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他本不是信命之人,所以當初收了花千骨。接下來的這些年,并不是對自己的教導有多大信心,而是對她自己有信心。這孩子堅強、聰慧、勇敢又有毅力,完全有能力把握住自己的命運,而他要做的就是正確的引導。 但是始終,她兇煞的命格注定了不但屢屢危及自身還要禍國殃民。若是生為平常女子也便罷了,如今身懷異能,若是走上邪路,為禍蒼生,他會毫不猶豫的大義滅親。 待花千骨醒來已是幾個時辰之后了,白子畫一直嬰孩一樣把她抱在懷里,紛繁復雜的想了許多事情。 花千骨一睜眼見他,絕望中是道不盡的欣喜。 “師傅,原諒我,不要不理小骨……”花千骨的小手揪著他的衣襟,頭深深埋在他懷里低聲啜泣。白子畫心頭一軟,畢竟還只是個孩子而已。 “你為何比試時下如此重手?為師教你法術(shù)不是要你用來殺人的!”而只是希望她能在今后沒有他的崎嶇的道路上多保護自己。 花千骨一聽師傅肯聽自己解釋了,便知師傅氣已消了大半,事情有了回旋的余地。只是這原因,又如何能夠讓他知道。 “對不起,師傅,徒兒一時求勝心切才會……弟子知錯了,再也不敢了,請師傅原諒……” 白子畫嚴厲的看著她:“你道你師傅是瞎子么?才會看不出你一開始比斗中的不停退讓?卻又最后為何突然決定痛下殺手?這背后究竟是什么隱情你給我交代清楚!” “我,我……”花千骨背上冷汗直冒。 “弟子錯了,是弟子一時糊涂,請師傅責罰,就是不要不理我!” 白子畫心頭又是一陣火起,不是氣她妄動殺機,只是氣她的不信任,不肯說實話。 “這么多年了,你做菜連殺只雞都下不了手,會因為一場贏定了的比賽暗算同門么?” “師傅……”花千骨跪在榻上叩倒在他面前。他想怎么責罰都可以,只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如果讓師傅知道一切的話就真的完了。 “你……”白子畫看著從來都乖巧懂事從未忤逆過他的花千骨心頭一陣火起。毒性直往上沖,他身子搖晃微微搖晃了幾下被花千骨慌忙扶住。 “師傅你的毒!”花千骨連忙擼起袖子。白子畫一把推開她,她已經(jīng)失血太多了。正轉(zhuǎn)身要走,卻被花千骨使勁攔腰抱住。 “師傅,弟子求你,生氣歸生氣,先把毒壓下去,一會你想怎么懲罰我都沒關(guān)系!” 白子畫掙脫不開,只覺得頭腦越來越重,眼前一片猩紅。 血,他只想要血…… 轉(zhuǎn)過身看著花千骨,眼睛突然變得漆黑如墨,那種黑猶如空洞,沒有任何光彩,一切光線似乎都會被吸下去。 花千骨身上泛起一陣雞皮疙瘩,面前朝夕相處的人突然變得陌生無比,她放開手,有些恐慌的想往后退。 可是未待她來得及任何動作,身子已騰空而起,向白子畫傾去。 “師傅!”花千骨只來得及一聲驚呼,然后右耳及肩其間的頸項被白子畫一口咬住,猶如一盆冰水從頭澆到底,頓時被消了音。 世界瞬間寂滅…… 花千骨無力的仰著頭喘息,隨著血液同時流失的還有周遭的空氣。整個酥軟的身子被白子畫牢牢托在手心,就像一根小草一樣,輕輕一折便會斷掉。 神農(nóng)鼎之毒無藥可醫(yī),就算是仙人也是不過多時全身僵硬,猶如石雕,最后化為飛灰。白子畫卻硬憑著問鼎天下的能力和花千骨的血硬撐了兩個多月。剛剛救霓漫天之后又不斷給花千骨輸入真氣,毒氣更加攻心。硬挺到現(xiàn)在,卻是終于被毒性所掠,此刻完全失去了意識。 血液的香氣似乎逐漸滲透她透明白皙的肌膚,頸動脈比腕間更粗,血更美味更容易吸食。如紙般輕薄嬌嫩的皮膚,輕易便被他的牙刺破,再一使勁直接扎入血管。血就那樣洶涌的流入唇齒之間,腥香甘甜,勝過人世間一切美酒佳釀。 花千骨感受著他的鼻息輕輕的噴在自己耳邊,臉輕輕貼著她的臉,唇齒在頸項旁吸吮啃咬,疼痛中卻又帶著讓人無法想象的舒軟。身體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沒辦法做半點掙扎,更無法想象那個猶如愛人般俯身在她頸邊的會是她的師傅。 魂魄都戰(zhàn)栗的奇怪的麻癢從心底深處像洪水般涌出,占據(jù)了身體所有地方,甚至連發(fā)尖都能感受到她的顫抖。 花千骨緊咬住下唇,以免發(fā)出莫名的叫聲和呻吟聲,可是那種奇怪的感覺不斷的從她身體里隨著血液噴薄而出。她輕微的喘息,再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感受到一貫冰冷的師傅身上火熱的溫度。 她希望如同平日一樣師傅能夠很快便停下來,可是白子畫仿佛喝上了癮一般,始終抱住她不放,似乎要把她身體里所有的血液都吸干。 花千骨因為失血過多頭腦越來越暈沉……好吧,如果這就是師傅的懲罰的話,她心甘情愿。意識越來越模糊,手慢慢從白子畫背上耷拉下去,終于完全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的時候,依舊是在自己房間里。她身子軟軟的沒有一點力氣,以為剛剛一切都是在做夢,一照鏡子,脖子上居然真的多了兩個吸血的齒印。齒印周圍是因吸吮而多出來的淡紅色血塊,猶如吻痕。 桌子上放了一碗藥湯,看來是師傅親自下廚煎的。 她的外傷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睡了應(yīng)該至少也有三四天,師傅一定用了很多名貴藥材,廢損很多內(nèi)力給她療傷。自己尚未得道,光有仙身,只是長生不老,卻依然容易損傷。 “師傅……”她癡癡呢喃了一句,這么多年來,除了群仙宴上那一笑,她從來沒見過師傅有過其他任何表情。不管是她做錯事的時候還是他們遇到危險的,師傅哪怕眼神中會表現(xiàn)出一些情緒,表情都一直從容淡定,冰冷中至有一番高不可侵。可是居然會被這次自己氣到親自動手打她,可見到底有多生氣,對她失望的有多徹底。 她心頭一酸,委屈得快要掉下淚來。她真的不是想故意欺瞞他,也不是想要傷害誰,她只是不想讓誰知道那件事罷了。 如今趁亂假裝失手殺掉霓漫天的機會已經(jīng)錯過了,當時二人身處法術(shù)屏護中,周圍的人不可能看得到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師傅與自己朝夕相處,定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殺意才出手的。 現(xiàn)在要殺霓漫天更加不可能了,長留山戒備如此森嚴,怎么可能殺了人而不被人懷疑和發(fā)現(xiàn)。而只要霓漫天一日不除,就算拿回了絹布也無濟于事。她只要隨便開口說了,不論別人最后信不信,只要傳到師傅耳朵里,她就完了。 怎么辦,該怎么辦!真的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么?拼命叫自己冷靜下來,就算師傅認為自己大逆不道,欺師滅祖,殺害同門,無論如何,就算死,也絕對不能讓霓漫天把這件事說出去。大不了,就跟她同歸于盡吧! 花千骨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推開門便想要出去。不知道師傅的毒怎么樣,要是恢復意識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完全不受控制的吸了她的血,他心底一定非常不好受吧?可是這不能怪他明明都是自己的錯啊!只要可以為他解毒,哪怕毀天滅地,哪怕要她把自己煮爛了剁碎了熬成湯給他喝她都心甘情愿。 中午的太陽明晃晃的照進來,刺得花千骨睜不開眼睛,身子搖晃了一下便往前一頭栽倒,卻突然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扶住。 抬頭一看,卻竟然是東方彧卿,肩膀上還趴著糖寶。 一時間心頭的彷徨無措還有傷心委屈全部爆發(fā)了出來,一頭扎進他懷里。 東方彧卿眉頭深鎖,看著她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和憔悴深陷的眼窩,心里一陣緊抽。輕嘆一口氣,牢牢將她抱住。 “骨頭mama,我們回來了……”糖寶也緊貼著她的臉來回蹭著。 花千骨用力擠出笑容,激動得手有些顫抖:“你到哪去了,我還以為你不要mama了。” 糖寶使勁在她臉上親著:“我去找爸爸,想辦法給尊上解毒。” “那找著了么?”花千骨激動的看著東方彧卿。 東方彧卿半天也沒有回答,只是蹲下身子,撫摸著她的小臉心疼道:“怎么瘦成這個樣子?” 花千骨鼻子一酸,握住東方彧卿的手無端的感受到溫暖與信任,終于忍不住和盤托出:“我的絹布被霓漫天搶去了,她威脅我,我仙劍大會上便想動手殺她,可是被師傅發(fā)現(xiàn)了……” “什么絹布?什么事情嚴重到會讓你受她脅迫,甚至想要至她于死地?”東方彧卿看著她問,銳利的眼神仿佛早已堪破了一切。 “因為,因為她知道了我的一個秘密……”花千骨低下頭不敢看他。 東方彧卿瞇起眼睛,發(fā)出一陣似笑非笑的聲音:“秘密?在我這里,沒有什么事是秘密。” 花千骨震了一下,睜大眼睛抬頭看著他。突然間覺得東方彧卿很陌生又很熟悉。 “如果你是這件事沒辦法解決的話,我可以幫你。”他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魔幻般的溫柔詭異。 花千骨慢慢放開他的手退了幾步,眼神慢慢平復下來,苦苦笑了一下。 “好吧,說吧,你想要什么代價,只要我能給的,什么都可以給你。” 東方彧卿仰天笑了起來,笑容依舊暖如三月春光。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花千骨無奈的搖了搖頭:“太白山的時候就隱隱有些察覺了,可是又不太敢相信。后來師傅中毒,我和他身處絕境之中糖寶又找了異朽閣的人來救我們,心里便有些確定了。” 東方彧卿臉對臉,深深的俯視著她:“你不怕我?” 花千骨苦笑一聲:“我怕你做什么?你一次又一次的幫我救我,對我這么好。” 東方彧卿嘴角揚起意味深長的笑容:“你什么時候都是聰明又伶俐,就是一遇到白子畫的事情就全都亂套了。” 第62章 有口難言(上) 花千骨望著東方彧卿,心里一陣苦笑:“其實我早該猜到了,普通的一介書生,怎么會知曉這么多事,懂得這么多奇門異術(shù)呢!” 東方彧卿摸摸她的發(fā)髻,溫柔道:“你怪我瞞著你么?” 花千骨搖搖頭:“你有你的原因吧,不管身份是什么,你就是你,對我而言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東方彧卿滿目笑意:“我最喜歡骨頭這點了,所以身份揭穿不揭穿從來都不擔心。” 花千骨轉(zhuǎn)頭兇神惡煞的對著糖寶使勁掐:“可是你這臭蟲子居然也敢跟著他瞞我那么久就不可原諒!” “嗚嗚嗚……我錯了,我錯了,爸爸救我……”糖寶連忙躲到東方彧卿脖子后面。 東方彧卿呵呵笑著,他多想能夠就這么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啊,只可惜當初的一時心軟沒有帶她走,如今便再也來不急了。 他看過太多人間故事,通曉太多古今哀愁,博識智廣因此也豁達通透。極少有什么結(jié)解不開,更沒有什么事放不下。可是骨頭就真的好像他身體里的一根骨頭一樣,一出點什么事就扯著他的心肝兒疼。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穿著大斗篷,帶著長舌頭的面具,跟只大蝙蝠一樣,把我嚇個夠嗆,后來又扮成迂腐的笨書生來糊弄我!” 東方彧卿哈哈大笑:“你呢,拿一籃墳地里挖的野生蘿卜給我,后來在河里洗澡被我看見……” 花千骨臉一紅,氣鼓鼓道:“原來你是故意的!” 東方彧卿壞笑:“因為看了你的身子,所以要對你負責。作為補償,幫你奪回神器,替你分憂解愁,照顧你、守著你一輩子。” 花千骨身子一震,低下頭去:“你這代價太大了,異朽閣這筆生意可是做虧本了。” 東方彧卿輕嘆一聲,眼中一絲陰影掠過:“不過現(xiàn)在我也只能在霓漫天的事上幫到你,白子畫的毒,我想了很多辦法,但還是沒有用……” 花千骨愣了愣,雖然心里早有準備還是狠狠一痛。若是連異朽君都這樣說了,那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了。 東方彧卿看她瞬間垮掉的神色,深深皺起了眉頭,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扯開話題。 “你是想讓霓漫天保住這個秘密不要說出去,還是直接殺了她解決個干凈?”東方彧卿開口,好像跟說今天我們到哪里哪里吃飯那么輕松自然。 花千骨怔了怔,突然想到白子畫的話:我教你法術(shù)不是讓你用來殺人的。 “如果能不殺她就可以保住秘密當然是最好,可是她怎么可能會不說呢!”霓漫天本就罪不至死,當時自己出手也是因為實在是迫于無奈。就好像要保護小雞的母雞一樣,一想到她今后可能會給自己身邊愛的人所造成的傷害,她就變得沒辦法控制自己。 東方彧卿笑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么?天下的人我管不住,天下人是舌頭可都是歸我管的。那條舌頭敢不聽話,我就——” 東方彧卿從懷里掏出一把像蛇一樣的金色小刀來:“割了它!” 花千骨睜大眼睛:“你不會真的要把她舌頭割了讓她變成啞巴吧?”對于霓漫天來說,如果舌頭被割了,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就算她不能說話了,她還能寫啊,能比劃啊,還可以通過傳音啊!”還說自己多聰明,明明就笨死了。 東方彧卿摸摸她的頭:“放心吧,我會處理的簡單干凈的。” 花千骨陡然安心下來,這么多天了,她就沒有一刻踏實過,被別人捏住把柄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對了,你是怎么進到長留山又上到絕情殿來的啊?”花千骨這才反應(yīng)過來,要是讓師傅看見…… “我跟尊上說了我送糖寶回來。” “啊?你跟我?guī)煾岛苁烀矗俊?/br> “不熟,也就是救下你們之后聊過幾句。然后他帶了你回長留山,糖寶跟我留在異朽閣。” “那他現(xiàn)在人在哪?” 看著花千骨一臉擔憂的樣子,東方彧卿心里莫名其妙一股酸澀:“他被你鮮血喂的飽飽的,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閉關(guān)調(diào)息吧。你把這個藥吃了,補一下身子,我先出去一下。” 花千骨接過他遞來的藥丸吞進肚里:“你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