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澤搖了搖頭，裝作很為難的樣子，猶豫片刻道：“我玄明派倒是傳下一道咒法，用在它身上，有八成的把握不傷人，就是此法乃是祖師爺的不傳之秘，歷代只有傳掌門，沒有……”山陽澤不說了。

    老道士聽明白了，山陽澤這是怕他偷學。這個理由倒也合情合理，龍虎山一樣，許多不傳之秘只有他一個知道。但是……老道士看看渾身毛都炸起來的貓妖，還有在貓妖爪子下看著整個人都不好了的錦衣衛，掙扎半天，又不厭其煩的問了三次究竟有幾成把握，這才一步三回頭，依舊不放心的走了。

    送走老道士，山陽澤又讓萬通帶著侍衛躲得遠遠的，這才張開結界，隔絕一切刺探。

    山家四口不是人卸了身上的藏妖符，頓時結界里妖氣沖天。貓妖被這妖氣一沖，愣了片刻，不過防備的心倒沒那么嚴重了。

    它雖然不是通過正統方式修煉的，但是畢竟這幾個是同類，最起碼比人要可靠的多。

    山陽澤也不敢耽誤太久，槐木劍刺出去將方才兩人合力制出的牢籠撕破，黑狗沖上前去拿牙一叼，咬住了貓妖的后頸。后頸是貓的軟肋，基本上被捏住了之后就沒什么反抗的能力了。

    “大王想收留它？”郭前從黑山精華里飄了出來，問道。

    山陽澤一來忙著在它身上拍符，二來還沒想好，道：“再說吧。”

    誰料郭前突然有點不高興，飄到山陽澤跟前嚴肅道：“它害的性命太多，留下來是個麻煩。”

    山陽澤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況且他也看出來了，這貓妖死的時候不過五六個月，這么大的貓，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自己修煉成精的，所以只能是慘遭橫死，怨氣沖天，這才成了禍害。

    “它還這么小，我想著消去它身上陰氣，送它去投胎便是。”

    聽了這話，郭前似乎松了口氣，道：“大王若是不想留它，我倒是有個主意。它害了這許多性命，就算消去陰氣去投胎，下了地府也要過十八層地獄，下輩子依舊是個牲畜，而且不得善終，興許得輪回好幾十次才能消去罪孽。不如……送它去老道士那里做個役獸，抵消了殺孽再去投胎。”

    “老道士是龍虎山的掌門，上面不少代都是有大名望的道人，讓它跟著老道士去行善積德，想必不出幾年就能消了罪孽。況且我也見了老道士幾次，他看了黑驢也眼饞，看了黑狗也不放過，想必他山上是一個役獸也沒有的。”

    郭前說到這兒，山陽澤已經在貓妖身上拍了不下十道符了，這十道符一拍下去，方才還兇相畢露的貓妖已經變成了小小的一團，炸開的毛也柔柔順順貼在身上，委委屈屈的喵了一聲。

    黑狗口一松，山陽澤這么一撈，這貓妖就跌在他手上了，山陽澤身上妖氣太足，貓妖天生的靈敏讓它服服帖帖蜷著身子，微微晃著尾巴，趴在了山陽澤胳膊上。

    雖然現在看起來是人畜無害了，不過山陽澤知道這都是表面現象，不定什么時候就又兇性大發了。

    山陽澤直起身來，道：“你說的倒也有道理，只是……若是去做役獸，還得找回它的尸骨，還有讓它成了這副模樣的人，一樣得去找。”

    山陽澤思忖片刻，“倒也不是很難。”

    等到老道士察覺結界已撤，跟萬通一起回來的時候，貓妖已經躺在山陽澤腿上了，懷里抱著一根槐木枝，時不時的咬上兩口。頭領還沒醒，依舊暈在地上，不過眼下最要緊的事情不是他。

    老道士一見貓妖已被制服，眼睛里不免帶了笑意。

    山陽澤直覺有戲，但是老道士方才說過要引雷下來將它去除，所以還得試探試探。

    “如何？”山陽澤帶了點炫耀，看了老道士道：“等我將它尸骨找回，再帶它去了結因果……這個可是一只黑貓，將來用處多得是。”

    老道士眼睛閃了又閃，想說些什么，不過他在山陽澤這里栽過太多次了，因此也學會了委婉。“記得上次去小友家里，倒是沒看見案臺等物，也沒看見供奉歷代掌門的香案。不知道小友打算用何方法去除它的戾氣。”

    山陽澤聽到這兒嘆了口氣，道：“就是此事有些難辦，我雖是個掌門，不過門派只剩下我一人，沒個什么廟宇，連上香的信徒也沒一個的……”

    老道士就委婉了一句便恢復了他的直腸子，聽到這話立即脫口而出：“我龍虎山有信徒，每天來上香的信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你放心，把它送到我龍虎山供奉，不出三年，必定干干凈凈的了。”

    黑狗適時呲牙咆哮了幾聲，老道士見狀又道：“你已有了黑驢與黑狗，與這貓屬性相沖，若是把它留下來，不僅是家宅不寧，將來麻煩必定不少。”

    連家宅不寧都說出來了，山陽澤暗地里笑笑，表面上依舊舍不得的樣子，還伸手在貓妖脖子上摸了摸，道：“罷了，先去找到它尸骨再說吧。”

    老道士身體好精神也好，一晚上不睡一點事兒沒有，錦衣衛呢，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唯一一個萬通，這一晚上見識的東西對世界觀形成了巨大的沖擊，因此也是一點不困，山陽澤這個連人都不是的家伙就更用不著睡覺了，于是一行人又架著馬車回到河邊。

    只見山陽澤拿出一道符在貓妖身上蹭了蹭，大喝一聲：“陰魂尋蹤，尸骨立現！”將符往河里一扔，不過一兩息的功夫，便見河里陸陸續續浮上大大小小一堆骨頭，仔細清點一遍，兩百三十塊，一塊不少。山陽澤用白布口袋包了骨頭，將其放在包袱最下面收好了。

    接下來幾天，打撈尸骨的打撈尸骨，萬通又派了一隊錦衣衛去打探貓妖的往事，而他們幾個，已經搬到鎮上最大的一個客棧里住著了。

    錦衣衛這種行當，撬秘密是能手，要是真有心，他們甚至連你昨晚上家里打牌每局胡的是哪一張都能打聽出來，于是不到五天，再結合貓妖自己的講述，它的經歷就清清楚楚擺在案頭了。

    貓妖生下來因為是全身烏黑，在多數人眼里是個不祥的征兆，于是主人想將它扔掉，不過家里才六歲的小主人對它十分喜愛，哭著喊著在地上打滾把它留下來了。

    小孩子的感覺總是最敏銳的，他總是覺得父母兩個還沒歇了將小貓扔掉的心思，于是跟它形影不離，同吃同住，整日抱在懷里不離手。

    小半年過去，大人們倒是歇了將它扔掉的心，只是小孩子的喜愛來得快也去得快，小貓還沒到六個月，小主人就有點不太喜歡它了。

    為什么？起因大概是隔壁家里的狗生了一窩小狗，再加上小伙伴的炫耀：“我家的狗狗能看家護院，上回我弟弟不小心掉在河里，還是大狗狗把他叼上來的。”

    看家護院？游泳？這兩個技能貓都不會。

    一天下午，小主人抱著貓去鎮上玩，剛好鎮上一家新開的粵菜館里的狗狗生了小狗，小主人看看自己手里的貓，再看看那條威風凜凜的大狗，道：“我能用這個跟你換一條小狗嗎？”

    粵菜館的掌柜一看這貓，立即就同意了。

    粵菜里有一道名菜，叫做龍虎斗。當然這菜里別說龍了，虎rou也是沒有的。這里面的龍指的是蛇，虎降一等就是貓了。

    龍虎斗有不同的做法，不過品級最高的一等，就是用毒蛇和黑貓烹飪而成的，大補，延年益壽。

    于是還只有五個月的小貓被養在了菜館后院，就等著另一道主料毒蛇了。

    小貓是沒被吃的，不然它的尸骨也不會在河里了。

    動物對于危險的感覺總是特別敏銳的，在毒蛇被剝皮抽筋之后，黑貓掙扎著咬穿了大廚的手，背上被砍了一刀，跑了。

    它一路跌跌撞撞逃跑，也不敢回去以前的家里，終于在河邊喝水的時候，一不小心跌在河里淹死了。

    很難說是河里的鬼引它過來，還是它是無意之中找到這條河的。但是貓死之后，怨氣不化，又吸了河里的陰氣，終于成了厲鬼。

    ☆、第026章

    運送壽禮的船行到這一處交叉口的時候，剛好是個十五，月圓之夜，這還是它變成鬼之后的第一次月圓，在陰氣的刺激下兇性難抑，于是一船的人都丟了性命。

    不過船上畢竟還有兩尊開過光的佛像，船在沉沒的時候，原本用來蓋住佛像的紅布挪了位置，將佛像露了出來。佛像經過佛法開光，便將這剛剛成了厲鬼的黑貓鎮壓在這一片水域，不得離開。

    至于后來的錦衣衛，要不是下了水，還真不會丟了性命。

    山陽澤嘆了口氣，道：“那佛像是不能再用了，回去拿紅布包了，找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藏起來便是。”

    過了沒兩天，錦衣衛的尸身全部裝了棺，準備運回京城，山陽澤和老道士兩個，帶著貓妖，打算去看看它的原主人。

    萬通也跟著一塊去了，原因無他，他想請山陽澤去京里。一來這種能人異士是皇帝最喜歡招攬的，二來……他jiejie萬貴妃早年有過一個兒子，可惜沒滿周歲，連名字都沒起就去了，自打那以后，jiejie有時夜里會被小孩子的哭聲驚醒，山陽澤連貓妖的魂都能抓到，想必那個小孩子，不管是不是他的侄子，也不再話下。

    懷書因為這兩天晚上吃撐了，躺在床上挺尸，山陽澤有點不太放心他，畢竟這個時候的懷書看起來真的是手無縛雞之力，而且臉色因為補足了陰氣，越發的蒼白了。

    懷書看見山陽澤擔心的眼神，很是滿足的揮了揮手，“沒事，我現在吃飽了，絕對乖乖的不找麻煩，你留他們兩個下來就行了。”

    于是等著一起看熱鬧的黑驢和黑狗兩個被留下來了。

    鎮子離的不遠，坐馬車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到了，雖然錦衣衛是能架著馬車進出城鎮的，不過幾人這次算是微服出訪，便在鎮子外圍就下了馬車，三人步行進了鎮子。

    要說他們三個人，其實也挺引人注意的。年紀最大的老道士一身洗的發白的道袍，萬通一身綢緞衣服，頂著個大肚子，一看就是地主家出來的，至于山陽澤，長的高高大大，一看就很有威勢，總之，這三個人畫風不同。

    要了黑貓的那家粵菜館子叫做粵來粵好，就在鎮子的中間，沒等走到菜館門口，山陽澤就覺口袋里的黑貓尸骨一頓跳。

    往路中間一看，一個小男孩帶著一只已經長到快半人高的大狗，蹦蹦跳跳的迎面而來。

    “就是他了。”山陽澤道。

    萬通從小就經歷豐富，現在又是錦衣衛的指揮使，總體來說是個擅長陰謀而且謀定而后動的人，老道士嘛，活了這么久，自然也比較有耐性，還有山陽澤，不說老謀深算，但是肚子里的貨也不少，于是三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看看再說？”

    黑貓已經死了一年多了，算起來這小男孩也差不多八歲，依舊是個孩子。只見他帶著狗在鎮上亂晃，不過有一點，每次差不多快到粵菜館的時候，他就下意識的掉個方向，換另一邊走了。

    總之山陽澤他們幾個跟著小男孩走了小半個時辰，鎮上逛了個遍，就是沒到粵菜館。

    畢竟將來這黑貓是要跟著老道士上龍虎山了，于是在跟著小男孩又走了一條街之后，老道士道：“我先去打探一番。”說著，他擠出一個帶了一臉褶子的笑容，沖著小男孩去了。

    老道士吧，雖然他的笑容在黑山一家看來是不懷好意什么的，但是不得不說還是挺具有迷惑性的，特別是對小孩子，看著挺慈祥。不過沒等老道士搭上話，小男孩便站在離鎮上一家烤雞鋪子不遠的地方，道：“小黃，你想吃烤雞嗎？”

    還沒開靈智的狗狗自然是聽不懂人話的，不過聽到主人的聲音就很開心了，這條土黃色的大狗搖著尾巴叫的特別歡快。

    小男孩的聲音放低了，又道：“一會我拿你去換只烤雞，我還在老地方等你，你快點回來。”

    山陽澤一愣，看見老道士回頭跟他搖了搖頭，慢慢又退了回來。

    小男孩牽著狗，到了烤雞鋪子前面道：“大叔，我能用這狗跟你換半只烤雞嗎？”

    大叔說什么沒聽見，因為山陽澤口袋里屬于黑貓的骨頭震的越發激烈了，山陽澤急忙用手蓋住，小聲道：“沒事兒，沒事兒了。”

    老道士扭頭小聲道：“拿什么來我都不換！”

    黑貓被安撫下來了，那邊小男孩又說了兩句什么，烤雞鋪子的老板聲音變大了，“不換不換！你這狗都這么大了，養不熟了！”

    敢情還是個“慣犯”？

    被老板這么一吼，小男孩倒退一步，大狗見主人受了委屈，沖烤雞鋪子的老板叫的特別兇。

    老板舉著刀出來嚇唬他們兩下，道：“快走！別耽誤我做生意！”說完老板轉身又回了鋪子，口中低聲抱怨道：“整個一個鎮子上的人都被你問遍了。”

    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也去的快，不過低著頭片刻，便又帶著狗一蹦一跳的走了，笑道：“既然吃不到烤雞，我們去抓兔子吧。”

    說完一人一狗又蹦蹦跳跳的走了。

    “還要跟嗎？”萬通道。

    老道士看著山陽澤，山陽澤的手放在裝著黑貓尸骨的袋子上，感覺到黑貓已經平靜下來了，道：“不跟了，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似乎沉悶了許多，連勸說山陽澤跟他一起上京的萬通似乎都沒什么勁頭了。

    晚上，黑貓現了原形，小小的一只，沒精打采的。

    山陽澤拎著它的脖子將它放在自己膝上，一邊摸著他后背絨絨的軟毛，一邊道：“我跟老道士說了，給你起個新名字叫小九。貓有九條命，雖然……總之你現在也死不掉了，好好跟著老道士。”

    “他年紀大了，龍虎山我也打聽過了，就你一個役獸，你想干嘛干嘛，也不用特意討好他。老道士那個人……”山陽澤想了想道：“得冷著點來。他雖不像小孩子那樣有熱烈的喜歡給你，不過會好好照顧你的。”

    黑貓的小腦袋在山陽澤手上用力蹭了蹭。

    “骨頭我也給你收拾好了。”山陽澤打開裝黑貓骨頭的小布袋給它看了一眼，只見一袋子的骨頭洗的干干凈凈，不過就是隱隱約約透出一股黑氣來。“等到骨頭變成白色，你的罪孽就算是消了。”

    黑貓軟軟的喵了一聲。

    黑狗出去自己把自己溜了一圈，剛一進門，就看見那個新來的躺在自家大王腿上，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惡狠狠道：“還沒換毛的小家伙！”

    黑貓頓時豎起一身的毛，四個爪子伸了出來，背也用力弓著，沖著黑狗就撲了上去。

    兩團黑色打成一坨，貓是已經成了鬼，沒法掉毛了，黑狗還是個活的呀，于是空氣里毛發齊飛，幸虧剩下幾個不用呼吸，不然非得給嗆死不可。

    郭前看了一眼，道：“看見沒有，我就說留它是個麻煩。”

    山陽澤很是欣慰的笑了一聲，黑貓的法力可以說是機緣巧合型，全憑一口怨氣，而黑狗修煉的年歲幾乎是它的好幾百倍，現在反而是黑狗被咬掉了毛。雖然這狗有時候看著智商下線，不過心腸倒真的是挺好的。

    興許是山陽澤看著黑狗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種“誒呦我的傻兒子”的情緒來，郭前莫名覺得一陣危機感襲來，將山陽澤一拉，道：“大王，我有事跟你說。”

    跟著郭前到了里間，山陽澤見他許久沒說話，問：“怎么了？”

    郭前卻沒回答，這么說是沒話說了？還是借機想跟我單獨相處來著？

    山陽澤看了看郭前的臉，看的特別仔細那種，一直看到郭前不好意思轉了頭，他才道：“補陰氣確實管用。”那一批鬼，懷書收了兩百，后來又分了五個出來給了郭前，這么以陰補陰，郭前的臉色快趕上他剛來黑山時候的了。

    倒也不是山陽澤特別偏心，畢竟郭前一直在他的黑山精華里溫養著，還吸了十幾只陰玉竹的陰氣，所以現在得了鬼，自然是懷書占大頭了。

    “過兩天我們就上京了。”山陽澤興致勃勃的說，他記得郭前是唐朝的人，道：“去看看現在的皇城跟你那時候有什么區別沒有，人人都說皇城里沒人的地方好鬧鬼，咱們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