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崎輝坐在椅子上，觀察著屏幕中星野白羽血色盡失的臉。

    一位研究者說道：“我們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她還是個孩子。”

    研究者面露不忍，屏幕中的少女才十六歲，和他女兒差不多大，卻要經歷這種事情。向來冷血的研究者，見到這種情況，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月崎輝瞄了他一眼：“我知道。”

    “從開啟這次實驗之初，我就明白自己是多么糟糕的人了。連一個女孩想要幫助哥哥，這樣純粹的愿望，都能利用，我連這種事都能做出來……所以說啊，這個世界早就沒救了。”

    “而我們的最終目的，不就是毀了這個世界嗎？這么糟糕的世界，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月崎輝說道：“大家一起去死吧。”

    他看向電腦下方的進度條，那是大腦網絡聯結的進度，76%……

    還差一點，就能聯結起六十億人的大腦了。

    *

    這里是哪里？

    星野白羽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廣闊的淺藍色空間，低下頭，她發現自己漂浮在半空中。

    這個地方沒有盡頭，沒有邊界，她漂浮著向前，周圍的景色卻始終沒變。

    她的周圍出現數面鏡片，它們形狀不規則，邊緣鋒利。

    每個鏡片上顯出不同的畫面，有在學校的里、在辦公樓里的、在家的，但視角卻出奇一致，都是從第一人稱視角看到日常生活的畫面。

    無數面鏡子，無數種畫面，令她眼花繚亂。

    她想轉過頭，不去看那些鏡片，但這個空間里布滿了鏡片，沒有一處是空著。

    星野白羽頭疼地揉了下太陽xue，閉上眼睛，打算眼不見為凈。

    但沒有用，閉上眼睛后，那些畫面直接顯現在她腦海中。

    六十億人的思緒和記憶，如同連綿不絕的海水，將她淹沒，她在海中浮浮沉沉，連自己是誰，都快要記不清了。

    過多的信息量，讓她頭疼欲裂。

    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能沉沉地睡著。

    “jiejie、jiejie。”

    隱約聽到遠處有個聲音傳來。

    那個人在叫誰？

    星野白羽有點疑惑，可她實在太累了。身體累，心更累，累得她不想睜開眼，看看那是誰。

    星野白羽放棄睜開眼，任由自己在龐大的意識之海中下沉。

    下沉、下沉……

    就快要跌入，沒有一絲光亮的黑暗海底。

    就在此時，星野白羽感覺有人握住她的手，往上拉，帶著她向上游。

    星野白羽聽見對方在說：“自己的記憶，可不要再弄丟了啊。”

    那人的聲線與她相差無幾。

    她差點就以為。

    那個人就是，她自己。

    往日的記憶，一幕幕浮現。在學園都市度過的點點滴滴時光，涌上心間。

    她稍微清醒了點。

    星野白羽努力地睜開了眼睛。

    在此，以人之身，領域神意者誕生。

    *

    望著屏幕上100%的進度條，還有星野白羽背部那長達五米、已經完全成型的光翼，月崎輝松了一口氣。

    成功了，他成功了！

    為了這一刻，他付出了十一年的時間和努力。

    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月崎輝忍不住笑了，笑聲帶著幾分癲狂，臉上哪里還有半分平日的清雅。

    突然間，就在他身后出現一個旋渦狀扭曲的空間，一位少女無聲無息地出現。

    銀發金眸，齒輪狀光環，瑩白光翼。

    少女全身上下rou眼可見地泛著白光，宛若披著一層白紗。

    研究所內的人們紛紛站起來，驚愕地望著眼前的少女。

    “什么？！星野白羽你……”

    不等他們話說完，星野白羽便抬手。

    一股無形的力量擊飛了在場所有人，他們就像陀螺一樣，身子旋轉著，重重地砸到墻壁上。

    那些研究者身體多處骨折，疼得快要死過去，但意識卻很清醒，無法暈迷，只能活生生地承受裂骨之痛。

    月崎輝不可置信地瞪著星野白羽：“不可能的，你竟然在聯結六十億人大腦的狀況下，還保持清醒？”

    星野白羽微瞇著眼睛，瞬移到月崎輝旁邊，抓住他的頭發，把他從墻壁上扣下來，然后甩在地上。

    她抬起右腳，一腳踩在月崎輝胸膛上。

    沒什么肌rou的纖細小腿，看著沒用多大力氣，但一股從內釋放的強大力量，直擊月崎輝胸膛。

    周圍的空氣都隨之震動。

    月崎輝不堪重負，吐出一口鮮血，感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全身都在發出痛苦的信號。

    實際上，對于已經踏入神之領域的星野白羽來說，她不必親自用腳踩他，直接用能力就能夠打倒他，她甚至連手指也都不用抬，就讓月崎輝從這個世界消失。

    但那還不足夠。

    她向來提倡，做了壞事就該狠狠教育一頓的原則。

    比起□□上的痛苦，精神上的剝奪才是最殘酷的……她剛切身體會了這點。

    星野白羽：“為什么做這種實驗，讓我成神的目的是什么？”

    月崎輝看著她，不作回答。

    星野白羽挪動踩在他身上的腳，慢慢踩上他的脖子，在喉結處，重重地踩了下去。

    “啊啊——！”

    月崎輝感覺喉嚨像被緊緊鉗住，火燒般疼。

    星野白羽俯視著他，淡淡道：“不會說話，就不需要喉嚨了。”

    月崎輝身上有防御她能力的芯片，但那種芯片，在已經成神的星野白羽面前，已經和玩具一樣，不值一提。

    她隨時能直接入侵他的大腦，但是她不想做，因為臟。

    這種人渣的大腦，她根本都不想去觸碰。

    她冷淡地望著月崎輝在地上掙扎，過了許久，她放開了他。

    月崎輝像將死之人般，粗聲喘氣。

    星野白羽毫不留情地說：“現在，會說話了嗎？”

    月崎輝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鏡框早已碎成了渣，他將口中的血水吐了出來，血中混雜著幾顆牙齒。

    “我討厭這個世界，所以想要毀了它，就這么簡單。普通的小打小鬧對這個世界來說，不痛不癢，只有踏足神之領域，才能擁有足夠的力量，去摧毀整個世界。”

    月崎輝說道。

    “我曾經有一個meimei，她在一次實驗中……死了。都怪學園都市的那些家伙，他們跟我說實驗很安全，不然我也不會同意讓meimei參加那個實驗。星野！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理解我吧！你哥哥的病會越來越嚴重，這也是學園都市的那群家伙做的好事！”

    “一起毀了學園都市吧！”月崎輝眼中冒出怒火，他仰著腦袋，急切地望著她。

    他似乎已經確定她會感同身受，正渴望從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然而，星野白羽的下一句話，卻成功地把他噎住了。

    “那我問你，你meimei為什么會參加那個實驗？”

    月崎輝沉默。

    星野白羽臉上露出了然的嘲笑：“換個問題吧。你meimei參加的實驗，你是不是也參加了？作為研究者參加了？”

    “……”

    “把自己meimei當成實驗品的家伙，你以為我會和你共情嗎？”星野白羽冷冷地說道，“而且，我哥哥的事，你把錯都推給學園都市，但你剛才所說的‘學園都市的那群家伙’中，包括你嗎？”

    月崎輝對她笑了，那一如既往地輕笑，此時顯得格外陰森，仿佛摻著毒汁。

    他說：“太聰明，有時候也不是件好事，特別是身處在學園都市里。”

    星野白羽嫌惡道：“你真惡心。”

    被看穿一切后，月崎輝狂笑不止：“想殺了我嗎？可以哦！你有這個資格。”

    重傷倒地的月崎輝，笑得渾身顫抖，血液流得更快了。

    “你有足夠的理由來殺我，也擁有足夠的力量，不是嗎？這種垃圾一樣的世界，沒有存在的必要！干脆全部毀掉算了？”月崎輝說道，“怎么樣，神明大人，這對你來說就像推倒一座沙堡一樣簡單。”

    “殺了你？”星野白羽也笑了，“但是，我拒絕。主動求死的人，就算不殺，也跟死了沒兩樣。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不是這條命吧？”

    “既然你花了那么多年時間，來組建這一系列計劃，就是想毀滅這個世界，那我就讓你的所有努力化為泡影吧。”

    “對一個人最好的懲罰，就是拿走他最想要的東西。你那條自己都不想要的爛命，難道還比這個更值錢嗎？”

    月崎輝臉色劇變，神情竟比身受重傷時更可怖：“你想做什么！”

    “真是精彩的表情，老師。”

    星野白羽欣賞著他扭曲的神情，笑著說道，“如果你想破壞這個世界，連同世界上存在的美好都一起毀滅掉。”

    “那我，就算是最黑暗的現實，也要拯救給你看！”全身散發著瑩白光芒的少女如是說道。

    月崎輝像被點燃的鞭炮，急得一下子地脫口而出，噼里啪啦，說了一堆：“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做到！那些發生過的傷害無法挽回，你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治療已經絕望的人！”

    他語速極快，神色是掩飾不住的惶恐。

    “那些失去摯愛之人的痛，你能治愈嗎？那些在實驗中死去的孩子，你能救回來嗎？那些……”月崎輝垂下頭，他放在地上的手，一點點收攏，指尖劃著地面，過度用力，令指甲都磨損。

    他慢吞吞地說：“那些傷害到他人的人，他們刻在心上的傷口和污泥，你能洗清嗎？”

    星野白羽點點頭：“可以。”

    月崎輝立刻匆忙地否認：“你不能，就算是神明，也無法讓人起死回生，你或許可以重新制造出與生前一樣的人，那新制造出的那個人還是原來的人嗎？”

    月崎輝：“人死了，就是死了，是不可逆轉的變化。就像要將壓縮的鉆石復原成‘原本’的碳素一樣，重點在‘原本’，‘原本’已經不存在了！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月崎輝情緒激動，言語鋒利地把所有可能的說法否定，自認為是斷了星野白羽的所有退路。

    做不到的！人死不能復生。

    有人一旦染上黑暗就無法走向光明！

    生命只有一次，就算再次被復活，也不過是類似沼澤人的個體，不是原原本本的那個人。

    對，一定無法做到。

    如果不這樣反復否定星野白羽接下來想要做的事，他一定會無法承受的——無法承受他明明有機會拯救meimei，卻選擇了相反的道路，這樣悲哀的事。

    ——無法承受他努力了十一年的結果，竟然是再次認識到他的無知，還有那顆腐臭、黑暗的內心。

    他只想拉著大家一起去地獄啊！從而想過帶給大家光明。如今，太陽的光芒對于他來說，已經太過耀眼，一靠近就會被灼傷。

    月崎輝望著星野白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扯了扯嘴角：“對了，還有一方通行，你好像很中意他的樣子，不過他更不可能得救，他內心的傷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

    “將近一萬人死了，一萬人！最可悲的還是，他并不是個無藥可救的家伙。如果真是個惡人，連殺了人都不會感到罪惡感，那就輕松多了，但他不是……真是個可悲的家伙。”

    月崎輝看著星野白羽，惡劣地說道：“所以我敢斷言，你無論做什么，都無法幫助一方通行，有些傷口是無法愈合的。”

    星野白羽垂下睫毛，望著地面。

    她說：“我知道。”

    她知道得，不能再清楚了。用一般的辦法絕對無法拯救一方通行，即使是現在，他的心也在悔恨中徘徊。

    對這樣的他，星野白羽覺得就連說出想拯救他的話，都顯得她是那么自大。

    但，現在不一樣了！

    星野白羽說：“只要完全重塑世界就行，這樣子，大家都能得救。”

    在踏入神之領域的那一刻，星野白羽明白了自己所能做到范圍。

    在這個世界中死而復生是不可能的，但只要將世界完全重塑，就能選擇大家都幸福生活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里，meimei們一個都沒死，哥哥身體健康，愛田美沙她們在沒有超能力的普通學校上課，一方通行也能和普通人一樣活著，所有人都好好的。

    想著想著，她不禁露出一絲溫暖的笑。

    月崎輝拖著鮮血淋漓的身體，踉蹌地從地上爬起：“星野白羽！我都說了……！”

    月崎輝感受到一股威壓撲面而來，他一下子，就跪到地上，目光驚恐地仰視著眼前的星野白羽。

    少女背生羽翼，整個人散發著圣潔的光輝，不似真人。

    銀發金眸，金色的眼眸宛如日輪，熠熠生輝，雪白的臉頰上，印著幾道金色的花紋，那花紋奇特而美麗，為整張臉更添上幾分神秘的美感。

    少女的金眸朝他看去，帶著一絲神性的睥睨。

    她說：“誰允許你，直呼我的名字了？”

    令人不寒而栗，卻又想立刻拜倒在她腳下，尊敬地祈禱。

    “現在，沒你事了，退下吧。”星野白羽神情淡漠地說道。

    月崎輝無法控制內心的震撼，連滾帶爬，遠離了星野白羽所在的位置，連他都詫異自己為何要這樣做，但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按照對方所說的做了。

    星野白羽走到沙發前，伸手撫摸著meimei蒼白的臉龐，方才面對月崎輝的冰冷融化開來，嘴角泛起笑來。

    “都沒事了，大家就都由我來守護吧。”

    她獨自站在房間中心，雙手合十，周身瑩白的光輝更盛。

    那就來創造吧。

    一個任何人都不會受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