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對啊,對啊,你說那皇帝長什么樣子呢?娘子,咱們要不去看看?見到了天顏,那可了不得,來年咱們的買賣保準更紅火!” 兩個磨破了嘴皮子,可是屋里面一點響動都沒有,孫李二人急地汗都出來了,可這武大娘子的心肝脾肺全是鐵疙瘩練就的,什么都潑不進去。 “實在不行,敲暈了送過去吧。”孫大胖拿眼神給李飛眼一個暗示,對方咬了咬牙,心照不宣得點了點頭。 兩人正準備推了門,開始行動。卻不妨武思芳忽的從門里竄出來,一陣風似的跑下樓去了。 “……”兩人細眼對斜眼,不知所以然。 ****************** 京都的上元夜,是一年當中最美的夜晚。明明是冬夜里的風,卻仿佛吹來了春天的氣息,火樹銀花,競相綻放,不論是仕女王孫,還是平頭百姓,人們三五人群,挑著燈籠,看雜劇的,還有觀賞舞獅子的,時時掌聲雷動,發出喝彩之聲。寬闊的大道上香車如流俊馬如龍,將街面塞得滿滿當當,絢爛的煙花不時從空中散開,如同天空中的繁星落下,流光溢彩,擁著那一輪明月,將這個喧鬧的夜晚映襯的如同白晝一般。 武思芳出了酒店門,就往主街上奔去,周圍充滿了悅耳的絲竹聲和歡快的嬉笑聲,闖入鼻尖的是各樣食物、許多脂粉以及各色花草混合成的香氣,映入眼簾的是不斷晃動的彩燈,乃至金碧輝煌的燈山花海,眾人皆戴著各種式樣造型奇特的面具,一個戴著滑稽的儺戲面具的女郎大笑著將一副威武的鬼面扣在她的臉上,“小娘子!在咱們這兒,今兒出門得戴這個!” 她笑了笑,朝那贈送面具的女郎揮了揮手,轉身時,人山人海,卻再也尋不到那白色的身影了。 “非冉——!”她大喊了一聲,平復了一下起伏不已的心,“你出來——!非冉——,你給我出來!……” “非冉——!” “我明明看見你了,”她在人群中放聲笑,“卻總是抓不住你。”她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也不知身在何方了,而方才在樓上看到的白衣郎君已然不見了蹤影。 “非冉!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不找你啦!我要回家去了——”她大喊,高高興興的,沒有一點難過,拋卻了所有的遺憾。 沒人理會他,再清亮的聲音都淹沒在了喧囂里,不知是誰起了頭,大家爭相傳開來, “陛下駕臨承天門,大家快走啊!” 人群黑壓壓地向前攢動,她被擠在邊上,別人興高采烈,她亦然,不過是不愛湊這個熱鬧罷了。轉身往回走,也不知過了多久,五彩繽紛漸漸地離她遠了,路過波臨橋邊上,轉頭一看,燈火闌珊之處,一位身穿銀狐大氅的郎君長身玉立,右手提著一盞菱花燈籠,臉上戴著猙獰的鬼面,一動不動。 她怔住了,感覺有些不自在,之后笑了笑,“瞧瞧,你戴了面具,我也是認識你的,潘大哥!” 那人不說話,如同精琢細雕的塑像一般,就那樣靜靜站著。 武思芳納悶了,別不是認錯了吧,她走上前去,“你是潘大哥,是么?” 還是不說話。 煙火在高空綻放,流光在遠處飛舞,男子高大的身影將她籠在了暗影里。武思芳的心微微顫了一下,她性子急,猶豫不過片刻,便上前一步,將他的面具一把揭了下來。 ******************** ************************ 注:本文上元夜場景是根據以下詩詞胡亂加工想象來的,水平不好,寫不出精髓,現放來源版詩詞如下: (宋)辛棄疾 《青玉案元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唐)盧照鄰 錦里開芳宴,蘭紅艷早年。 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 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 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 (唐)李商隱 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 身閑不睹中興盛,羞逐鄉人賽紫姑。 作者有話要說: 邊寫邊發,總免不了bug,有看見的,記得告訴我哦 ☆、逼婚 猙獰恐怖的鬼面之后是一副顛倒眾生的容顏,燦若星辰的眼眸里流露出些許傷感。 “怎么不說話?還以為你凍成冰的了。”武思芳嘿嘿笑了一下,暗地里翻了個白眼,這姓潘的一言不發杵在這兒到底是想嚇唬誰呢。 兩人相對,潘毓一臉寒意,武思芳愣了一下,才發覺自己理虧,微低了頭,囁喏道:“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 她就這樣保持這個垂首謙卑的姿勢,可是心里卻直抖,尷尬了半響,好不容易硬著頭皮準備轉身離去,卻被他一把扯住:“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對我?” “…….嗯?”武思芳心里驚慌,面上卻故作鎮定。 “為什么…..不來見我?” “……怎么沒來啊?…..這不來了么?人太多,給擠的,差點過不來了都。”武思芳陪著笑,“……再說這大過節的,…….怎么不陪著府里人呢?” “……..武思芳你是真的不懂么?”潘毓額上青筋直跳,說話的口氣也重了些。 “……不懂什么?”武思芳的頭低的更厲害了,她現在是誰都敢對著看,就是害怕面對潘毓。 “你!——”潘毓別過臉,終究是忍不住,說了出來,“都這么久了,你到底什么時候才娶我?!” “……..!”武思芳猛地抬了頭,嘴巴張得都能塞下雞蛋了。 “你——,這是什么表情?……我…..我年紀也不小了,我只問你,…..什么時候娶?”潘毓看著武思芳無比吃驚的樣子,心頭不由得有些黯然。 “為……為……為什么????” “為什么?…….你想……吃了不認賬?太清山那日,你….那樣輕薄我,可是想賴掉么?”說得潘毓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武思芳就是個不開竅的,直教他恨得牙根癢癢。 “你說什么?…..你…你…..你在說什么?”武思芳的臉咻的一下紅了,好在她腦子轉的還是比較快的,心里當然也諸多疑問,她確實親了他一下,可是…..他不是喝醉了么,是吧,他是喝醉了的——堅決不認賬!武思芳在心里給自己打氣。 “別裝了,你只說上太清山那晚,你有沒有那樣……..嗯?”潘毓還沒怎么樣呢,武思芳倒還臉紅了,一副不打自招的樣子,他心里就越發地來氣。 “哈哈哈哈,潘大哥你說笑了,晚上怎么了?…..你喝醉啦,我扶了你一把。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嘛,這不是你自己說的么?”武思芳的心頭撲通撲通跳的厲害。 “你!——很好。”潘毓心里拔涼拔涼的,枉費他喜歡她那么多年!從前她心里有別人也就罷了,如今覺得自己有了機會,做什么都那么努力,甚至為她冒犯太后,和家里翻臉,卻落得一個抵死不認的結果。 武思芳的頭都快低到腳尖上了,她無比急切地想回去,但她知道這會兒絕對絕對是不能走的,腦子里正激烈掙扎,不期然一塊羅帕從她眼皮子下面戳進來,“想賴賬么?這是你的吧,那晚扔在我身上的…….” 素白的羅帕,右下角簡單繡著一朵梅花,正是她當初拿了給潘毓擦臉的那一塊。 真是太大意了!武思芳的眼睛直抽抽。…….好在這種帕子隨處可見吶,她瞬間有了底氣,便強作鎮定,站直了身子,從自己袖中也抽出一塊素凈的羅帕,右下角也是一朵梅花,和潘毓手中的一模一樣。“呃,好巧……呵呵,我說怎么最近京都十分流行這種帕子,居然人人都帶著呢。” 潘毓:“…….” 武思芳欲哭無淚:“……別鬧了,回家吧。” 潘毓怒極反笑,他就喜歡看她小心翼翼地抖機靈,他就是喜歡她跟自己耍無賴,真是無可救藥了。人都說正正經經的兒郎最容易受到潑皮小娘子的蠱惑,這話可一點兒也沒錯。他少年時期第一次遇見武思芳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躲不了這一劫。那時候她才多大?十三歲而已,比現在可還要痞多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滔滔河水,她就橫在那里,晃動著烏油油的大辮子,忽閃著靈動的雙眼笑嘻嘻地調戲他的時候,他竟跟傻子似的,一腳踏進這一廂情愿中,無怨無悔。 “你……敢這樣對我?”潘毓故意冷冷道,他兩手狀似不經意地握上武思芳的雙手,控制著將她摟住的沖動,“我…..不過是…..想嫁給你,我到底該等多久,…..才能得到你的心!”說著說著,眼眶竟有些微紅了。 其實武思芳的情緒也好不到那里去,只不過她比潘毓要冷靜一些而已,“那你又為什么這么對我,你明明說一喝就醉,那你又如何得知我做了什么,沒做什么?你找誰不好,做什么為什么非要嫁給我?” “我——”潘毓十分沮喪,“我….沒騙你,我確實醉的厲害,但我還有點意識,…….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心……” “那你現在知道了?…潘大哥,我就是個潑皮無賴大色胚,外加一顆爛透了的心,你就別費神了……再說我要離開京都了。”武思芳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無法告訴潘毓的是,當他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這不太可能,他們本不該是一條路上的人,更何況,她仿佛總是能看見潘毓的臉上寫著兩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御用”。 “武思芳,…….你怎么能這樣狠!”潘毓再也無法壓抑自己,將武思芳一把扯了過來,緊緊扣在懷中,俯下身子,將下巴牢牢抵在她頸窩里,“….不許走……我不許!……我等了這么久,……我到底還該等多久?” 夜風寒冷,可是潘毓的懷抱卻如此的溫暖,她有些貪戀,不由得放縱了自己,卸下心房,軟綿綿地靠在他寬厚溫暖的胸膛上,看著遠處的煙火不時在天空中盛開,流光璀璨,那么絢爛,卻那樣短暫。 時間似乎凝住了。好半響,她才抬起頭輕聲說道,“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喜歡我……為什么?……你不是應該喜歡圣上的么……” “我也不愿意相信這是真的,……可是我就是瞎了眼。”他將懷里的俏人兒摟的越發的緊了,生怕一松手,就失去了似的。 潘毓沒辦法告訴她,他喜歡了她七年,對于武思芳來說,他們的相識只從京都開始,以前的點滴只怕早已忘得一干二凈。可對潘毓來說,他們初次的相遇他至今記憶猶新,因為從小到大,就沒有人敢調戲他,還沒挨到他的面前便會被他一掌劈飛,可當武思芳拿指尖挑著他的下巴,撅著紅潤的小嘴兒假裝要香他的時候,他居然就傻不拉幾地杵著,就差沒主動貼上去,誰知人家突然嘻嘻一笑,轉身離去,他自己到放不開了,……居然惦記了這么多年。也許這一切都該告訴武思芳,可是他們當初的相遇參雜了不少的是非,舊事一旦重提,那么西門非冉這個人,只怕這一輩子都住在武思芳的心里了。 他不愿意武思芳的心里有別人,他是自私執拗的性子,眼里也容不下沙子,愛上了,就要對方也和他一樣,再也不能有二心。 兩人靜靜相擁,感受此刻的溫情,沉默了片刻,潘毓方才說道:“….你什么時候去我家提親?” 一個激靈徹底將武思芳驚醒,她從潘毓懷里強脫出來,“呃…… 你確信嗎?我可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終身的人,潘大哥你不要看走眼了!” 潘毓不說話,俯下身來,壓著自己輕顫的心迅速在她唇角吻了一下,做賊似的轉過臉去。對面的人兒卻懵了,清冽幽香還在鼻尖環繞,那一吻叫她渾身發軟,這美男子的吻真是讓人欲罷不能,她昏了頭,踮起腳尖,想索要更多。 “你什么時候去提親?”潘毓卻不叫她得逞,想要他的吻,可以,娶回來連人都是她的,這點兒又算得了什么呢! “……潘大哥,其實我是金流城的多項人,準備回家去了…”武思芳清醒了一下,顫巍巍說道。 “你什么時候去提親?” “呃,我還有爹,….我做不了主….” “你什么時候去提親?” “你有所不知,我爹是個特別厲害的人……” “你什么時候去提親?” “你別不信,我爹真的很厲害,在金流城,沒人愿意給他當女婿……” “你什么時候去提親?” “…..我錯了……你放過我吧……” “你什么時候去提親?” “………” “你什么時候去提親?” “……..” ***************** 上元夜的月亮很圓,明晃晃的,照著橋上對立著的兩個人。一連串的追問讓武思芳終究有些招架不住,“………我現在身無分文,拿什么上門呢?” 潘毓心下一喜,面上卻仍是平靜:“真的?……什么都沒有,就沒有好了,只要你肯去,我自會說服我父親的。” 武思芳仿若當頭挨了一悶棍,鬧了半天原來就潘毓一個人一廂情愿吶。她看著潘毓,其實很想告訴他,她并不是真的特別在乎他。她是有點喜歡潘毓,但是還沒到非君不娶的地步吧,可她現在卻不想說了,她見不得潘毓難過。 潘毓能看出她的掙扎,卻不點破,他拉著武思芳,將掌心的溫暖傳遞給她,“……我不放心,我們對著明月起誓,私定終身吧。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美男子的一顰一笑都扯著武思芳的心,她就像塊木頭似的,跟著他跪下來,明月高懸,煙花絢爛。身旁俊俏的郎君朗聲道:“月神在上,厚土為證,今日潘毓嫁武思芳為夫,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她忽然間想哭,那樣美好的世家子弟,為了能嫁他,連私定終身這種事情都做出來了,可她呢? 潘毓靜靜看著她,墨玉般的眼眸里滿是深情:“該你了…..” “月神在上,厚土為證,今日武思芳娶……..潘毓為夫,生生世世,…….不離不棄。”事情到這一步,做什么都是不由自主了。 兩人對著明月三叩九拜,又夫妻交拜,潘毓扶了武思芳起來,朗聲道:“芳兒,如今你是我妻主了,我以后這樣喚你可好?” “……都聽你的,潘大哥。”武思芳的臉蛋兒紅撲撲的,明眸善睞,顧盼生輝,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動人。 “你還叫我潘大哥,我有小字,檀郎,你可愿意叫我檀郎….”潘毓嗔她,心里卻喜滋滋兒的。 “…..檀郎…..”武思芳慢慢回味著這個在春夢里喊了很多次的名字。 潘毓十分歡喜,面上卻不表現出來,他掏出之前的那枚碧玉菱花雙合簪子插在武思芳的發髻上,看著妻主嬌美紅潤的臉蛋兒,禁不住上手撫了一下,“你要記得回送簪子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