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大人聽完這話，臉上馬上一松，笑了說：“隸王妃可看出這醫(yī)案里寫的是什么病人？”

    “詳細身份沒有細說，但是據(jù)本妃推斷，此人患的應(yīng)該是婦科病。”

    一句話下來，魯大人的臉色又有些僵了。有幸看過這份醫(yī)案的劉御醫(yī)和王兆雄一樣露出驚奇：醫(yī)案里可遠不止沒有寫明病人身份而已，連方子都寫的十分模糊，病人的訴說的癥狀一樣不全。李敏怎么看出來的？

    “開稱用婦人，婦人一生，婦科病是伴隨終生的，許多病看起來像常見病，但終究其根，都與婦科病有關(guān)系。只因婦人與男子終究不同。比如這醫(yī)案中所稱的小腹冷感，大便偏溏。脈象弦細，舌質(zhì)偏紅，苔白黃膩，遂在原方加入制香附，五靈脂。五靈脂是婦科用藥中常用的活血化淤的藥物之一。恕本妃孤陋寡聞，還真不知哪個男兒消化不良時用婦科藥來解決病痛？或許魯大人可以介紹這樣的大夫給本妃認識？”李敏一句用語便是拆穿了欲蓋彌彰的把戲。其實這種把戲真是雕蟲小技了，有點本事的大夫，都可以從方子和用藥里看出端倪。

    魯大人等人驚的是，李敏輕易說出的醫(yī)理，一針見血，非醫(yī)技熟練的專家，很難說的如此自信通透，像是信手拈來。這尚書府的二姑娘年紀輕輕的，怎能和他們這些在醫(yī)學里打滾了幾十年的老大夫相提并論了？

    是，要不是在現(xiàn)代醫(yī)學教學系統(tǒng)發(fā)達，加上李敏自小跟隨祖父學醫(yī)，她穿來時，其實在現(xiàn)代有三十歲了，在醫(yī)學里打滾的年齡肯定是尚書府的二姑娘不能比的。

    李敏當年跟隨學習的專家，教授，哪一個不是在前朝眾多古代著名專家的基礎(chǔ)上再進一步的，所以她能在古代這些老大夫中立足不是不可能，誰讓她之前已經(jīng)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來學習醫(yī)學。

    在魯大人等人撫著小胡須，想著是不是該夸李敏一下時，外頭忽然傳進來一聲：“都說隸王妃醫(yī)術(shù)精湛，有其獨特的見解，今看來傳言也不是完全虛構(gòu)的事。”

    屋內(nèi)的眾人聽見這個聲音，立馬唰一下，全部站了起來。

    屋外的人，已經(jīng)全部下跪，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只見那道尊貴的九五之尊的黃金龍袍，在窗戶之間飄過，尖頭龍靴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魯大人率先拂打膝蓋頭跪了下來，磕頭：“臣魯仲陽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夠了。萬歲萬歲萬萬歲，朕的祖先從來沒有一個能活到萬歲的。”萬歷爺一邊縐褶眉頭，一邊像是揚著眉打量高喊萬歲的那些御醫(yī)，說，“都起身吧。朕只是到戶部查看辦點事兒，順道來太醫(yī)院這邊瞧瞧眾位愛卿。”

    那些跪著的人，都誠惶誠恐地互相交流眼神。由于之前，都沒聽說過萬歷爺要來的消息，大家琢磨不清萬歷爺?shù)膩硪狻?/br>
    魯大人用小眼神，向站在萬歷爺后面的太監(jiān)總管試問。太監(jiān)總管李公公搖了搖腦袋。可能萬歷爺真的是順道，一時的心血來潮，路過太醫(yī)院門口，就順便進來瞅一眼了。

    或者是說，萬歷爺是剛好看見了李敏從護國公府來的，坐的那輛護國公府的馬車。

    護國公府的馬車是有十分明顯的標志的，馬車上都會有護國公府的鏢旗，黑色旗面金色波紋。

    萬歷爺看到這面旗，很難不想到自己交代魯大人辦的差事。

    后宮里因為齊常在和十九爺?shù)氖聝海荚趥麟`王妃的醫(yī)術(shù)如何了得。對此，太后和皇后卻一句聲音都沒有發(fā)。連與護國公府關(guān)系密切的容妃都沒有作聲。他去過咸福宮，故意在李華那兒坐了坐。想著李華對家里的meimei應(yīng)該是比較了解的，聽到meimei出名了，或許會在他面前順便推薦自己meimei。結(jié)果，李華一樣是半句沒有提及過李敏，自始自終都裝做不知道。

    李華怎么可能提起李敏？

    倒不是說她不想趁機夸一下李敏以便顯示自己姐妹情深，這種虛偽的把戲她肯定能做出來。只是她現(xiàn)在精明了，知道自己和李敏關(guān)系很差，對李敏根本不了解，李敏怎么學來的醫(yī)術(shù)家里沒有一個人能說的清楚。她要是提起這個話題，萬歷爺問起，刨根問底，她李華答不上來，豈不是自打嘴巴了？到時候還怎么辯解自己姐妹情深？

    既然太后不問，皇后不問，容妃娘娘都不說，李華干脆借機裝作不知道。這樣的話，自己也不會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但是，卻把萬歷爺悶到了。

    萬歷爺心想，太后皇后不說一回事，容妃不說可能是由于李敏是自己meimei的兒媳婦，不好長舌。李華不同，作為李敏的jiejie，怎么可以不為meimei高興？

    從咸福宮坐了會兒，萬歷爺甩了個大冷臉給李華就走了。這是第一次李華在萬歷爺那兒遭遇了冷臉，才知道，無論她做哪一樣，算盤再打的多好，都抵不過，在萬歷爺面前做什么都是錯兒了。因為皇帝是這樣的了，如果他喜歡一個人，這人哪怕做了錯事他看著都喜歡。倘若皇帝注意力在另一個人身上了，其他人哪怕做什么事兒都是錯的了。

    現(xiàn)在，皇帝的注意力全在李敏身上了。

    而且皇帝不像其他人，是真正去了常嬪宮里看過了十九爺。十九爺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萬歷爺心疼兒子小小年紀為自己幾個老婆之間的爭風吃醋而受害不淺。一面叮囑常嬪好好照顧十九爺。

    常嬪也是個聰明人，雖然平日里是做事低調(diào)到像是遁進了土里沒有人注意到，向萬歷爺說：“十九爺掛念劉jiejie，畢竟十九爺年紀還小，望皇上不要怪罪。”

    對劉嬪的氣，萬歷爺沒個三月半年的肯定是消不去的，常嬪這話中規(guī)中矩，他反而是聽了進去，道：“朕怪誰都不會怪到孩子頭上。你以后是這孩子的養(yǎng)母了，相當于親娘了。常帶十九爺?shù)教蟮母５搶m里去坐坐。”

    一句話，否決了讓劉嬪來看十九爺?shù)恼堔o。

    來日方長，劉嬪不急。這只是委托常嬪先探探皇帝口風。萬歷爺沒有借此再讓劉嬪受罰，或是大發(fā)雷霆，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因為皇上也是個要面子的，怎么可能兩天之內(nèi)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了。

    劉嬪委托常嬪第二件事，也是常嬪掛心的。太后那邊雖然說，有讓太醫(yī)院派人過來給十九爺治療朱砂中毒的病。但是，劉嬪心里頭已經(jīng)只屬意了李敏這個大夫。要讓李敏來給十九爺看病，不經(jīng)過太后，也得經(jīng)過皇上。

    太后那邊不知是什么意思，那日讓李敏回去之后沒有讓李敏再進宮里。想要辦到這個事，只能是由萬歷爺點頭了。

    常嬪對十九爺也是憐惜，對萬歷爺說：“臣妾看，太醫(yī)院的御醫(yī)過來，都是兢兢業(yè)業(yè)，恪守盡責，沒有臣妾插言的余地。只是十九爺自小喝藥喝怕了，對哪個御醫(yī)過來都是很畏懼的樣子。反而聽說上回隸王妃入宮給十九爺看病時，與十九爺貌似挺投緣的，兩人一見如故，十九爺?shù)浆F(xiàn)在都會掛念隸王妃。”

    常嬪邊說，十九爺在旁邊聽見李敏的名字，也跟著張開稚嫩的嘴牙呼應(yīng)：“皇上會讓隸王妃再見見十九爺嗎？”

    萬歷爺聽到兒子那兩聲可憐的祈求，當即心頭軟了。想這個李敏如果真的醫(yī)術(shù)高超，讓她給兒子治病，未嘗不可。

    剛好太醫(yī)院的魯大人遞了張折子，說是因齊常在的醫(yī)案紀錄問題，想讓隸王妃到太醫(yī)院議事。

    這樣的請求，若放在以前，萬歷爺看都不用看，直接扔了。

    女子入宮給人看病，本來就不合體統(tǒng)，還說什么去太醫(yī)院討論醫(yī)案。可以說，萬歷爺知道李敏一手字寫的好，看中的是李敏的字。但是，對于太后請李敏入宮來給十九爺看病和給齊常在查脈這個事，其實心里是不太順的。

    女子在家中相夫教子就可以了，到外頭拋頭露面給人看病算什么東西。只是，想到李敏沒有了老公，也不會有孩子，這一切又都是拜他萬歷爺指婚所賜的。

    萬歷爺心里頭左糾結(jié)，右糾結(jié)，最終想想，算是為了兒子吧，讓魯大人拿了份醫(yī)案先去試探下這個李敏是不是真的會醫(yī)術(shù)，還是說憑借什么江湖騙術(shù)行騙到宮里來了。

    現(xiàn)在，似乎這個考驗有了結(jié)果，他剛才在外面經(jīng)過時剛好也聽見了。

    明晃晃的尖頭龍靴，佇立在了李敏的面前。

    李敏與眾人一樣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眼前站的這個五六十歲的皇帝，據(jù)說是搭名皇朝里的一代明君，造就了今時今日的太平盛世。

    歷史上有名的皇帝，后宮從來也是豐富多彩的。萬歷爺在位的時候功績顯赫，文武雙全，平常愛聽戲，愛書畫，是個有才的皇帝。風流才子，佳人皆愛。看到至今，萬歷爺兩鬢間有了白發(fā)，精神卻是爍爍，與年輕人一樣朝氣蓬勃的眼神，以及歷經(jīng)大風大浪波瀾不驚的城府。

    “抬起頭讓朕看看。”萬歷爺微沉的聲音，像是深海里撥弄的琴弦，能直接震到人心頭深處。

    李敏這是第二次面圣了。

    上次，隔著道珠簾，她連皇帝什么樣子都沒有見到。但是，讓她來想，萬歷爺肯定也不是一個普通的老頭子。今皇帝讓她看，她抬起眼角輕輕先瞟一眼，果然萬歷爺這氣勢氣度都是決然不同的一個老頭子。

    年老嗎？

    容光煥發(fā)的萬歷爺一點都不顯得人老，和太后娘娘一樣，都是十分精神能隨時大筆一揮處理大事情的人。

    萬歷爺則低頭打量這眼前的女子，一眼下去，他心里突然冒出了個念頭：見鬼了！

    怎么不是見鬼了？

    只記得上回李敏和李瑩一塊在婚前來見他時，李敏跪在李瑩身邊，和李瑩一比，一個天一個地。當然，那時候隔著珠簾，他和皇后只是憑珠簾外隱約的身影去判斷。所以，兩人的服飾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沒想到，他萬歷爺也有看走眼的那一天。

    眼前的這個女子，鵝蛋臉，粉嫩腮，一身青衫，猶如佇立在三月湖畔邊上隨風飄曳的柳枝，煥發(fā)著靈動之美。李華和李瑩雖然也都是國色天香的美人，但是，真沒有李敏這樣的一雙眼睛。李敏的眼里充滿了一種大氣的睿智，澄清，看不出任何雜質(zhì)，像天邊的云彩一樣美輪美奐。

    到萬歷爺這個年紀，天下什么美人沒有見過。很多美人都是粉俗，花瓶，只靠一張臉。長得漂亮精致的人多的是，但是，要真正有才華的女子，卻是可遇不可求的。否則，萬歷爺怎會到這個年紀了益發(fā)求才若渴。

    萬歷爺唇間一口溢嘆聲隨之飄了出來：“平身吧，隸王妃。”

    李敏跪的腳酸，見四周那些太醫(yī)看著她和皇帝不敢動，只好自己先站起來，謝過皇帝，站到一邊上。

    萬歷爺?shù)闪搜勰切┻€跪著的：“怎么？朕的話你們都聽不見了？你們是耳聾了，還是朕啞巴了？”

    “臣，臣等是耳聾了。”魯大人拿袖管子擦擦額頭的汗珠，站起身后趕緊催促身后的人站起來。

    “都坐吧，也給朕搬張椅子來坐。”萬歷爺說。

    馬上，有人急急忙忙把太醫(yī)院里最好的那張椅子兩人抬了進來。

    萬歷爺坐在上面，看著那些垂立的人，知道他們是不會坐的了，坐的話肯定坐如針氈，又是一聲嘆：“朕到這兒是委屈你們了。”

    “皇上，這是哪兒的話？皇上到臣等這里視察，是臣等的福分。”魯大人連忙說。

    “既然如此，你給朕說說，福在哪里？”萬歷爺?shù)馈?/br>
    魯大人干巴巴地張了張唇，答不上來。

    萬歷爺揭開茶蓋喝了一口茶，見他不答話，眉毛一揚，笑道：“啞炮了吧？朕要說你這個魯仲陽，從來都不是個拍人馬屁的料，學人家只會適得其反。”

    “皇上訓的是，臣是不善于口才的人。”魯大人畢恭畢敬，臉色嚴肅地答道，這似乎才是他的本色。

    “嗯。”萬歷爺又吃了口茶，目光望向了李敏。

    眾人見他在李敏臉上鎖定了又有半柱香長久的功夫，皇帝在想什么誰也不知道。過了會兒，萬歷爺說：“隸王妃上次在宮里救了十九爺?shù)氖拢蘼犎藚R報了。”

    “這是臣妾的本分。”李敏答，低著頭。

    萬歷爺直射她的目光沒有動：“你給朕再重復一遍，十九爺?shù)玫氖鞘裁床。俊?/br>
    “回皇上，十九爺?shù)玫氖侵焐胺眠^久的中毒。”

    “知道是誰干的嗎？”

    李敏肯定知道也不能說。

    “嗯。有點膽量，有點本事，知道分寸。難怪太后那么喜歡你——”

    太后喜歡她？太后喜歡她還會突然冷落她？

    對了，皇宮里真正喜歡一個人，是要藏在心里面的，絕對不能說出來。

    “隸王妃，知道十九爺如今搬到何處嗎？”萬歷爺問。

    “臣妾有聞，說是十九爺如今在常嬪膝下過的很好。”

    “常嬪是在長春宮。你知道十九爺住在哪里，看來是關(guān)心十九爺?shù)模c十九爺投緣。朕想，十九爺?shù)牟。唤o隸王妃來處治，隸王妃意下如何？”

    李敏立馬跪了下來：“如果這是皇上的旨意，臣妾不敢推辭。”

    萬歷爺沉了臉，隨之兩道視線掃到那些之前沒有發(fā)現(xiàn)到十九爺中毒的那些庸醫(yī)頭頂上。魯大人等諸位滿頭都是大汗淋漓。

    李敏剛才這話算是給皇帝將了一軍。李敏肯定不傻，要不是皇帝的旨意，她吃了豹子膽也是不敢進宮給皇子治病的，治不好，一個巫婆的名號都能冠到她頭上，把她活活燒死。

    萬歷爺要她主動提給十九爺治病，她要皇帝先給她一個入宮給人看病的大夫名分。所以，萬歷爺這不開始惱怒起那些沒用的御醫(yī)。

    要不是這些人沒用，他需要讓一個女子入宮給十九爺治病嗎？

    魯大人等額頭冒的汗都可以接一盆水了。

    “哎——”萬歷爺這聲嘆意味尋長，“朕請隸王妃到長春宮，給十九爺醫(yī)病。”

    李敏沒答時，魯大人那些已經(jīng)齊齊先跪下來請罪了：“臣，臣等請皇上降罪。”

    “你們的過錯，到時候再說吧。”萬歷爺?shù)溃抗庥謷呋乩蠲裟莾海半`王妃答應(yīng)不？”

    “是皇上的旨意，臣妾定當盡心盡力，治好十九爺?shù)牟　！崩蠲粽f。

    萬歷爺鼻孔里哼了一聲，手指捏茶蓋子撫過杯口，吃茶沒有興致了，把茶盅放回銀盤上，起身：“朕回宮去了。你們，魯大人，把十九爺?shù)尼t(yī)案交給隸王妃。”

    “臣遵旨。”魯大人磕著腦袋說。

    萬歷爺?shù)哪抗猓诶蠲舻痛沟念^頂上掃了一下后再離開。

    等御駕離開了太醫(yī)院，魯大人等人，才敢慢慢起身。魯大人畢竟年紀大了，劉御醫(yī)和王兆雄走過去幫忙把魯大人扶起來。

    魯大人回頭，對醫(yī)士說：“把十九爺?shù)尼t(yī)案取來。”

    李敏見他膝蓋打抖，目光轉(zhuǎn)過到其它地方。

    醫(yī)士很快手里捧來了十九爺?shù)尼t(yī)案，由各御醫(yī)口述紀錄下來的，給十九爺用過的方子和藥，足足，用了五大本。

    李敏只見這堆厚實的病歷本，都皺了眉頭。這事兒，其實早該發(fā)覺的了。居然太醫(yī)院里沒有人發(fā)現(xiàn)，是因為，這里的大夫各自忙著各自的活兒，都不愿意彼此交通嗎？如果是這樣，說明這里頭上面幾個主管之間也是欠缺交通。

    難怪會出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