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府里現在住了很多人，五間客房住的滿滿的，最靠近大門的一間住著跟他們一起回來的錦衣衛，第二間是小太監，第三間里則是因為生病暫住山府的寧采臣，后面兩件則被齊老大一家人占去了。

    山陽澤一進大門，就看見第三間客房門口，臉上還有點憔悴的寧采臣正接過女鬼手上的水盆，道：“謝謝兩位jiejie了。”

    嘴可真甜！山陽澤莫名升起一股危機感，這時聽見兩個女鬼笑道：“先生莫要客氣了，遠來是客，您是我們家主子的客人，自然是要好好接待的。”

    誰說他是客人了？山陽澤眼睛一瞇，心道平常也沒見這倆女鬼這么笑過，這才住了多久？兩天兩夜就這么熟了，況且照顧一個人，哪里用得到兩個女鬼，后院還有兩百多號男鬼呢，等會讓他們來！

    不對！今天就把寧采臣送走！

    山陽澤哼了一聲，兩個女鬼聽見之后略略收斂了笑容，只是語氣依舊軟糯：“先生好好歇著，我們一會再來。”

    山陽澤看著郭前臉上似笑非笑，剛想找兩個女鬼過來問個究竟，聽了一晚上動靜的齊老大出來了。

    他住在最里面的客房，離門最遠，生怕錯過山陽澤回來，一宿都沒睡。見到山陽澤進門，他急匆匆的跑了出來，“山道長，您可總算是回來了。”

    齊老大這些日子本來就是水深火熱，昨天又是大驚大喜過了一天，晚上回家又跟父母解釋了一頓“為什么弟弟不見了他一點消息都沒有”，現在已經是精疲力盡，都快哭出來了。

    山陽澤一看齊老大，心想跟他還有件事情沒了解，便揮了揮大手道：“你來。”

    兩人過了垂花門進了內院，說實話，山家后院進來的“人”其實并不多。齊老大一進來就覺得嗖嗖的涼氣，而且似乎上百雙眼睛盯著他似的。不過……齊老大雖跟在山陽澤和郭前身后，恪守禮儀目不斜視，但還是用眼角余光掃了一圈，隨即放下心來安慰自己：這么小個院子，哪里藏的了這么多人。

    察覺到院子里的阿飄多了一些，山陽澤咳嗽一聲，原本在東廂啃雞骨頭的黑狗立即盡忠職守的跑了出來，沖著院子汪汪了兩聲：快回去啊，別耽誤老子啃雞骨頭！

    叫完黑狗又沖著山陽澤搖了搖尾巴，一溜小跑回去繼續進補了。

    山陽澤將人帶到自己書房，郭前借口要休息先行離開了。兩人分別坐下，女鬼上來進了茶，山陽澤端起茶杯，撇了撇茶葉，漫不經心的試探道：“跟蜀王的生意，小心點別被人發現了。”

    說到這個，齊老大立刻來了興致，道：“放心，這生意都是老手去的，一路上喬裝打扮，旁人看不出破綻。”

    呸！你手下都混進來錦衣衛的人了，還說沒破綻！

    “這個一會再說。”齊老大將茶杯一推，身子朝著山陽澤一湊，都快要趴到桌子上了，他小聲道：“昨天那事兒……都解決了？”

    “嗯。”山陽澤想了想昨天那個死的莫名其妙的番僧，死的方式雖然有點奇怪，不過不管按照哪門哪派的說法，他都是死了，還是那種徹徹底底的死法，甚至連身上唯一一點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也被山陽澤看著燒了個一干二凈，所以，“他不會再來了。”

    齊老大長舒一口氣，“我就說，傷疤昨天晚上就不熱了。”

    其實山陽澤覺得他多半是心理作用，不過他也不點破，道：“怎么這兩天沒看見張三？”

    “咳，這不今年走商的人回來的早，我看他在我手下也好幾年了，十分可信。這次跟蜀王的交易，我讓他跟著一起去了。”齊老大換了個姿勢，背靠在椅子上，雙腿伸的長長的，雖然沒形象氣質，不過挺舒服的。

    親，你死定了！

    山陽澤翻了個白眼，道：“蜀王要馬，你就沒想過是為了什么！”

    “我管他呢。”齊老大道：“他銀子給的多。”

    山陽澤見齊老大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剛想說些什么，不過轉念一想，他怎么會不知道？他要是真不知道就不會每年讓人喬裝打扮送馬去了。想到這兒，他道：“你就沒想過這事兒要是讓皇帝發現了，隨便尋個理由就能要了你的腦袋！”

    “這地方山高皇帝遠的，再說這都是他們老朱家的事兒，我不過賣給他幾匹馬而已。”齊老大說完這一句，聲音突然變的很低，道：“從古至今，有錢的商人不少，但是最有名望的還是秦朝的呂不韋。”齊老大聲音又恢復了正常，笑道：“況且當初你不是給我算過，說我一生順遂。我想著既然這樣，不如拼一把。”

    這話說的，當初說你命好不過是職業病罷了，況且好像呂不韋最后結局很美滿似的。山陽澤看著齊老大，道：“你可想清楚了。我這次進京也見了皇帝。他的命可比你好多了，蜀王所圖之事必定不能成功！”

    齊老大臉色一冷，剛想說些什么，就見山府客房里住在靠門口頭二間的客人進來了，其中年紀較小的那人沖著山陽澤行了個禮，笑道：“大人，督主來了。”

    又有客人？齊老大剛站起身來，告辭二字還沒出口，突然反應過來他剛說的是……督主？齊老大心臟砰砰直跳，一身冷汗都快要把袍子浸濕了。這世上能被稱為督主的，除了掌管東西兩廠的太監再沒第三個人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齊老大看著這兩位“客人”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年長的那位身體壯碩，虎口有繭，一看就是常年練武的。年幼的那個聲音清亮，面上一點胡須都沒有，雖然可以歸結到年輕二字上，但是太監也是這個體貌。

    齊老大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門口又進來一人，正是那人口中的督主。

    這人進了屋子步子也不小，看見山陽澤微微皺了皺眉頭，道：“你這院子風水不好，陰冷冷的。”說完他看見齊老大，眉頭又是一皺，“這是？”

    齊老大哪兒敢說真話，直接彎著腰笑道：“小的是鎮上米鋪的掌柜的，來給山道長送米來著，這就要告辭了。”

    別說齊老大最近憔悴不少，看著也像個做活兒的了，督主不以為意，點頭不說話了，山陽澤使了個眼色，齊老大急忙離開，走到院子里后，聽見后面隱隱約約的聲音，“那藥有了線索了。”

    幾名錦衣衛守著門口，督主坐在方才齊老大坐過的位置上，道：“當日你進上的小藥瓶，后來瓶子空了，便被太子拿去把玩了。”

    “太子？”山陽澤疑惑道，不過沖著朱見深那碩果僅存的兒子，想也知道是誰了。

    “就是早先那個孩子，今年被過繼給了娘娘，上月被封為太子了。”督主喝了一口女鬼新上的茶水，道：“太子才不過六歲稚齡，娘娘又溺愛的很，他拿著瓶子摔來摔去，把瓶子給打碎了。這么一碎，娘娘發現瓶子里面刻著兩個字。”

    長安。

    說到這兩個字，先想到的就是地名了，李唐國度長安城。不過給瓶子里刻地名，略覺奇怪。萬貴妃將東西給了朱見深，朱見深這么一查，發現除了地名，當年武則天當政時期的最后一個年號，也叫做長安。

    得了這個線索，朱見深又叫人去查當日山陽澤帶來的東西了。

    山陽澤當日一共帶了三樣東西，蒲團、手札和瓷瓶。手札不用說，若真是唐朝的東西早就碎成渣了，瓷瓶的碎片一半送去了明朝的官窯，一半由督主帶著，去找那位玉間齋的老板看了，兩邊的消息一樣，都說這是盛唐時期的風格，再下來就是蒲團了。

    這蒲團灰不溜秋臟兮兮的一團，硬是被宮廷秀女看出來說是唐朝的刺繡手法，甚至洗干凈之后，顏色已經全部褪掉了，但是剩下不多的繡線還能隱隱約約看出個飛天的形態來。

    對照這刺繡，又是一堆號稱書法繪畫大家們的臣子們的討論，最后的結論，就是這飛天姿態優美、神態歡樂、身材修長，應該是初唐到盛唐時期的風格。

    只不過又有問題了，飛天這東西，取的是飛升之意，多半是畫在墓xue的壁畫上的，象征著墓主人飛升成仙。只是若真是這樣，蒲團又是從哪里來的？

    天氣炎熱，督主連著喝了一壺茶才將這里面的來龍去脈交待清楚，之后他放下茶杯，道：“陛下的意思，是讓我們去墓地里找一找。李唐的幾個陵墓，全都不能放過。”

    “只是李唐的陵墓，除了乾陵之外，剩余的都曾被溫韜盜挖，想必現在也不剩下什么線索了，陛下的意思是從乾陵開始，他已經命人去修整乾陵以掩人耳目，我們這便上路吧。”

    郭前的埋骨地，長生不老藥的線索都匯聚到了乾陵，山陽澤莫名的覺得太過巧合了，只是現在于公于私都要去這么一趟，至于是不是真的巧合，進去了便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過對于找長生不老藥，山陽澤倒是沒抱有多大希望，郭前說過，那藥到武則天手里的時候便只剩下十七顆了，武則天吃了多少，張三豐又吃了多少，剩下的說不定就只有那三顆了。

    ☆、第057章

    督主將該說的話說完，打了個哈欠道：“你這一大家子，交待起來也要廢不少功夫。我住在鎮上的客棧里，你好了過來找我。”

    山陽澤笑笑，覺得小太監雖然成了督主，不過跟以前一樣的嘴硬。

    送走督主，山陽澤站在院子里想當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根據現在的線索，武則天是個中間點，袁天罡從高昌國帶出來的長生不老藥，除了他自己吃掉的，剩下全部到了武則天手里。

    但是現在看來，這藥她并沒有傳給子孫后代。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當年她的皇帝之位是因為逼宮而丟掉的，之后身邊得用之人便被殺了個干凈，后來更是被軟禁直到死亡，心中必定怨氣不小，且不說那個時候被軟禁的武則天還能不能碰到這藥，就算能碰到想必她也是寧愿這藥消聲覓跡，絕對不會便宜旁人的。

    不過這藥是怎么被張三豐得到的，那瓶子上什么字都沒有，張三豐是怎么知道這東西是長生不老藥的，這么一想，跟著瓶子放在一處的必定還有其他線索，只是這線索已經不可尋了。

    還有那繡著飛天的蒲團，若是真像他們所說是出自于陵墓，這陵墓又會是誰的呢？

    武則天一共生下四子二女，但是到了她被軟禁的時候，除了兩個兒子，唯一能接觸到她的只有鼎鼎大名的太平公主了。但是太平公主死于奪位，陵墓有沒有都是個問題，這條線索又斷了。

    往前看，這藥的來處是高昌國，袁天罡取藥的時候并沒有找到藥方，高昌國于六百四十年被滅，方子是依舊埋在高昌國下，還是已經被帶回了大唐，這點依舊不知道。

    不過當初袁天罡找到長生不老的線索是一個人名，東方朔。這么一來長生不老藥又跟漢武帝劉徹扯上了關系。

    山陽澤想的有些頭疼，剛想去找郭前幫他梳理梳理，就見女鬼里一個名叫小倩的走了過來，“大王，客房里的齊先生要走。”

    山陽澤一挑眉，心說他這是怕了，不過黑山商盟里還有山陽澤的分紅呢，銀子事小，若是真的事發了，他也脫不了干系。難道又要召喚本體，把來人碾死么……

    話說這真不是一條和諧美好的道路。

    山陽澤抬腳想再去嚇嚇齊老大，突然想起同住客房的寧采臣來，轉身問道：“那客房里的小書生，跟你們挺熟的？”

    小倩抿嘴一笑，很是羞澀，道：“謝謝大王的禮物。”

    等一下，誰說這是禮物的。

    小倩興高采烈道：“懷大人還在路上的時候就傳音，說大王給我們帶了禮物，說我們一見就喜歡。其實還有點意外來著，雖然當了這么久的鬼，但是懷大人管的嚴，還從來沒玩過人呢。”小倩又是抿嘴一笑，“雖然大王沒說是哪個，不過挺好猜的，那兩個一看就是來伺候大王的……”

    禮物是骨灰壇子來著！可惜已經送給道士了……

    山陽澤這才明白什么叫“靜靜的做一棵秋天的樹”，敢情是害怕東窗事發來著。死懷書！你等著，我這就上山去把你連根帶泥揪出來，讓你知道什么叫做靜靜的樹！

    山陽澤跟小倩解釋了一通這個其實是來借住的，果不其然收獲沮喪的眼神兩枚，唉……山陽澤嘆了口氣，道：“你們的禮物其實還在路上，過兩天才能到。”

    又騙了一次鬼，山陽澤嘆著氣到了客房。

    齊老大的家眷已經坐在馬車上了，齊老大搓著手，眼神閃爍，道：“我這就告辭了，這兩日麻煩你了……”

    要是真的讓他就這么走了，后患無窮，山陽澤一把搭在齊老大肩上，笑道：“來來，還有事沒說完呢。”

    山陽澤的力氣，連體健的燕赤霞都是直接打歪了，更別提這種身上肌rou比例明顯不足的中年男人了，于是齊老大掙脫兩下沒脫開，苦著臉又被山陽澤拉回客房了。

    “我說你家大業大的，就不能做點安全的買賣么？你那走茶馬道的商隊，就算不錯馬匹生意，別的也差不到哪兒去……”因為很快就又要離開，山陽澤的話不免多了些，“上回我也看了，商盟里上上下下加起來怕是好幾百人了，你就這么把大家的腦袋都吊著做生意？”

    他絮絮叨叨講了很久，只見齊老大低著頭老老實實的聽著，等山陽澤喘氣的時候，他來了一句：“那依您之見，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