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就這樣回去了么？雖已接受他重新收徒之事，可是，卻又怎么放心得下他的傷病？

    不被他發(fā)現(xiàn)，只光靠近一點，聽聽他的聲音好不好？

    她捂住絞痛的胸口，不舍的望著絕情殿。見了幽若她已無怨，只是卻更加想見他了。

    或許那樣，才真正放得下？

    苦苦掙扎，再忍不住了，她終于還是踏著飛瀑上了絕情殿。

    身子如一道輕煙飄浮，幽幽落在院中樹顛一朵怒放的桃花上，輕如鴻毛。

    小心的隱去所有氣息，放眼四顧，絕情殿里一草一木仍舊和離開時一模一樣。滿庭的桃花樹芳菲如雨，寒風(fēng)中依然開得繽紛艷麗。一只粉嫩嫩的桃花精從睡夢中驚醒，看見她驚訝的發(fā)出嗡嗡嗡的疑惑的聲音。花千骨食指一噓，對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認(rèn)出她是誰一般，立馬扇動著薄如蟬翼的翅膀撲進(jìn)她懷里。

    花千骨不近不遠(yuǎn)的坐在一株桃花樹上，靜靜的看著白子畫的房門發(fā)呆。閉上眼睛，感受到那個熟悉的氣息，知道他此刻就在房內(nèi)。心像麻花糾成一團(tuán)，快要喘不過氣來。一年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他，他又是否想過自己？

    師父啊，小骨回來了……

    死死壓制住想見他的沖動，狠狠咬住下唇告訴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否則一定會被他發(fā)現(xiàn)。更不能用觀微去窺探他，讓他有所覺察。

    僅僅幾丈開外，為何，她卻依舊覺得隔了萬水千山？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

    房間里突然傳出一聲咳嗽，花千骨倒抽一口涼氣，大腦一片空白，連忙捂住嘴，止住忍不住便要脫口而出的呼喊和啜泣聲。

    為什么師父會虛弱成這個樣子？

    心陡然揪作一團(tuán)，然后便聽見幽若的聲音道。

    “尊上，桃花羹做好了，你趁熱快吃吧！”

    頓了好半天，她終于聽見了那個千思萬念的聲音。

    “桃花羹？為什么會做桃花羹？”

    “尊上說想吃的啊。”

    “我說想吃？”

    “恩，尊上剛剛中途睡醒時有說過，所以我就馬上去做了來。”

    房間里一陣久久的沉默。

    “對不起，尊上剛睡糊涂了。這里沒有食材，你獨自下殿了是么？”

    幽若不說話，只傳來白子畫的嘆氣聲。

    “千萬不能大意，以后絕對不可以夜里一人下絕情殿知道么？”

    “我知道了尊上，那些壞人最想抓的就是我，但是我已經(jīng)很厲害了，仙劍大會我不都打贏了么，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人抓走的，尊上你不要擔(dān)心。你快吃吧，一會就涼了。”

    “我不吃了，你拿出去倒了吧。”

    “啊？為什么？尊上剛剛不是還很想吃的么？我嘗過的，味道很好的！”幽若微微有些不解和激動。

    房間里又是一陣強(qiáng)烈的咳嗽聲，每一聲都狠狠敲打在花千骨心上，疼得她想掉淚。

    “尊上你沒事吧？”幽若緊張著急的說著，聲音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前些天明明都還很好的，為什么今天突然一下身體會變這么壞，是不是今天變天馬上要下雪了，所以舊傷復(fù)發(fā)啊？有沒有哪里酸痛不舒服，我?guī)湍愦反泛貌缓茫俊?/br>
    “不用了，你今天比試也累了一天，早點回去歇息吧。”

    花千骨從來沒聽過師父用如此溫柔寵溺的語氣說話，就算當(dāng)初對自己也不曾。他的聲音總是淡淡的，就是關(guān)懷的話也帶著一份疏離和教導(dǎo)的意味。就像初雪安靜的落在屋檐上，冷清又寂寞。

    這個孩子，對他是不同的吧。師父從不做違背自己本心的事。這個叫幽若的即將成為他徒弟的孩子，他是真心疼愛并喜歡著的吧……

    她快速點了胸口兩個xue道，硬咽下喉頭涌上的那一股咸腥，頭輕輕靠在樹上，慢慢閉上眼睛。

    一直抱著僅存的最后一絲希冀破滅了……

    傻傻的用力說服自己收徒的事只是摩嚴(yán)世尊一手安排策劃，如今看來，真的是師父發(fā)自本心的決定，沒有任何人或者外力逼他。

    不由得苦笑一聲，自己又何嘗不知呢，師父雖然是以大局為重的人，卻從來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脅還有逼迫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一點點破碎的聲音，不想再在這呆下去了，想離開，可是卻舍不得。歷經(jīng)千辛萬苦，跋山涉水而來，回到最初的地方，只是想離他再近一點點，只想再多聽他說說話，感受一下真實的有他的存在。可是見到的，卻不過是這樣的場景。

    天空中有片片鵝毛般大小的雪花飄飄揚揚的落了下來，寒風(fēng)呼呼的吹著，手腳和心都慢慢凝結(jié)成冰。

    “尊上還是吃點東西再睡吧，我好不容易做的，可舍不得倒掉。”

    她看著幽若開門出來，轉(zhuǎn)過身背著某人調(diào)皮的吐吐舌頭，門開的那一瞬間，依稀閃電般有看到師父坐在桌邊的白色衣角。

    忍不住伸出手去，卻只抓住無限的虛空。

    她看著幽若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睡覺，進(jìn)的卻是當(dāng)初自己的房間。

    絕情殿那么多間房，她卻為何偏偏要住那一間？師父把她的東西都扔掉了么？因為她永遠(yuǎn)都不會再回來？

    一片雪花落在她手心，冰涼冰涼，是徹骨的寒冷。

    收回手，轉(zhuǎn)而緊緊握住懷里的鈴鐺，握住那個他們師徒關(guān)系的憑證，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如今，她是不是應(yīng)該把這鈴兒也送給幽若呢？仰頭，看著雪花漫天飛舞，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在樹上對著房門呆呆坐了一晚上，雪越下越大。她的頭上肩上都落滿了積雪，一動不動，仿佛變作雪人，和滿枝椏桃花融為一體。

    聽著房內(nèi)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腦中不斷閃現(xiàn)的是當(dāng)初在這庭前與他相處的一點一滴。手腳慢慢冰冷麻木，心凍到連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天快亮了，該走了。

    她僵硬起身，抖抖身上的積雪，腳步虛空踉蹌。突然輕輕一聲鈴響，遲鈍的低下頭望，見手中緊握的鈴鐺不小心從僵硬的指尖滑落在地。

    ……

    檀香裊裊，輕煙彌漫。

    房中白子畫對著一碗桃花羹整整坐了一整晚，雖然知道那東西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可是不想吃，也不想親手倒掉。就好像回憶，滿滿一缽，不肯觸碰，亦不肯遺忘。

    萬籟中突然聽見一聲輕響，猶如從另一個時空傳來。匆忙幾步打開門，卻只看見空落落的院子里一片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又幻聽了么，為什么總有鈴聲在耳邊響個不停？

    白子畫無力的倚在門邊，手指深陷柱中。依舊清冷傲岸，孤高出塵，只是面色蒼白晶瑩，眼神歷經(jīng)蒼然中是掩飾不了的疲憊。

    第97章 罪孽深重

    “神尊。”

    竹染看著花千骨與雪花一同輕盈而又腳步虛浮的飄落在他面前，翻飛的裙角慢慢合攏，似乎沒有重量般，林中雪地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看到竹染，花千骨茫然的抬頭一笑，目光卻沒有焦點，眼神是絕望后的一片死寂，瘦弱單薄的身影看上去脆弱而悲哀，沒有一絲生氣。

    想當(dāng)初就算要死不活倒在他家屋門口，她也從沒有放棄過。就算被他推下懸崖走投無路，她依然倔強(qiáng)的堅持著要活下去。可是小小一件白子畫收徒的事，卻能叫她喪失所有求生的意志么？

    為什么？他不明白……

    竹染手微微握緊，那樣仿若一片死水的神情竟像極了當(dāng)初的那人。心底隱隱有些作痛，垂下眼簾，再抬眼時又恢復(fù)成平常的傲然不羈。

    “你剛從長留回來么？不說一聲就偷偷跑去，異朽君很擔(dān)心你。”

    花千骨微微一愣，回過神來：“你知道他是誰？”

    竹染點頭，眼中頗有深意。

    花千骨心道也是，異朽閣的存在明里暗里加起來近千年，竹染被逐到蠻荒八十年，就算以前沒見過，剛見時不知是何人，但以前總也或多或少聽過異朽君的名。而且回來之后東方并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要弄清楚不是難事。何況竹染生性多疑，對東方也必定是記恨和防備大于感激。他一向自負(fù)，自詡計謀過人。東方卻處處勝他一籌。因為他的出現(xiàn)，他也完全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自然會把東方當(dāng)作心腹大患，仔細(xì)調(diào)查一番，做到知己知彼。

    花千骨知道自己既不如竹染有心機(jī)，也不如他有手段，更不如他能忍辱負(fù)重。可是他在她最落魄最無助的時候有恩于她，不論他心術(shù)是邪還是正，她都打從心底感激他。

    無以為報，所以……他可以利用她，如果她還有那個價值的話，她不在乎被他利用，但是前提是不能傷害其他人。一開始離開蠻荒的時候她還很擔(dān)心，不過現(xiàn)在有東方在她就不怕了。不管竹染再怎么厲害也斗不過東方，蠻荒相處那么久他了解她，她也了解他。

    竹染是個聰明人，從來凡事都是機(jī)關(guān)算盡，利益為先，不會沖動不會不管不顧，遇事先會想好如何保全自己。就算他的野心再蠢蠢欲動，只要東方在一天，他就不敢明著翻云覆雨，將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怎么也會來茅山，是不是島上出了什么事？斗闌干前輩他們呢？”

    “他們都還在島上，你們一直沒回，也沒傳個信，前輩怕出什么意外就讓我過來隨便看一下。東方彧卿說你一個人去長留了，沒被發(fā)現(xiàn)吧？”

    “沒有。”花千骨低下頭，或許內(nèi)心深處她是希望被師父發(fā)現(xiàn)的，她想見他……

    “島上的人情緒怎么樣？”

    “一個個都是剛放出籠子的鷹，自然拼命想往天上飛。但是大多數(shù)人太久沒動真氣，剛回六界有許多都不適應(yīng)，法力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慢慢恢復(fù)。他們也知道自己今不如昔，在蠻荒的日子也都過怕了，不想再回去，應(yīng)該不會像清憐一樣隨便出去尋仇鬧事。再加上有斗闌干和腐木鬼他們在，應(yīng)該還鎮(zhèn)得住一時你放心。”

    “那就好，你怎么會一個人在這林子里？外面下雪這么冷。”

    “剛剛來了兩個長留弟子，有一個法力挺強(qiáng)。我怕隱藏不住自己的氣息，便出來隨便走走避一避。”

    “長留弟子？”花千骨心頭一驚。

    竹染點頭，眸子陡然陰沉：“一男一女，女的好像叫輕水，男的叫落十一。”

    花千骨心頭一喜：“他們?nèi)四兀俊?/br>
    “剛走沒多久，你路上沒遇到？”

    “沒……”花千骨皺起眉頭，難怪在長留找不到他們，原來他們竟到茅山來了。這么說糖寶也應(yīng)該來了……

    不由得心頭一陣懊惱，居然這樣眼睜睜的錯過了見面。抬頭看竹染，隱隱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淡淡殺氣。盡管他已刻意隱藏，但是不知是不是功力未恢復(fù)完全，似乎很難壓抑克制。

    試探猜測：“你以前沒見過落十一？”

    竹染冷哼：“我在長留的時候，他還沒出生呢！”

    “你已經(jīng)知道他是誰了？”

    “雖然之前身在蠻荒，但是回來也快一天了，要弄清楚長留乃至六界這八十年都發(fā)生了些什么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你就是急于知道一切，所以才找借口從島上出來上茅山。這短短期間，你應(yīng)該去了不少地方吧？”

    竹染挑眉看著她：“聰明。”

    花千骨知道竹染為什么要從殿內(nèi)出來了，以他的能力怎么會隱藏不了自己的氣息，而應(yīng)該是沒辦法克制住體內(nèi)狂暴的殺氣吧。看到那個取代自己成為世尊弟子，長留首徒的人。他的心里究竟是恨意，是嫉妒，還是不甘呢？

    自己好歹還算師父的徒弟，可是他卻是已被正式逐出門去。多了一個小師妹自己已經(jīng)這么難受，身為棄徒他心里肯定更不好受吧？

    身上同樣被三生池水烙下疤痕，同樣身為六界的罪人，同樣被無情的驅(qū)逐到蠻荒。花千骨心頭不由涌起一陣同病相憐，他和她，同樣都是被世界拋棄的人……

    竹染見她目光陡然悲憫，驕傲自尊仿佛被刺傷一般冷笑道：“不要拿我和你相提并論，是我自己背叛長留的，你以為我像你，很想做誰的徒弟么？”

    花千骨搖頭，她并不了解竹染對長留對摩嚴(yán)是什么樣的感情，也不知道當(dāng)初都發(fā)生了些什么。但是明顯竹染是很恨摩嚴(yán)的，他的處心積慮，似乎也是為了要報復(fù)他，而這似乎并不僅僅因為他被放逐那么簡單。而讓她覺得奇怪的是，一向嚴(yán)厲苛刻的世尊，應(yīng)該是很了解竹染的心性的，當(dāng)初竹染也定是犯了大過，摩嚴(yán)才會逐他出師門去蠻荒，但是卻沒有廢掉他。難道是念及師徒之情？

    突然憶及白子畫手持?jǐn)嗄钅呛敛涣羟榈囊话倭阋粍Γ挥勺灾鞔蛄藗€哆嗦。

    只是竹染恨摩嚴(yán)也罷，恨長留也罷，乃至恨了六界也罷，很明顯他將那恨意也波及到了落十一的身上。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被人取代的滋味都是不好受的，何況竹染何等的心高氣傲。他一貫都是冷靜而又自持的，可以面對落十一產(chǎn)生如此強(qiáng)烈的殺意，可見他心頭的怨恨到了何種無以復(fù)加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