在飯桌上了。 “去她大爺的!誰家的兒郎啊?金子做的也沒這么貴吧?就是玉皇大帝的嫡出兒子,他也不能值這個錢吶!”蘇氏著實給驚了一下,瞪著眼睛罵道。 “…..沒誰,….就問問而已。”武思芳僵著面皮傻笑了笑,不再言語。要是再說話,肯定又得跟她爹鬧起來。離開京都的那天早上,潘毓的叔父張氏親自光臨小酒店,跟她說了小半個時辰,委婉地轉達了潘家的意見。主要是說武思芳想娶潘毓也可以,別的不要,兩萬兩黃金做聘禮,掏得起就娶,掏不起就閃一邊兒去,這也就是潘毓愿意嫁,不然連下聘的機會都不會給她。 她當時就瞎眼了,在京都那樣拼,也就掙了四千多兩,還一股腦兒都讓潘毓卷走了,潘家獅子大張口,當錢是天上白掉下來的么?不掙錢哪里知道來錢不容易呢!畢竟是潘毓的叔父,又是長輩,武思芳面上沒發作,只說會認真考慮,恭敬的將人送出門之后,連翻白眼的力氣都省了,這明擺著是讓她知難而退的,她又沒真傻。 不過一想起潘毓,就覺得其實他也是可憐之人,那么好的兒郎,卻身不由己。說白了,他就是潘家的籌碼,誰的價高,誰的利好,就賣給誰,…..這高門大戶的郎君可憐著吶! 可再一想起那些黃澄澄的玩意兒,武思芳就不由得垂頭喪氣,時時安慰自己:就這么著吧,反正又沒刻骨銘心到傾家蕩產都要娶回來的地步,時間一久,感情淡了,從此女婚男嫁,各不相干。……就好像她對西門非冉一樣,曾經那樣要死要活地愛著,到最后發現還不就是那么回事兒,還是她爹說的好啊,時間長了,什么檻都能邁的過去呢。 等她從回憶里醒過來,她爹還在邊上絮叨:“娶夫這事兒你得聽我的,好看的男人不頂用,聘禮太貴的咱也不娶,得要實惠的,嫁了過來,就算不能雪中送炭,再不濟也得給咱錦上添花不是?” 她聽了那么一耳朵,就更加篤定再不敢和潘毓糾纏了,武家是做生意才發家的,娶夫過日子跟做買賣是一個道理,不圖情意,也得圖利益,沒好處,好好的男女做什么非要往一起湊呢? 發髻上的碧玉菱花雙合長簪被她放在掌心里看了許久,……畢竟那是潘毓對她的一片心意。能讓潘毓將她這樣一個人放在心里,真的是算是她的福氣了。一閉上眼,武思芳總是想起上元夜那天晚上他們私定終身的事來,……其實那個時候潘毓并沒有強迫她不是么?她內心掙扎不已,如果潘家能夠少要一點,她肯定會娶他,畢竟言而無信是小人嘛。可事到如今,父親不同意,潘家不同意,就算潘毓再怎么折騰似乎也沒什么用處了。 簪子最終被武思芳放進了妝匣子里,收了起來。武思芳一刻不停地勸著自己:私定終身算不了什么,她又沒把潘毓怎么著,是潘家不愿意,所以怪不到她頭上來。再說父親這一輩子太不容易,母親活著的時候,大多數時候也只逍遙自己的,武家大宅里里外外基本都是父親一人在辛勞,沒理由再干那種為了愛情拋家舍業的蠢事了。 武思芳太過疲乏,最終美美地睡了一個香甜無比的覺,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睜開眼睛,躺在床上正思量著要不要去見見幾個老朋友,就聽她爹闖進她的院子里大聲嚷嚷:“武大娘子,起來干活了!” 她翻個白眼兒,心道這還是親爹嗎,緩兩天都不成!只怕從今天開始,再也別想過上從前在金流的那種逍遙自在的日子了。 兩個小廝進來服侍著武思芳梳洗,叫她給退到門外候著,這兩年下來,早就習慣親力親為,富貴娘子的做派在她這兒也用不上。如今人在金流,她便不再梳髻,將頭發整個散下來,連同緞帶纏進去編成了大辮子,甩在腦后,穿一身立領窄袖盤花扣長袍并一雙鹿皮靴,外面披了從前的黑狐裘,金流這地方比京都冷,就算進了二月下雪也是常有的事情,不捂厚實一點,搞不好就又著涼了。 武思芳跟著她爹進了書房,冊子賬簿已經分門別類堆滿了寬大的梨木案幾。“從今兒起,這些都是你該做的,得先翻著熟悉熟悉,咱家的生意并不是都是穩賺不賠的,你這兩年不在金流,我一人撐得辛苦,這些酒肆有一半都是虧的。”蘇氏一邊說著一邊指:“你托賀蘭家帶回來的錢剛好填了黃州這邊幾個鋪子的窟窿,如今賬面上能周轉開的銀兩超不過五萬,……..還有,梨花村那邊的莊子上年前十幾個佃戶瞎折騰,到如今還在整事兒呢,差點捅到官府去了,我聽著你要回來,便將這事壓著,只等你來再處理………定州府和黃州府所有瓷器鋪子和綢緞店鋪的掌柜,我喚了他們過兩天來金流見你,到時候怎么賞罰怎么安頓全依你……… 蘇氏洋洋灑灑交代了一大堆,臨了就說了一句打今兒起,你們武家就交給你了。你愛怎么著怎么著吧這些事我可不愿意再cao心了。老爺子屁股一拍,轉身跨出了門檻,直讓武思芳欲哭無淚。 *************************************** 注:本文設定中,權貴以及大官的家稱為府,有錢人或小官的家稱為宅。 作者有話要說: 逗比劇場: 武思芳:你要的也太多了,你看我如今有車有房,有爹沒娘,你能不能再便宜點? 潘毓:…..我也沒辦法,如今娶老公就這行情啊…… 武思芳:尼瑪,是誰說富二代就能娶上好老公? ☆、娶夫 武思芳這些天忙的焦頭爛額,剛開始接手自家的買賣,什么都得在心里過一遍,她從前在金流混了個紈绔女郎的名聲,底下不少掌柜莊頭都不服她,還有的撂挑子不干了,這種舉步維艱的境遇差點讓武思芳咬碎了一口銀牙,可即便咬碎了,也得咽到肚子里去,擺出一張和煦如風的笑臉來給她爹看:“……還好,還好,一定會努力的,放心吧,武家敗不了…….哎喲爹您今兒是去看雜劇呢,還是和誰斗雞啊?” 武家自武思芳的曾祖一代,開始努力經營,到如今關西道內金流城以及周邊的黃州府、定州府內大小店鋪共有四十家,其中酒肆十家,糧鋪十家,茶葉鋪八家,瓷器鋪六家,綢緞鋪六家,此外還有八個莊子并一個小山頭,家業在金流城算得上是相當豐厚了。只不過近些年西邊這條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因為早前的戰爭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如今燕國與齊國又在北邊爭奪望月十六州,兩下里關系比較緊張,朝廷對金流的互市也就沒從前那樣重視了,武家失去了發橫財的機會,再加上人丁單薄,這幾年也全憑蘇氏一人撐著,雖是熟練且有經驗,可西北行市不大好,到底不能進取,唯有盡量維持眼下的這些生意能順順當當過給武思芳就萬事大吉,并未實賺多少。時間一長,武家不論家業還是勢頭漸漸在金流四大家族里頭落了下風,實說起來這兩年賺的最狠的一筆銀錢竟還是當初武思芳借給賀蘭敏君去走了海外貿易這條路獲利而來的。 不當家哪知柴米貴,武思芳算是深深體會到了,為今之計,也別無她法,只求突破,武家大宅里的正經主子也就是她和她爹兩人,倒不費事,她爹就好講點排場,如今她在外面主事,連著幾次與蘇氏協商之后,適當裁減了內宅的用度和奴仆,后來又橫著心賣掉了賠的一塌糊涂的幾家酒肆和鋪子,手上有了余錢,武思芳準備另辟蹊徑,這招忍痛剜瘡長新rou的辦法倒也叫她爹刮目相看。 武思芳開始像一個正經做買賣的人一樣,有主見,惜銀錢,思路清晰,難能可貴的是她懂得體恤下人,處事果斷公正,不過兩月,武家大娘的名譽連同生意都隱隱有了起色,雖然重擔難抗 ,但畢竟有了點盼頭。武思芳的父親蘇氏出了門走在金流城的街上,前簇后擁,腰桿子挺得直直的:要是誰再說他蘇致謝養的女兒不成器,就給他大耳刮子抽過去! 日子溜得飛快,春風拂過三月,陽光便漸漸溫和起來了,枝條抽出了嫩芽,武家大宅里的花花草草也開始展現蓬勃生機,偶有閑暇之余,武思芳也能與三五舊友小聚一番,也會琢磨自己喜好并擅長的釀酒之法,更會在蘇氏跟前盡盡孝心,當然還會想想遠在京都的武晗……以及潘毓。 只說這一日武家父女兩個正在花廳為剛才下棋誰耍賴而爭論不休的時候,宅子里的總管事前來回稟說有兩個塵土滿面的男子,自稱是武大娘子的人,從京都趕來投靠她,要聽她的示下。 蘇氏探詢地望著武思芳,看她猛地站起來,頗有不解,“聽說你在京都買了兩個下人,不會就是這兩個吧?” 武思芳不知怎的,心里一慌,忙道:“是啊是啊,大老遠的來,定是有什么事情,掌事帶人到偏廳,我去見見吧。”她大概猜出了七八分,這個時候來金流,不大可能是武晗的緣故,多半是因為……潘毓。 進了偏廳,果不其然是孫大胖和李飛眼,兩人見到武思芳納頭便拜,“娘子一向可好?” “別廢話了,當初叫你們兩個跟我回來,你們不來,如今巴巴兒地趕來,定是有什么變故,快說吧。”武思芳心里有些著急,連帶著說話的速度都快了些許。 孫李二人對望一眼,還是孫大胖開了口:“….如今小官人接手小酒店,經營得挺好。……我等本來就是娘子的側侍,應當跟著娘子才是,還請娘子收留我們。” “原來是這個,我只當出了什么事兒呢。”武思芳先前半垂著得一顆心,這會兒倒是全放下了,“行啊,我去和管事的招呼一下,叫先給安排住處,你們兩個拳腳上都厲害,以后就跟著我吧,…..還有,別到處跟人說你們是我的側侍……..呃,趕緊下去收拾收拾,瞧這一路風塵仆仆的。” 武思芳起身出了偏廳,準備回她父親那里去,卻被李飛眼叫住了:“娘子! 其實……還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說。” 武思芳才平穩的心又慢慢提了起來,掙扎了一下,終是言道:“….說吧。” “….是潘家二郎君吶,聽說您答應要娶他,自打娘子走后,得空就往小酒店跑,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開口說話…….形單影只,看著怪可憐的。” “就是就是,還清減了不少,人都看著憔悴了。”孫大胖補充道,潘毓的一番癡情真是叫人唏噓不已。 武思芳聞言,心里隱隱有些疼,這是她造的孽么? 孫大胖看著武思芳面色不愉,又硬著頭皮替潘毓叫屈:“娘子有所不知,二郎君這些日子一直心不在焉的,上個月底入宮上值的時候出了岔子,惹怒了圣上,如今罷了職,只在家待著呢。” “…..?”武思芳心頭一顫,“….不至于吧?他向來是個仔細人,又得圣上另眼相待,只怕過幾日就會重新復職的,倒也不用太擔心。” “娘子!”孫大胖對武思芳的鐵心石肺佩服得五體投地,決定橫下心來再試探一番,“二郎君不會再復職了,潘家要將他嫁給晉王,說是下個月來求親。” “……”武思芳的心不知怎的開始狂跳起來,她該說些什么,才能讓自己像從前那樣坦然一點? “而且二郎君…….好像也同意了。”李飛眼領會了孫大胖的意圖,一邊說著一邊拿斜眼觀察著武思芳的臉色。 “……你說什么?!” 武思芳臉色煞白,恍若有什么東西在她的心上狠狠一擊,竟教她疼得喘不過氣來。……先前鬧著喊著要嫁她,不顧一切要和她私定終身,如今居然這么快就要答應別人了?難道長得好看一點,就能夠水性楊花,置她于不顧么? 武思芳又悶又氣,她已經無暇思考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情緒,只一心想著就算晉王不是牛糞,可那樣一朵嬌艷無比的花,寧可讓她娶回來供著,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別人! ……該如何是好?武思芳的頭都快想炸了。 *********************** *********************** 武思芳打四月初就開始巡查關西道上所有的武家商鋪,忙得馬不停蹄,底下的掌事對武大娘子的雷厲風行也逐漸有所適應,這大財主看著年輕,做起事來可不是好對付的,她自己勤快,別人也就不好偷懶了。有將近一月的時間武思芳基本都在黃州和定州轉著,到了月底方才回到金流,而這時候家里已經鬧翻天了。 武家老爺子蘇氏一看見到武大,就cao起三尺長的家法,從前廳里奔出來,要不是武思芳閃得快,那戒鞭準保抽在她身上了,“爹!你又怎么了?” “武思芳!你能耐了,我還沒死呢!你就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嗯?!你上回將京都的酒店送給那賠錢貨,這口氣我還沒捋順呢,好家伙,又整一回大的,你是見不得我活在這世上還是怎么著?死了倒也干凈,我找你那個死鬼娘說理去!好你個敗家玩意兒,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有話好好說啊,爹哎,…..你是我親爹么,怎么這樣對我呢!”爺倆兒在院里你追我趕,武思芳連忙躲閃順帶告饒,心里澀得跟什么似的,好好相處了沒多少日子又鬧上了! “那姓潘的是怎么回事?…..兩萬兩黃金!你怎么不要你爹的命呢?!…..我就說你她爹的怎么雄心壯志地賣鋪子,這一個子兒沒賺來,還可著勁兒往里頭搭呢!…..氣死我了,看我不打死你!”蘇氏掄著戒鞭照著武思芳劈頭蓋臉一頓抽。 “…..蘇致謝你講點道理行不?”武思芳沒躲過挨了好幾下,皮上生疼,好心情就全被糟蹋了,連名帶姓地開始吼她爹:“我砸鍋賣鐵那是我愿意!” 蘇氏給噎了一下,又開始罵:“行啊,你是家主,翅膀硬了,連我都得聽你的是吧?你當我做不得你的主么?別的我也不說,就只一點,你想娶姓潘的進門,可以!你管別人叫爹去吧,我當不起!” “…….”武思芳緩了口氣,勸道:“爹哎,咱能有話好好說么,您說我才進門,您就整這么一出,家宅不寧,沒得讓人笑話。” “好啊,我只問你,賬上騰挪出來的二十萬兩銀子上哪兒去了?”蘇氏瞪著她,跟烏眼斗雞一般,這會子剁了武思芳的心都有了。 “……..”武思芳到底還是失了底氣,嗓門小了不少,“….送京都去了。” “你膽子也忒大了!那么多錢,就十個人,也趕往京都運!別的不說,半道上劫了,可什么著落都沒了,她大爺的!敗吧!敗吧!” “哎喲,爹你氣糊涂了不成?金流是什么地兒?咱走的是官道,往京都走,三十里一驛,都有駐防,能出什么亂子?再說了,就算有個什么事情,報上潘家的名號,哪一個又敢惹的起?我如今只能騰出十個人來,但也都是身手利落的,不過都是些樸素商客的模樣,您要是不滿世界嚷嚷,誰知道我武思芳送到京都的是什么東西?!” “……..喲呵!厲害了是吧?認了是吧?誠心往潘家送是吧?你干脆上門給人當兒媳得了,還回來做什么?你氣死我,將這家業都卷了討人家的歡心去吧!………” 蘇氏哪管這些個,將這些年的新仇舊恨參雜起來破口大罵,先罵了武晗和他所謂的不知廉恥的爹,接著又罵從前和武思芳母親糾纏不清的那些個男子,罵完又開始罵武思芳不懂事分不清主次敗家不孝云云,唾沫星子飛個不停,罵累了就歇一會,喝一口仆子端上來的茶,潤潤嗓子又開始接著罵。 武思芳也算是個能說道的,到她爹這兒就完全敗下陣來,連一句解釋的機會都沒有,擱誰誰都受不了,還不如回京都呢。自打孫李二人上次跟她眼皮子底下念叨了一番,武思芳的心里頭就把潘毓嫁人這事兒放不下了,這可真是邪了門,當初那樣淡定,怎么到了眼前居然就想不開了! 到后來她就只安慰自己,做人呢,當然是講點誠信的好,尤其是像她這樣的買賣人,既然答應了潘毓,總該說話算數才行吧?她是賣了鋪子酒肆,沒成想最后一股腦兒換成了黃金,其實也沒什么,錢以后總還可以掙回來的,失了信譽可叫她于心難安吶。 武思芳覺得自己肯出錢下聘無非是想讓良心上過得去而已,順帶告訴潘毓她可是講信用的人,絕不是某些人那樣水性楊花,很快就改變心意…….她幾天前派了人去京都之后,心里也會時不時地忐忑一下:沒準姓潘的已經嫁出去了,…..就算是沒有嫁出去,那潘毓臨陣反悔是有可能的,京都待著多好啊,他當初還不許她回金流,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么?…..再說了,人家是圣上面前的大紅人,或許過上兩三年,升官發財指日可待,又怎么會舍得下這么好的前程跑來找她呢…… 不過當下的問題是不知道誰這么缺心眼兒,把自己給賣了,她脫不了身,才將孫李二人并幾個心腹派到京都去提親,那頭還沒給個回音呢,這頭兒她爹已經跳起腳來收拾她了。 武思芳在她爹的唾沫星子里邊兒轉了不知多少圈眼珠子,楞是沒想出轍來,只得硬著頭皮頂了兩句:“我先前想跟您說來著,咱們啥事都好商量,好商量,…...您看吧,這錢估計還在路上走著呢,就算到了京都,潘家還不一定答應呢,人家可是世家大戶,咱們高攀了,…真的!” “啊呸!你當你爹是傻子么,由著你信口雌黃!我活這么大歲數,什么樣的大戶沒見過!一開口就是兩萬金,太拿自個當回事兒了!天天高門權貴地掛在嘴邊兒上,拿金銀當糞土,假模假樣,還不都是些見錢眼開的主兒,什么是大戶,咱武家這么大的戶還都沒怎么著呢,他家到還顯擺起來了!…….” 一句話又招出蘇氏的許多牢sao,武思芳的耳朵里開始生厚繭,這件事情她也是經過鄭重思量才下的決定,可是面臨如今的嘮叨,于是又對派人去京都下聘隱隱生出了幾絲悔意,這潘毓萬一要是真的就這么娶回來了,她爹又哪里是好相與的,嫁了武家,可真沒什么風花雪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了。 武思芳兀自愣神,沒防住她爹越罵越不解恨,到后來竟氣得七竅生煙,“來人,把這混蛋給我架起來,我今天不打她個皮開rou綻,我就不是她爹!我倒要看看,就為這么個有皮相的男人,你要逞強到什么地步?!” 左右兩邊的仆子們思量了一下,迫于蘇氏當前在內宅說一不二的地位,狠了心拉過長凳,使了力氣將武思芳架在上面,按照蘇氏的吩咐,照著屁股就是二十大板子。 這邊武思芳疼地呲牙咧嘴,汗珠子從額頭上不斷往下滾落,就差暈過去了,那邊蘇氏也跟著紅了眼眶:“芳兒啊,你當我心里不難過么?我打你小時候就警告你,色字頭上一把刀!你如今都二十一了,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長記性吶!” 二十板子外加蘇氏的幾下戒鞭,著實將武思芳傷的不清,宅子里的老大夫按著蘇氏的叮嚀給她好好看了看,只說沒有十天半個月是下不了床的,要是好徹底,恐怕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了。 武思芳一邊趴著養傷,一邊還要掙扎著處理外務,武家的買賣比之前有了明顯的起色,節骨眼兒上一點也不能耽擱,掌柜莊頭成天在她的院子里出出進進的,她爹雖看著不忍,卻也害怕武思芳再走回頭路,只能狠下心來希望這次能讓武思芳得個教訓,等她好的差不多了,再和她商議叫人到京都去退聘禮。 這頭蘇氏撥著自己的小算盤,那頭武思芳的舊友賀蘭敏君聞訊前來探望,進了屋就發現武思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著,忙問道:“怎么竟疼成這樣了?” 武思芳淚眼朦朧的望著賀蘭,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潘家收到了聘禮,立馬就同意了親事,孫李二人騎了快馬,星夜兼程返回金流,進了武家大宅就趕著來告訴她潘家兒郎已經在出嫁的路上了,過幾日就到,趕緊準備著迎親吧! 她傷成這樣潘毓是不知情的,如果不去迎親,姓潘的會不會撕了她?她若是掙扎著起來,叫人抬著去了,她爹會不會剁了她?一想到這些惆悵,武思芳禁不住抱著賀蘭敏君嚎了一嗓子:“老夏,……我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