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若然是平日,他肯為她駐足,她一定會欣喜若狂,可今日秦嚴真因她的話有了反應,永樂公主一瞬間只覺心都沉到了谷底,方才因激動而微紅的臉蛋瞬間慘白一片。 心里只剩下一個聲音,他竟然真喜歡上了那真寧縣主。 真寧縣主,蕭涵嫣,這個賤人! 秦嚴轉過身,卻并不曾走近永樂公主,只淡淡瞥了眼她,道:“公主如是上吊,記得多呆一會兒,只剩一口氣了再讓宮女放下來,若是喝毒,記得用砒霜,跳湖的話,不妨選御花園的清風湖,那里水夠深。撞墻……頭破血流的,大抵公主也沒那個勇氣,總之不管用哪樣法子,最好折騰的只剩下一口氣才好,皇上不好騙。” 秦嚴言罷,沒再多瞧永樂公主一眼轉身便大步去了。 他的聲音帶著股冰冷的厭惡,他的話更加冰冷無情。 折騰的只剩下一口氣,誰能那么精準的把握這個度,他根本就是在勸她直接去死! 永樂公主渾身發軟,往后退了兩步,倒在了半雪的懷里,望著秦嚴消失的方向,恨恨攥起了手心。 而秦嚴卻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他進了慈云宮便被水嬤嬤攔住了,被告知瓔珞陪著太后到佛堂禮佛了,秦嚴聞言便道:“那我到佛堂去尋皇祖母,也向菩薩上柱香。” 秦嚴說著便要往佛堂的方向去,水嬤嬤忙又上前攔了他,笑著道:“太后特意吩咐了,說世子爺天天往這邊跑也不好,前幾日也便罷了,如今既然和縣主和好如初了,便需注意一些,到底不曾定下親事,莫先壞了縣主的名聲,以后倒被人詬病。世子爺還是聽太后的,先出宮吧。” 秦嚴不覺蹙眉,這幾日他都能在慈云宮見到瓔珞,都習慣了,今日卻突然不叫見了,他如何能樂意? 不過太后的意思,秦嚴卻也不好公然忤逆,到底點了下頭,道:“如此我去換身衣裳再出宮去,方才在路上馬兒踏進泥坑,弄污了袍擺。嬤嬤去忙吧,不必管我了。” 秦嚴在慈云宮是有住處的,里頭也都有日常用物,他偶爾會留宿在宮中。水嬤嬤聞言果見秦嚴今日難得的穿著件顏色較淺的天青色長袍,袍擺處果然臟污了一片。 她便笑著點頭,道:“好,好,奴婢不跟著世子爺礙眼便是。” 秦嚴便自往他的寢居處去了,秦嚴不喜歡宮女接近,水嬤嬤自然也不會派人跟著他,轉身便忙去了。 而那邊秦嚴卻未進寢居,打了個轉兒便悄無聲息的摸到了瓔珞住的西殿后頭,故技重施的從窗戶跳了進去。心里想著,就在瓔珞的寢宮中等上一會兒,馬上便快到用膳時辰了,瓔珞想必很快便會從佛堂里出來。 豈料他這廂剛進入西殿便聞到了濃重的藥味,那藥味下掩蓋著淡淡的血腥味。秦嚴對血是很熟悉的,他的鼻子能精準的分出人血和各種動物的血味。 他一下子便聞出西殿中的血味便是人血的味道,這西殿是瓔珞住的地方,若是宮人受傷,萬沒有在這里治療的道理,這血只能是瓔珞的血。 想到水嬤嬤的阻攔,秦嚴面色一變,身影一閃便往內殿中去。 幾步沖進了內殿,就見床上瓔珞臉色蒼白的躺在那里,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兩個宮女一左一右的跪坐在床上,那床外頭跪著的宮女手中還拿著帕子,時不時給瓔珞沾沾額頭上滲出的汗。 瓔珞那樣子明顯就是受了重傷,她竟然受了傷! 秦嚴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渾身都暴起一股難以遏制的冰寒殺氣來,兩個宮女總算感覺到了不對勁,扭頭一瞧差點駭地癱在床上。 秦嚴怕驚醒了瓔珞,到底適時收斂了氣息,只沖跪坐在床外邊的那宮女使了個眼色,轉身便走出了內殿。 那宮女見秦嚴分明是讓自己出去回話,想到秦嚴方才的樣子,不覺害怕,可又不敢不去,戰戰兢兢的起了身。 待出了內殿,就見秦嚴已在外頭的圈椅上坐定,渾身冷銳,她一出來,他威沉冷厲的目光便壓了過來,宮女面色微白地上前跪下。 “說!” 秦嚴問話,宮女不敢不答,只得將瓔珞被水嬤嬤治傷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說了。 秦嚴臉色越聽越難看,眼神也越來越威沉,駭地那宮女還沒說完便抖如篩糠。 瓔珞要除身上的傷疤自然不會找秦嚴商量,更不敢告訴他,她知道若然她說了,秦嚴一定不會同意。 故此她便讓太后隱瞞著秦嚴,太后也覺這種事沒必要告訴秦嚴,卻不想最后還是被他發現了。 秦嚴想著瓔珞竟然閑著沒事兒吃了這么多的苦,頓時便氣不打一處來,一惱瓔珞自討苦吃,實在不該,二也連帶著惱起了太后,心里竟有些怨怪,太后怎么會建議瓔珞吃這樣的苦去除什么積年的疤痕。 現如今瓔珞暈睡著,他不能將她拎起來教訓一頓,便只能起身就想去找太后理論一二,只腳步都到了殿門處,他到底停住了。 幾不可聞的嘆了一聲,轉身又往內殿去,進了內殿便直奔床榻,上前接過了宮女手中的巾帕,道:“出去!” 宮女哪里敢說個不字,忙爬下床,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外殿去。 秦嚴在床邊坐下,瞧著面色蒼白的瓔珞,一時間當真不知該惱怒還是該疼惜她的好,尤其是想到她這么做很可能還是為了自己,他便不知自己是該感動,還是該直接將這可惡的女人搖醒,沖她咆哮,問問她腦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覺得自己心里這會子像是扎了萬千根針一樣難受,靜靜地凝視著她半響,秦嚴才嘆了一聲,滿臉無奈地抬手輕柔而仔細地給瓔珞擦拭起汗水來。 ☆、026 藥浴 瓔珞這一覺足足睡了又一個多時辰,醒來時外頭太陽已經西斜。 便用的是再好的藥膏,傷口愈合也是需要時間的,她醒來時便感覺到了那股刀割一樣的疼痛,不自覺便蹙起了眉頭,尚未睜開眼睛,便先呻口今了一聲。 “是不是很疼?” 耳邊響起一道帶著緊繃而低啞的聲音,似壓抑著濃重的怒氣,瓔珞詫了下,眼皮撐起一下子睜開了眼眸,果然就見秦嚴正坐在床邊,手中拿著帕子正一臉黑沉地緊緊盯著自己。 瓔珞眨了眨眼,眸中還帶著幾分初醒的茫然迷蒙,半響才輕笑了聲,道:“還是沒能瞞得過你啊,你是不是又跳窗戶了?” 秦嚴聞言原本便不大好看的臉色立即又鐵青陰沉了一片,道:“你們這不是胡鬧嘛,皇祖母也是,怎么會……” 他到底敬重太后,不愿對長輩的言行多做指責,頓住了話。 太后會提起這個其實很正常,女人都在意自己容貌身體的美麗,太后又是在宮中生活了一輩子的,宮中女人對容顏的在意都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太后手中有消疤痕的良方,瞞著瓔珞才是奇怪呢,更何況,太后也不曾逼迫瓔珞治傷,都是瓔珞自己的選擇。 且太后這也是為瓔珞好,沒有男人會喜歡布滿疤痕的手臂,便秦嚴與眾不同,瓔珞也不想他有一日會看著旁的女子的藕臂挪不開眼。即便他不曾有什么心思,單單只是欣賞,她也覺得難受吃味。 瓔珞便笑了起來,平放在床榻上的手輕輕動了下,用手指討好的勾了勾秦嚴的衣袖,道:“不怪太后,是我自己愿意受這份苦,想要美美的。” 秦嚴聽她這般說,卻是蹙眉,道:“我從沒在意過這些,難道在你眼中爺看上的就是你這幅皮囊?” 瓔珞見秦嚴眉宇緊蹙,臉色難看的厲害,眼眸中卻有著遮掩不住的心疼和煩躁,不覺笑意染上眉眼,又用手勾了勾秦嚴的手,道:“我知道啊,可我自己在意,就像是你不愿意我覺得七皇子和遲大哥生的比你好一般,我也不愿意你瞧見了旁的什么女人的手臂,覺得比我的要入眼。” 秦嚴不覺瞪著秦嚴,眼神都銳利了些,道:“你胡說八道什么!哪里有什么其她女人?爺沒事看旁的女人手臂做什么!再說,那傷疤早就淡了,哪里有什么礙眼的,爺沒覺得難看。” 瓔珞笑容愈發燦爛起來,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是長在我身上,便是一團牛皮癬爺也一準覺得好看的,對吧?” 她滿臉嬌俏之色,雖然臉色還沒多少血色,可笑容卻極是明媚,神情促狹地瞧著秦嚴。 秦嚴便是再大的怒意,瞧著這樣帶著些小討好,嬌滴滴病懨懨的瓔珞,也是什么火都使不出來了。 見他臉色到底好看了一些,雖然依舊面色冷冷的,臭著臉不言語,瓔珞卻明顯感受到了男人的無奈和退讓,頓時再接再厲,道:“爺自然不會沒事兒去瞧旁的女人的手臂,可說不得卻有自動貼上來的女人,非要脫了衣裳投懷送抱呢。我自然不怕爺就看上了她們,可卻不想被比下去!再者說了,誰又告訴你,我這樣做就是為了你呢?人家也可以自己愛美,不想帶著這些難看的傷疤礙眼呢。每次沐浴,都覺得好丑呢。我早就想除掉這傷疤了,只是苦于無法罷了,如今莫說就是受這點苦,便是再疼上十倍我也是要治的。女人愛美的心,你一個大老爺們是不會懂的。” 秦嚴確實不懂,他自己身上就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傷,也沒覺得有什么礙眼的,至于瓔珞身上的,他每次瞧見確實不舒服,可那不舒服并不是因為瞧著丑礙眼,而是瞧見那些傷疤他便心疼的厲害,便會忍不住怒氣翻涌。 此刻聽瓔珞如是說,想到左右已經這樣了,氣惱也是無用,反倒會讓瓔珞心生不安,不利于養病,秦嚴到底和緩了臉色,握住了瓔珞一直撫弄勾挑著自己手指的柔夷。 瓔珞說這些話就是為了讓秦嚴心里舒服些,見他終于回應了自己,瓔珞眉宇間染上了些黯色,可憐兮兮地道:“你不知道,每次我看到這些傷就會想到些不怎么好的記憶,如今我已經不是蘇家的女兒了,已經有了新的身份,這些傷痕我也想除掉它,也好開始全新的生活。” 秦嚴聞言怔了些,想到蘇府那些人才是瓔珞血脈相連的親人,可那些人加注在瓔珞身上的卻只有痛苦,瓔珞雖然面上不顯,心中一定也不舒服,瞧見那些傷疤,也確實會堵心,如今消了那些傷疤也好,頓時便盡數釋懷了,用帕子擦拭了下她因說這么些話而又滲出的汗水,這才柔聲道:“罷了,只是這幾日爺需得親自看著你,免得爺這邊剛挪眼,你便又出狀態!” 瓔珞知他是不放心,這才要親自照看自己,聞言心中一暖。 她先前生氣秦嚴闖她的屋子,還驅散了宮女們,那是還不認識太后,怕太后對她先壞了印象。 如今見到了太后,且又知道太后是巴不得她和秦嚴多多接觸的,自然不會再擔心這些,秦嚴愿意陪著她,親自照顧她,她也便輕輕點了下頭,嘟嘴道:“我哪里有那么不省心……” 見她一臉小郁結,眼神幽怨,嘟嘴一臉嬌俏,秦嚴眼中笑意溢了出來,捏了捏瓔珞的臉頰,道:“可否餓了?想吃些什么?爺去吩咐她們準備。” 瓔珞想了想,道:“失了好多血,我需得多用些補血的藥膳才行,不若我口述食方,爺幫我記下來送到廚房?” 秦嚴點頭,俯身又愛戀地摸了摸瓔珞的額頭,這才轉身出去吩咐準備筆墨紙硯。 那廂宮女回了秦嚴的話,見秦嚴臉色實在難看進了內殿,想了想不敢不稟報,便忙前去正殿稟了太后此事。 太后聽聞此事,卻也有些擔心,生怕瓔珞和秦嚴二人再一言不合便又吵了起來,忙忙扶著水嬤嬤的手到了西配殿。 等到了廊下卻見里頭宮女出來要去準備筆墨紙硯,一問才知道里頭好好的,世子爺要親自給縣主記食譜,安排膳食。 太后不覺一笑,沖水嬤嬤道:“看來這兩個孩子吵上一回也算有了長進,知道各退一步,互相包容了,倒是我老婆子白擔心一場。” 說著又擺手令宮女前去準備筆墨,扶著水嬤嬤的手轉了身,也不再往配殿去了。 水嬤嬤笑著道:“世子爺和縣主都是聰明人,只是性子都執拗了些,慢慢自然知道如何相處才好,太后用不著太過擔憂。” 瓔珞身上的傷兩日功夫便都愈合結痂,只是身上去了疼痛,卻開始不時瘙癢,水嬤嬤怕她不小心撓破了傷口,每日都派四個宮女不錯眼地盯著她,尤其是睡覺的時候,時刻都有宮女盯著。 這樣又過了兩日,便該用藥浴浸泡,水嬤嬤收拾好了藥浴的湯水,便讓宮女伺候著瓔珞進了凈房。 因是頭一回泡藥浴,故此水嬤嬤親自在一旁伺候,令宮女伺候著瓔珞褪了衣裳,道:“泡藥浴雖然不痛,可因藥汁滲透肌膚,促進生肌,故此結痂的地方會更加奇癢難耐,無法忍受,縣主一定要忍住,千萬不要用手觸碰傷處,更莫在用桶壁蹭傷口,不然蹭掉了傷痂就前功盡棄了,前頭受的苦便白受了。今兒頭一回泡藥浴,嬤嬤會讓兩個宮女按著縣主的身子,控制住縣主,縣主忍忍,多泡幾回便會好些。” 瓔珞聞言點頭,這才進了浴桶,坐進了濃黑的湯汁中,水微燙,一下子便浸蔓了肌膚,雖是早有準備,瓔珞還是被那種鉆入骨髓的奇癢給折磨的幾欲瘋掉。 她咬緊牙關,雙拳緊握,用了全部力氣才忍住跳出浴桶,或者上手狠狠抓撓的沖動。 這種奇癢的難受簡直比刀割還要讓人難以忍受,瓔珞神情都有些扭曲起來,因雙拳緊握,渾身緊繃,額頭青筋微凸。 水嬤嬤令宮女用力按著瓔珞的肩頭,卻見她神情雖痛苦,可卻靠著強大的意志力并非沖出浴桶,不覺面露欽佩,點頭贊嘆道:“縣主性情堅毅,非常人可比。” 瓔珞聞言苦笑了下,卻道:“嬤嬤們都下去吧,我能忍得住。” 她性情倔強的很,不喜歡將自己的脆弱展現在人前,雖然沒接觸多少天,但水嬤嬤對瓔珞倒也了解。 見瓔珞自己便控制地住,便也擺手吩咐宮女松開了她,道:“既如此,奴婢們便都退出去了,奴婢讓宮女守在門外,縣主若有吩咐喚上一聲便好。等這湯水變涼便可出來了。” 水嬤嬤見瓔珞寧愿緊咬著牙關,也不肯發出一點聲息,索性便讓宮女也都退下去,只望著沒了人在身邊,瓔珞能夠放松一些。 這廂水嬤嬤帶著宮女出了凈房,外頭秦嚴卻已站在廊下,神情緊繃,聽到動靜,回過身來,緊緊盯向水嬤嬤。 水嬤嬤知道他擔心,再度贊嘆道:“縣主性情堅韌,并無大礙,世子爺放心便好。” 秦嚴聞言卻沉聲道:“我進去陪著她。” 秦嚴說著便要往凈房中去,水嬤嬤忙攔住他,道:“縣主在泡澡,世子爺進去像什么話!” 秦嚴卻道:“她答應這些日讓爺時刻盯著她的,嬤嬤放心,爺不進去,就在屏風外頭給她說說話,讀讀書,分散下注意力也能好受些。” 水嬤嬤這才注意到,秦嚴手中果然還捏著一本書,想到瓔珞如今的情況,水嬤嬤倒也不怕秦嚴會做出什么來,聞言便道:“也好。” 說著讓開了道,秦嚴便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瓔珞難受的厲害,便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借以分散注意力,自然便也聽到了秦嚴和水嬤嬤的話。 聽到門打開又關上,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一步步進來,瓔珞揚聲道:“你別進來,就在屏風外陪著我便好。” 她此刻神情猙獰,都不愿宮女瞧見,又怎么會愿意讓秦嚴看到。更何況,誰都想要在情人面前留下最美麗的樣子,現如今她泡在黑泥一樣的藥汁里,滿頭大汗,身上的傷疤剛剛結痂,黑乎乎一片一片的比先時傷疤時難看百倍,瓔珞自然不愿意秦嚴看到。 秦嚴聽她的聲音緊繃,情緒緊張,忙應了一聲,道:“放心,爺不進去,就在這里給你念念書。” 他說著自搬了張椅子便在屏風外坐了下來,道:“你上回不是說喜歡看話本嗎?爺特叫影七尋了幾本,這會子念給你聽,可好?” 瓔珞見秦嚴果然沒進來的打算,這才舒了一口氣,嗯了一聲。 事實上她這會子也確實難受的厲害,她發現自己聽著秦嚴的聲音,竟然真能少點焦躁,他的聲音好似有股安定她心的力量。 于是屏風外便響起了秦嚴讀書的聲音,秦嚴的聲音平穩舒緩,瓔珞聽的很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