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霞被山陽澤這番慢吞吞的問話搞的有點暴躁，見山陽澤一臉微笑似乎還像這么慢悠悠的問下去，直接開口便來了一句，“你娘子怕是有孕在身了?！?/br>
    這話一出，這對小夫妻臉色頓時變了。

    小婦人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原本就緊緊扭在一起抓著衣襟的雙手更是開始顫抖了。

    男人呢，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眼睛瞪的老大，臉上漲的通紅，卻不是開心。他胸口劇烈起伏幾次，一把拉住這小婦人，小婦人被他拉的站立不穩，踉蹌了一下。

    只聽這男人壓低了聲音，惡狠狠的問道：“你有了身子！”

    小婦人急忙搖頭，口中連連道：“不！不！”口中雖然這么說著，不過臉上兩行清淚留下，似乎是心虛一樣。

    男人火冒三丈，道：“我說你這些天怎么不愛起身了，原來——怪不得要回娘家呢！口口聲聲說是我娘她——原來是為了這個！這是哪個野男人的！你給我說清楚了！”

    見男人立刻就要動手，雖然還不明白這男人為什么如此肯定自己被帶了綠帽子，不過山陽澤還是立刻將男人拉開，同時瞪了燕赤霞一眼，道：“有話慢慢說，動什么手！”

    男人奮力掙脫幾下，一點沒掙開，憤憤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們笑話，我是個天閹，生不了孩子的！這賤婦口口聲聲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早兩年還將不能生子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這才幾年，居然肚子里就有野種了！”

    男人情急之下，聲音不免大了些，寺廟本來就是空曠之處，若是不大聲說話，最多也就是聽見但是聽不清，不過被他這么大著嗓子一嚷，不遠處那幾個書生是全部聽見了。

    只見其中一個書生紅著臉，怒道：“不守婦道！”

    小婦人眼淚就沒止過，她嗚咽道：“不是我！不是我！你娘說你家里不能絕了后……白天……白天你走了之后便讓你弟弟……她就在門口守著……我……我……”小婦人痛哭流涕，道：“我無力反抗，又舍不得離你而去……”

    小婦人突然深吸兩口氣，大叫：“相公，我對不起你！”說罷便一頭沖著那佛塔撞了過去！

    山陽澤抓著男人的手，中間又隔了男人和燕赤霞兩個，沒來得及去救，燕赤霞也被這急轉直下的劇情驚的目瞪口呆，反應過來急忙伸手，但是只拉到小婦人衣服的一角。

    這一頭撞過去，只見她額頭鮮血直流，脖子扭在一邊，別說是她了，肚子里那個被惡鬼附身的孩子也是活不成了。

    燕赤霞愣在那里，雖然惡鬼也算是除了，不過心里總有點不是那么舒暢的感覺。

    小婦人倒在塔下，鮮血直流，不少鮮血順著塔壁下滲，將好大一塊地方染紅了。

    那男人愣了一愣，突然發瘋了似的掙扎起來，山陽澤放了手，正想說點什么，便聽見這寺廟里響起一陣古怪的笑聲。

    似乎說是哭更為恰當一些，“哈哈哈哈，這么些年，終于讓我等到了！”

    ☆、第045章

    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個奇怪的聲音上，只除了剛死了妻子的那一位。

    這男人緊緊抱著小婦人痛苦，身上被蹭了一身的鮮血也絲毫不在意，他將頭埋在小婦人肩頸處，一邊哭，一邊口中啜泣，聽不清楚在說些什么。

    從昨夜到現在已經死了三個人了，而且一個比一個慘，剩下的幾個書生已經嚇的縮成一團，總有種下一個就輪到自己的感覺，甚至有人緊張之下嘴里已經開始默念子曰來減壓了。

    只是那古怪的聲音就說了一句，然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樣，讓山陽澤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聽錯了。他看了身邊站著的燕赤霞一眼，只見他緊緊盯著佛塔，道：“這塔怕是有什么古怪?！毖喑嘞忌舷麓蛄糠鹚裳郏溃骸笆还彩龑樱粗故菦]什么陰氣邪氣。只是我從小在龍虎山長大，塔這東西又是隨著佛教進來的，我對這些所知甚少。”

    正在這時，山陽澤聽見后面有動靜，回頭一看，郭前從車上下來了，再一看天，不知不覺中天空已經起了云彩，雖沒到天陰的那個地步，但是太陽已經沒那么強烈了。

    郭前走到山陽澤跟前，面色凝重道：“佛家的塔從三重起，最高三十七重，越高的塔威力越大，只是三十七重的佛塔誰也沒見過。這塔十三重，里面定是鎮了什么厲害的東西?！?/br>
    聽郭前這么一說，山陽澤也仔細看起面前這座佛塔來，早先進來的時候，一來因為他其實本質上是個妖怪，二來又因為自己算是道門中人，因此在寺廟里待了一天，總想著要避諱，也沒到這佛塔里看看。

    這塔外表看起來是石頭做的，數一數一共十三層，方形的塔身，四面開口，一層比一層小，最下面這一層的拱門看進去，里面是個巨大的佛像的蓮花寶座。

    山陽澤還在看塔上的花紋，郭前第一次主動拉了他的手，山陽澤一驚一喜，心里一顫，卻感覺郭前在他手心畫了兩個字：小心。

    陰風突起。雖然是炎炎夏日，但是這陰冷的風分毫沒讓人覺得涼爽，吹的人從里到外都冷了個透徹，而且林子里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原本若隱若現的鳥叫生，蟬鳴聲，還有樹葉的沙沙聲，現在什么都聽不見了。

    山陽澤轉頭，只見四個書生，還有跟著他的錦衣衛和小太監一共六個人聚集在馬車周圍。寧采臣感覺到山陽澤的視線，大聲道了一句：“讀圣賢書，胸中有浩然正氣，不怕！”

    只是說完這話，他牙齒便開始上下打架了。

    山陽澤給懷書還有家里的一驢一狗使了個眼色，意思護著這些人，便又轉過頭去看這塔了。

    燕赤霞對佛家之事基本是一竅不通。不過山陽澤得益于那個網絡極其發達以及信息大爆炸的時代，雖然看不到什么核心秘密，算是略知一二。

    佛家的塔一開始傳進來是供奉舍利用的，后來便有鎮邪或者壓風水的作用，但是眼前這一個，明顯是用來鎮邪的。

    不過除了這塔，他身邊的郭前也挺讓人擔心的。自打那奇怪的聲音響起，郭前就有點不對勁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感覺到山陽澤在看他，郭前指了指塔身上的浮雕，道：“你看，這個雕刻的是金剛力士?！边@下不用解釋了，就算是燕赤霞對佛教半點不同的，也知道金剛是用來降妖伏魔的了。

    三人對視一眼，山陽澤道：“先進去看看？”

    塔里正中心立著一座巨大的千手觀音像，蓮花寶座在第一層，頭頂差不多已經要到第六層了。觀音半閉雙眸，目光憐憫微微下垂……

    燕赤霞皺著眉頭道：“這寺廟門口的石獅子背后刻著章武年間的字樣。章武……章武是蜀漢昭烈帝劉備的年號，距今已經一千兩百多年了，若是這佛塔鎮壓的是這么個千年老妖怪，我們兩個……”燕赤霞看看山陽澤，嘆道：“怕是有兇險?！?/br>
    山陽澤也皺著眉頭，他倒不是覺得千年老妖怪有什么害怕，他自己家里就有三個，而且……

    山陽澤又回頭看了看家里的三口妖怪。懷書揮手跟他笑了笑，還算正常；黑狗咧著嘴吐著舌頭瘋狂地搖尾巴，做為一只中華田園犬也看不出破綻來；黑驢無聊到拿前蹄刨土，已經刨了個小小的坑出來，看見山陽澤皺著眉頭看它，又把土踢了回去，還在上面踩了踩，之后它也咧嘴露出一口大牙來……這個修行還不到一千年，要求可以適當放低一點。

    看吧，這就是千年的妖怪，不造燕赤霞覺得哪個更兇險一些……

    只是……總覺得這塔還有這觀音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對！”山陽澤突然道：“這塔不對，這觀音也不對！”山陽澤突然拔高聲音，把燕赤霞嚇了一跳。

    “你看，這塔外面是方形的。”山陽澤快速道。

    燕赤霞想了想，點點頭。

    山陽澤又看著郭前道：“我記得方形的佛塔是隋唐才開始有的。”

    郭前也點了點頭，道：“不錯，這塔只有第一重有浮雕，而且沒有基座，的確是初唐風格?！?/br>
    燕赤霞緊縮的眉頭就沒松過，一座蜀漢時期的寺廟，里面有一座興建于隋唐時期的石塔，下面還壓著一個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妖魔鬼怪，怎么想怎么覺得奇怪。

    “你們再看著觀音?！鄙疥枬傻溃骸坝^音法身無數，但是早期的時候也都是男身法相，但是這座千手觀音，明擺著是個女身法相?！?/br>
    郭前緊跟著山陽澤，道：“女身法相觀音，也是從唐朝才漸漸增多的。這塔必定是修建于唐朝前期！”

    這句話說的自信無比，擲地有聲，一時間山陽澤和燕赤霞兩個都沒說話。雖然一千兩百年的妖怪現在只剩下七百多年了，危險性只剩下六成，不過燕赤霞一點沒覺得輕松。

    山陽澤道：“我們先出來說?！?/br>
    幾人站在塔外，山陽澤一邊想一邊道：“昨天早上，我看這寺廟的結構，佛塔在中央，四周建殿堂僧舍，猜想應該是兩晉之前的風格。的確，門口的石獅子是蜀漢時期立的。但是這塔……”山陽澤想了想，“莫不是因為什么原因，早先的塔倒了？或者是唐朝時期壓了什么東西在下面，所以才建了新塔？”

    郭前像是又想起什么的樣子，道：“這塔肯定是有問題的，這么大的塔，下面必有地宮，地宮里必定鎮壓著什么東西。”郭前又看了看死在塔邊的小婦人，道：“那時候很多寺廟都是不準婦人進的，她們若要參禪禮佛，去的都是尼姑庵。我想著這塔身必是加持了什么，被女子陰血一沖，這才松動了。”

    其實郭前說的山陽澤和燕赤霞也有預感，但是關鍵問題是塔下面究竟是什么？山陽澤前天進寺廟的時候，可是一點點異常都沒察覺到。

    燕赤霞一跺腳，道：“去看看便知道了?！彼戳丝此聫R前面的血跡，又看了看已經死了的婦人，道：“兩個妖物，一個自爆死在結界里了。一個附身于無主的嬰孩皮囊，我們先把這個解決了，再下去收拾這個厲害的老妖怪便是。”

    說著，燕赤霞便動手去拉那男子，把他拉開了好解決婦人肚里的妖孽。燕赤霞的力氣比男子要大很多，一拉之下，男子抬起頭來，只見他一臉的鮮血，兩個眼眶紅腫，聲音嘶啞道：“都是你們！若不是你們，今天我娘子還活的好好的！還有你！”男子一指方才說不守婦道的書生，“我娘子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娘子，你憑什么說她！”

    “你魔怔了不成！”燕赤霞怒道：“分明就是你老娘跟你弟弟搞出來的惡心事兒！”

    這話聽到耳里，男子一愣，隨即又是一聲哀嚎，一頭就往石塔上撞去。

    燕赤霞剛被罵了，因此也沒去伸手拉他，關鍵這男子坐在地上撞頭，想來撐死就是流點血，哪兒能真死呢？

    但是這塔畢竟邪門，男子用力撞在塔身一處隆起的浮雕上，頭上一個大洞，鮮血直流，口中道：“娘子，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說完就倒在小婦人身上，也死了。

    不是吧……燕赤霞有點心虛的看了看山陽澤。

    山陽澤也挺生氣來著，覺得這男人簡直一個窩囊廢。不過眼下這一家三口都死了，還是枉死……他看了一眼燕赤霞，道：“燒了，然后帶回你龍虎山做法消除怨氣，再送他們去投胎。”

    燕赤霞頓時有一種你怎么什么東西都往我龍虎山丟的感覺，上回那個我還沒適應呢。他沉聲道：“燒了的確是好法子，防止尸體生變?？墒沁@荒郊野外的，沒骨灰壇子啊，總不能拿破布包了吧。若是亂灑骨灰，怨氣不免影響來往鳥獸、旅人，萬一不小心沉進水里，又是要冤魂索命了?！?/br>
    骨灰壇子？山陽澤有啊，他車上有兩個從京城帶回來的土特產，上面還刻了花紋呢，手藝精湛、做工精良，一個好幾兩銀子呢。

    燕赤霞看著山陽澤從車上拎出兩個骨灰壇子來，再一次深刻體會到了世事無常，任勞任怨去撿樹枝了。

    ☆、第046章

    主要是燕赤霞動手，這對小夫妻的尸體被燒了個干干凈凈，兩堆骨灰收骨灰壇子里，燕赤霞又給上面貼了符，封好了壇口，想了想，跟山陽澤道：“要么先放你車上？”

    山陽澤很是嫌棄的看了他一眼，道：“都沾上灰了，還是放地上吧?！彼趺茨茏尮腔覊由献约旱能嚹兀繘]看見懷書一臉期待的樣子，骨灰壇子要是真進了他的手，那就要不回來了……

    這么一折騰，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再加上他們身處樹林之中，天色就越發的昏暗了。

    三人又進了佛塔，看能不能再找出些關于地宮的線索來。

    按說地宮是要在地上找的，不過這第一層里一個巨大的蓮花寶座占了幾乎三分之二的地方，他們把剩下的地方踩了個遍，都沒找到一處空心的地磚。

    這個就不怎么好辦了，要說硬拆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想想這十三層的石塔，地基想必很深，若是沒找對地宮的入口，就這么硬挖下去，挖到地球另一側的美洲大陸去也是找不到東西的。

    況且還有千手觀音的法相，總不能將東西推倒了吧。

    所以在把第一層的地面踩了個遍之后，山陽澤停下來仔細觀察起佛塔的內部了。這石塔修的很是巧妙，里面沒有樓梯，相應的是一個個的小孔，螺旋狀一圈圈繞了上去，一直到第七層的隔板。想必是需要上去的時候可以用尺寸合適的木頭塞進去，然后當做簡易樓梯用。

    暫時下不去，那就只能上去了，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

    山陽澤指了指石壁上的小孔，跟燕赤霞道：“怎么辦？開始砍樹吧?！?/br>
    燕赤霞渾身上下的利器就只有他那把大劍了，燕赤霞搖了搖頭，道：“這是軒轅劍，降妖伏魔，殺盡天下妖魔鬼怪。況且去第七層，怎么著也得上百根木頭了，等樓梯做好，這倆鬼的頭七都要過了。”

    “軒轅劍？”山陽澤問道。

    “仿品……”燕赤霞小聲又解釋了一句。

    山陽澤笑道：“我就問你一句，你平常夜宿郊外的時候打獵用的是什么？”

    燕赤霞眼睛一瞪，抱著劍出塔了。山陽澤在后面喊道：“不用很多，四五根就行，輪換著用?！?/br>
    燕赤霞出了塔，山陽澤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支走燕赤霞，就是為了單獨跟郭前說兩句話，他看著郭前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郭前道：“我覺得這里很熟悉。”說完他又搖了搖頭，道：“不是熟悉，我覺得下面那個人我應該認得。”

    這會沒工夫糾結“人”這個詞究竟是不是一個指代名詞，山陽澤捏了捏郭前的手，安慰道：“沒事，就算硬挖也是能挖開的，不過就是廢點功夫而已。”

    不過聽了郭前的話，幾種證據加在一起，可以肯定的就是郭前必定是唐朝時候的人，這塔里關著的，也是唐朝時候的人。

    記得郭前曾經說過，他死后有了意識的第一年是神龍年間，來到黑山是景龍年間，這兩個年號，都是復位的中宗李顯的。他前面的皇帝就只有李淵、李世民、李治和武則天了，不過李治當皇帝的后期，以及接下來他兩個兒子登上皇位的時候，政權實際上都在武則天手里，不提也罷。

    在這六七十年的時間里，唐朝發生過什么大事？出過什么揚名海外的妖怪沒有？等山陽澤想出個究竟來，燕赤霞抱著幾根木棍回來了。

    雖然山陽澤沒見過正品軒轅劍，不過燕赤霞的這把仿品鋒利的很，不一會，五根木棍就削好了。山陽澤看看明顯體重有點超標的燕赤霞，再想想郭前其實是個鬼來著，嘆了口氣，也只能自己上了。

    五根木棍輪換著用，大約小半個時辰過去，山陽澤便到了第七層的隔板處。能看出一小塊活動的木頭，剛好容一人通過，上面還有一把銅鎖。

    山陽澤拉了拉，銅鎖是拿釘子釘在木板上的，鎖倒是挺結實，也沒生銹，不過旁邊的木板年代久遠了，也不是什么好木頭，稍稍用了點勁便將鎖連釘子一起撤了下來。

    山陽澤看了看手里的東西，想想沒地兒放，找了個沒人站的地方扔下去了。

    伸手推開木板，一陣塵土飛出，連底下站的燕赤霞都沒忍住打了兩個噴嚏。山陽澤等了一會，掏出火折子來點燃，手上用力，腳上一蹬，上到了佛塔的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