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最初那三天冷熱交替折磨、兩個獨立靈魂的記憶強制揉合的時間里,白素錦簡直度日如年,不能動,不能說,不能聽,意識卻空前清醒,卻又完全不受控制地在汲取同名卻獨屬于另一個人的龐大記憶,連帶著記憶讀取時衍生的情緒波動。 那些時刻,白素錦是恐慌的,極度害怕陷入這種感覺沒死,卻生不如死的狀態。 幸而,一個十六歲的姑娘,人生經歷再坎坷,記憶也是有限的。三天后的午夜,腦海中連續不斷播放的“影片”在一輛青蓬馬車陡然翻下橋落入水中、只聞水聲未見激起的水花后,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都清凈了。 只剩下極致的累。 白素錦博士雖長在紅旗下,汲取無產階級無神論的養分長大,但無奈從事行業特殊,工作環境總在海平面以下,老話說夜路走多了還能碰上鬼,何況是總從事地下工作的情況。所以,直到昏睡過去再度失去意識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還在困龍山的主墓室發掘現場,還在那幾塊被拆開的烏木棺材板中間,之所以腦海中會強行侵入另一個人的記憶,應該是和那些出現在烏木板上的紅色圖案有關,或許,那是一種玄妙的封存禁/術,碰到某種契機就會被激活,比如人的血。 無論如何,白素錦覺得這應該算是親身體會了一把靈異事件,再睜眼就過去了。 事實上,等白素錦博士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事兒的確是過去了,但是自己的魂兒卻沒過去! 靈rou分家......奪舍重生......穿越時空...... 當這些出現在熱門小說網站里的設定和關鍵詞統統發生在自己身上時,白素錦博士的心路歷程簡直可以寫成三十萬字的心理分析報告。 而這個報告用一句話概括就是:我覺得我的無神論信仰遭受了空前巨大的打擊,這可能是我沒經過墓主人同意就擅自挖人家墳的報應。 當然,不管你內心如何糾結震撼,心路歷程如何崎嶇顛簸,最后,在現實的五指山面前,你都只能乖乖躺平認命被壓。 耗費十幾年的時間沒在陸揚身上修煉成龜,發掘個墓葬的功夫就體驗了一把奪舍這種修煉大咖才具備的金手指,白素錦博士認命的同時也偷偷實驗了一把,結果悲催的發現,除了占用白三姑娘的殼子,再無什么金手指銀手指的蹤跡。 而且,醒來后,據寸步不離守在床邊哭得直打嗝的那個叫清曉的小丫環科普,自己現在身處的是大歷皇朝,元啟三年。另,這是個地地道道的三界五行之內的凡人社會,還是個階級分明的封建社會!更重要的是,這個封建社會自己完全沒聽過! 于是,先知技能完全沒戲。 三天掙扎在生死線,又三天躺在床上挺尸自暴自棄,又又三天緬懷了一下自己的rou身,又又又三天系統整理了一下重組后白素錦面臨的狀況,又又又又三天做最后一次逃避,和自己彼端世界的親人們告別,終于,第十六天,白家三姑娘她又站起來了! 想想現在的日子也挺不錯的,雖然等著處理的人和事兒不少,但高床軟枕一覺到天明,吃穿用度無一不精致,再也不用窩簡易帳篷,鉆地洞,清淤泥,刨遍墓葬每一個角落就為找到能證明墓主人身份的一塊銘文或一枚小小印章...... 呃,不能想了,想多無用。 把心頭涌上來的那幾絲酸苦用一口軟糯的帶著淡淡蛋白香味的燕窩咽下去,從今天開始,要像在彼端世界那樣,即使沒有父母的呵護也能自己茁壯成長! “姑娘,老奴在灶上還溫著一盅雞絲粥呢,我給您端上來?”負責廚房的趙mama看白素錦一口氣吃光了整盅的燕窩,心里高興著呢,這人啊,好好吃飯才能病好得快。想到前些日子姑娘躺在床上病懨懨的樣子,趙mama忍不住扯著帕子抹眼角。 大房所在的院子叫清暉院,白大爺掌管家業,大太太嫁進門就管家,為了出入方便,所以就選了這個西側靠近二門的院子。院里如今伺候在白素錦近前的,三個mama四個丫環,三個mama都是大太太從許家帶來的陪嫁,所嫁的都是陪嫁莊子、鋪子上的管事,四個丫環,清曉和清秋是趙mama的閨女,雨眠是夏mama的閨女,素尺是宋mama的閨女,這都是大太太留給三姑娘最可靠的家生子幫手,不說能護得整個清暉院滴水不漏,起碼姑娘屋子里的風聲是絕對傳不出去的。這回出事,白三姑娘是從廣蚨祥直接出去的,行色匆匆,還把隨身伺候的清曉給打發回府,幸虧當日趕車的車夫是個老手,馬受驚脫韁的時候閃跳及時,還高喊了一聲讓三姑娘雙手抱頭護住腦袋跳車,隨后又跳下水把她救了起來。 所有人都認為是車夫救了三姑娘,其實三姑娘的香魂早已斷了,不過,白素錦還是要好好感謝那個叫曾二的車夫,如果沒有他,這個身體若是真被困在馬車里沉進水,怕是自己的魂兒過來了也無所依存。 白素錦醒來后,對外稱事發當日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來了,看診大夫的診斷很給力:腦補受重創的后遺癥,沒傻就不錯了,其他隨緣吧。 于是,這次受傷就被認定為意外事故,純屬白三姑娘倒霉。 白素錦身邊伺候的幾個人都是有眼色的,自然是姑娘說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多問半句,只是服侍起來更加謹慎用心,尤其是清曉,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其余時間幾乎就長在白素錦身邊了。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估計這回是嚇慘了。 在床上躺了半個月,身體已經大好,加之想通了接受現實后心情也跟著豁達,白素錦發現自己胃口特別好,而且,趙mama的廚藝太棒,于是,不知不覺就把一整盅的雞絲粥吃掉了大半,不得不在屋子里來回徘徊消食。 “姑娘,楊mama來了。”門外傳來夏mama的聲音。 楊mama是福林院近身伺候老太太的老人兒,白素錦對她不陌生,臥床小半個月里,白家主子們一個沒見著,各院打發過來的下人倒是見過幾個,頂數這個楊mama印象深刻,不因旁的,態度太嘚瑟。 “讓她候著,我換身衣裳。”白素錦向來最討厭這種拎不清自己身份的人。 三姑娘的不好相與在白府人盡皆知,楊mama仗著老太太的關系敢給清暉院幾個mama丫環臉色看,卻也不敢明著做出僭越主子的事兒,所以得了夏mama的回復后,就只能站在花廳門口的臺階下候著。足足等了近一刻鐘,才看到三姑娘帶著倆小丫環不緊不慢往花廳這邊踱過來。 當年白大爺迎娶大太太之前,仿著江南的亭臺樓榭,費了不少心思重修清暉院,還在院中修建了一道內隔離墻,墻頭用琉璃瓦起頂,墻上鏤空雕刻花窗,隔離墻兩面各栽種了青竹,將清暉院分成內外兩處,中間僅有一處花廳相通,將居住的內院妥帖地掩映在最里面。 花廳兩側是抄手游廊,供人前后院穿行,正中是一堂兩室的屋子,靜思堂做客廳用,東側的茶室用來待客,右側是書房。 白素錦腳步沒有一絲停頓徑直越過候在階下的人進了靜思堂,在堂內正位坐好后,抬手接過雨眠遞上來的茶盞,輕呷了一口茶。 三姑娘臉冷,楊mama是知道的,但卻從來沒這么給自己下臉色過,想到剛剛看過來的那雙清冷幽深的眼睛,楊mama竟不由自主后脊梁冒涼風,當即繃緊了神經,連行禮也比往次端正了幾分。 “三姑娘,蘇家大少爺來了,說是想商量一下兩家的婚事,正在前院等著。” 嗬,來的還真是時候。 “祖母的意思,是讓我一起去見蘇大少?” 楊mama頓了一下,垂首回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大太太臨終前曾留下遺囑,及笄后,您的婚事由自己做主,所以......您自己見蘇大少爺就行。” 終身大事由子女自己做主,在這個社會里聽來是多么離經叛道的事,可白家大太太在臨終前卻執意立下這樣的遺囑,白素錦怎么會不理解她的用心,這是她是對自己女兒的信任,也是最后能給予的保護。對于一個年幼失怙、旁無兄弟卻又身家不薄的姑娘來說,在族親不靠譜的狀況下,婚姻這種決定人一生幸福的大事,握在自己手里總比被別人魚rou強。 將楊mama急匆匆離去的背影看在眼里,白素錦冷笑,不過是些欺軟怕硬的慫蛋。 蘇家是臨西府巨富,被稱為“小四象”之首,產業涉足鹽、糧、布匹等,無一不規模大,根基深,蘇白兩家的婚事,是蘇家大爺還在世時同白大爺定下的,如今兩人都已過世數年。白大太太過世后,白素錦為母親守孝三年,孝期結束前半個月及笄,蘇家本打算出孝期正好著手辦兩家的婚事,沒想到,一出孝期白三姑娘就出了事,險些喪命,好不容易熬過來,就提出要退婚。 蘇平蘇大少爺坐在棣棠軒的團刻紫檀椅上,回想起幾日前胞弟蘇/榮的話,眉宇間的郁色愈發濃重。 第5章 第5章退婚 白大太太臨終前留下遺囑的事,整個臨西府幾乎無人不知,蘇白兩家定親數年,兩家大爺尚在時來往又頗多,所以,白家另幾房的行事作風,外人可能所知不詳,但蘇平卻是了解的。這會兒看到只有白素錦一個人來見自己,便也沒覺得意外。 對于這個未來三弟媳,蘇平是相當看好的。所謂虎父無犬子,三姑娘雖是女兒身,但十來歲就跟在白大爺身邊進出鋪子、學帳,白大太太病倒后更是一肩挑起個大莊子和兩間鋪子,非但沒出一點亂子,還經營得越來越好,這等悟性和眼界,正是蘇家兒媳婦最需要的。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小五是個撐不起事兒的,就該給他找個這樣的媳婦克著,所以蘇平才打算三姑娘一出孝期就馬上把他們的婚事給辦了,免得夜長夢多。可惜,擔心什么來什么,計劃不如變化快,三姑娘死里逃生,醒過來第一件事竟然就是退婚。 不過,蘇平一時也吃不準白素錦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所以這才親自上門探聽探聽。 “城西鳳凰街帽兒胡同三號院,林瓏,五個半月。” 蘇平開門見山問退婚原因,白素錦也不是拐彎抹角的性格,但也懂得給人留三分余地的道理,就直接報上了一個地址,一個人名,和一個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