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季常微微皺眉,他長年呆在羅門,并沒有什么對敵經(jīng)驗(yàn),只覺得這法門妖異無比,卻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對方原本的修為只是筑基,他能夠很輕松地感覺出來,如今卻像是鏡花水月,看不分明,似乎是筑基,又似乎是分神。 他畢竟不是以前那個真的無法無天的小孩子,如今也是心生忌憚,試探道:“玄霧亭掌門?” 那此刻已宛如僵尸般的干瘦的身軀便桀桀地笑了起來:“小娃娃,現(xiàn)在可知道害怕了。” 季常聽這人一口一個小娃娃,當(dāng)即不滿起來,在他看來,這人用這種邪異妖法,顯然本身也不是什么厲害角色,便不屑道:“老妖怪,你最好別想威脅我,若是想威脅我,也最好先知道我到底是誰。” 以尸煉之法附身于齊米鴻身上的釋濟(jì)真人笑容不變,道:“你這樣說,我看來最好就別知道你是誰了,若知道后便會心生顧忌,豈不是還不如不知。” 季常微微皺眉,手背在伸手,捏了個法決,他想:若施展全力,動靜未免太大,說不定驚動了藏身在此城中的老妖怪,引起注意,被何所思知道了,又該不高興,因此便先收斂了些。 然后他揚(yáng)聲道:“老妖怪,我不殺無名之輩,你且報上名來。” 釋濟(jì)真人卻不說話,身后突然升起慘綠的煙霧,仔細(xì)看去,原來是一朵又一朵密密麻麻的鬼火,朝著季常襲去。 那鬼火中包裹著一個個拇指大小的甲蟲,復(fù)眼慘白,在火中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卻并沒燒死,而是更顯猙獰可怖。 這飛蟲詭異無比,本身卻沒什么威壓,季常卻無端感到忌憚,于是身前升起一道屏障,同時周身虛空出浮出五個等身大小的傀儡,每個傀儡手執(zhí)不同的武器,向蟲霧沖去。 季常呆在原地升起屏障,暗想,若是那飛蟲有異,受傷的也先會是傀儡,自己則可以觀望后再下定論,不成想,兩方交接之時,季常竟覺得大腦一陣劇透,居然是神魂受到了震蕩。 原本擋在身前的壁障瞬間因不受控制而散去,從地面上鉆出了一只又一只包裹著鬼火的飛蟲,爭先恐后地朝季常涌去,眨眼間覆蓋住了他的周身,等到飛蟲退去時,季常以面色慘白地倒在地上,沒有了意識。 附身在齊米鴻身上的釋濟(jì)真人僵硬地走了過來,嘴角掛上詭異的微笑:“又多了個不錯的材料。” 這么說著,他將季常背到背上,慢悠悠走向了遠(yuǎn)方。 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很快,黃昏的夕陽漸漸落下,天空從金紅紫紅變作了點(diǎn)綴著繁星的黑幕。 月上中天,何所思和原至公并肩而行,走至小院門口,皆是停下了腳步。 兩人相對無言,卻已經(jīng)覺察到了不妙。 半晌,何所思開口道:“不會吧,季常可是羅觀景的侄子,在這北海境,還有人敢對他下手?” 原至公不置可否,只是目光幽然,環(huán)顧四周,雖之前戰(zhàn)斗的兩人都未用全力,然而此處靈力震蕩,不復(fù)從前。 月靈從何所思懷中跳下,落在地上,很快飛奔至墻角,叼著一個東西放到何所思面前,然后蹲在地面上驕傲地?fù)u著尾巴喵喵地叫著。 何所思蹲下去摸它的頭,順便看了看它叼來的東西。 “噬魂幽冥蟲。”他只看了一眼,便認(rèn)了出來。 此時的噬魂幽冥蟲已經(jīng)沒有了鬼火包裹,灰黑色的鞘翅被燒斷了半截,蒼白色突出的眼睛也少了一只,仰躺著露出尖銳的口器,何所思再看了兩眼后,擔(dān)心地把月靈抱了起來:“月靈啊,沒吃下什么奇怪的東西吧,吃了要趕快吐出來啊。” 月靈不明所以,只是很高興被何所思抱著,便咪咪叫了兩聲,用臉去蹭何所思的手掌。 何所思把它重新抱回懷里,向著原至公正色道:“這噬魂幽冥蟲并不常見,可隱于四處而不被發(fā)現(xiàn),季常又不敢動大招,估計是中招了。” 原至公沉默地望向門邊的墻根,何所思隨著他的目光一看,在那兒看見了一灘已經(jīng)干涸的血rou還有碎裂的布料。 “這是早上玄霧亭那人的。”原至公開口道。 “玄霧亭那人不過筑基,難道是遮掩了修為?” 原至公轉(zhuǎn)過頭來,仔細(xì)看了何所思好幾眼,突然道:“你的腦子……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何所思不知道為什么和諧的探案過程突然變成了人身攻擊,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震驚道:“你他媽才有病吧。” 原至公一臉懵懂,似乎完全沒意識到是自己先進(jìn)行了人身攻擊,但是他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解釋道:“不不我沒有罵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說,你不覺得這手段很眼熟么?你真的不記得了么?” 何所思還在氣頭上,冷哼道:“我碰上的人那么多,什么阿貓阿狗都要記住,我腦子不得爆炸。” 原至公了然點(diǎn)頭,似乎接受了這一設(shè)定,然后他開口道:“你還記得蕪撫洞么?” 何所思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寶濱峰那個么,我金丹時候去的,是拜師前還是拜師后?” “拜師前吧——蕪撫洞之內(nèi),你曾與一個修士搶奪同一個寶物,你還記得么?” 說到這兒,何所思終于想起來了,他從記憶的犄角旮旯找出了這一段記憶。 “我記起來了,紫光峰的天才呢,那時候他們還跟我吹噓是五百年才出世一個的天才哈哈哈結(jié)果在那洞里被我燒掉了唧唧的那個嘛。” 他開始說的時候還幸災(zāi)樂禍,說到后來也心虛起來,解釋道:“……畢竟還年輕氣盛,容易沖動哈。” 然后他臉上的神色漸漸收起,變作了凝重。 “那么說來,那時在蕪撫洞內(nèi),我得到了五行太極圣法,那人是得到了——” “噬魂幽冥蟲的蟲卵。” 原至公替他說完了未盡的話語。 蕪撫洞之事算是何所思金丹前期的重要斬獲,他除了得到五行太極圣法之外,還林林總總得了些丹藥之道上的見解,和一些現(xiàn)在不大用了的小把戲。 現(xiàn)在被原至公一提,他便想起來,那時和他一起入洞的是一個名叫俟侯亮的紫光峰修士,紫光峰如今的風(fēng)頭早已被云天宗蓋過,在千年前卻很是有些威望,俟侯亮又是紫光峰那時被譽(yù)為最有天賦的修士,因此跋扈自戀便可以想象。 那時何所思和俟侯亮結(jié)伴進(jìn)入蕪撫洞,說好平分里面的所有斬獲,到最后關(guān)頭俟侯亮卻反悔暴起殺人奪寶,何所思反殺其人,重創(chuàng)于他,但對方畢竟是大門派修士,最后關(guān)頭反擊之時,何所思自認(rèn)不敵,便捏碎傳送玉簡逃脫。 此時想來,如果沒有記錯,噬魂幽冥蟲的蟲卵,確實(shí)是落在了對方的手上。 但他馬上又說:“雖說我只在那兒看到過噬魂幽冥蟲,也不能確定掠走季常的人就是俟侯亮——如果對方是為了報仇,報的也太晚了吧?何況都那么久了,還有什么好報的啊,他能修行到現(xiàn)在,能長回來的東西,就都應(yīng)該長回來了嘛。”就是還能不能用這個不能確定。 原至公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只是提一種可能性。” 何所思按了按額頭,他其實(shí)是很想問為什么對方對這種事比自己還清楚的,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便知道絕對問不出什么,有這個時間,還不如直接去救季常。 于是他說:“那現(xiàn)在去救季常吧——也是煩,是該去玄霧亭么,在哪啊……” 何所思嘴上抱怨,正準(zhǔn)備找個地方去問問路,原至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何所思回頭看他,便見他雙目陰沉,神情冷凝,他開口道:“你為什么要去救他,告訴羅門的人,羅門的人自然會去救他——何況,說不定他已經(jīng)……” 何所思皺眉:“等到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更何況羅門現(xiàn)在也算精銳傾巢而出了,你別說你不知道他們?nèi)ジ墒裁戳耍劣诤笠环N情況,對方若是想找我報仇,季常便是無辜受到牽連,若真只是個路人,我也得替季常報仇。” 原至公與何所思對視半晌,終于還是慢慢將手放開,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何所思便先去醉夢閣問了關(guān)于玄霧亭的消息,在得知玄霧亭開宗立派沒幾年以后,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但當(dāng)?shù)弥@些年找麻煩的都沒好下場后,又皺起了眉頭。 掌柜便連忙補(bǔ)充:“那是因?yàn)椴]有您這樣的大能前去,他只占據(jù)了一個小島,羅門的長老們也不會管這些事,只要每年交上來的份例足,誰又會在意一個小島是由誰占著的呢,總歸還是羅門勢大。” 這么一說,何所思便了然點(diǎn)頭,只是待出門來,內(nèi)心還是稍稍有些不安。 月上中天,街上已經(jīng)沒什么行人,就算偶有走過,也是行色匆匆,何所思從醉夢閣出來,便見原至公靠在墻根處的陰影里,沒甚表情地望著天空。 何所思走上前去,不知為何,開口道:“我救季常,也因?yàn)榱_觀景救我,你可能不信,他寵愛這個侄子,簡直到了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程度。” 原至公撇眼看他,眼睛如盛著月光,清亮如水。 何所思便道:“你這樣與一個小輩計較,未免太沒有風(fēng)度。” 原至公眉眼微彎,眼里的那汪秋水蕩了開去:“你說的沒錯,我沒必要與他計較——我自然會同你一起去救他。” 何所思便喚出紫光焰月駒,凌空向玄霧亭所在的島嶼趕去。 何所思向來是不失謹(jǐn)慎的,何況對方身份未明,于是到了三百里開外,何所思便收起紫光焰月駒,凌空向那島嶼望去,黑夜與他這種程度的修士自然不是阻礙,何所思很快變覺察到,那島上最大的問題,便是整個島都被一個法陣覆蓋了。 他不禁喃喃:“最近的人生總是和陣法扯上關(guān)系啊。” 原至公裝作沒聽懂他在說什么,觀察了一番后,便道:“若這就是護(hù)門大陣,未免太簡單了。” 何所思也覺得簡單,但他覺得這并非一個疑點(diǎn):“對方立派未久,又哪來的底蘊(yùn)建造厲害的大陣,自然是掌門會什么,就建什么。” 自從破除廣裕仙門的護(hù)門大陣后,何所思自覺在陣法上的造詣已經(jīng)無人能出左右,因此很自信地模擬演算了一番,沒過多久便有了結(jié)論,和原至公神不知鬼不覺地進(jìn)了島嶼。 “這掌門有點(diǎn)意思,雖然護(hù)門大陣不堪一擊,但是用來探查的細(xì)小陣法卻又很一手,想來是術(shù)業(yè)有專攻。” 他這番宛如名師教導(dǎo)徒弟一般的話一出來,原至公就想笑,只是他知道要是笑出來何所思就要不爽,因此憋住了笑,只是嘴角微抽。 何所思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他不滿道:“你連丹藥上嘲笑我都行,就這個是不能嘲笑的,我跟你說,我甚至能通過這些陣法反推回去,反追蹤到施法者那兒,你信不信。” 原至公連連點(diǎn)頭,誠懇地道“信”,只是嘴角還是微揚(yáng),覺得好笑。 何所思頓覺自己在專業(yè)領(lǐng)域上被嘲笑了,也不繼續(xù)破陣,在原地鉆研起陣法。 原至公催他:“季常快沒救了。” 何所思神色嚴(yán)肅:“若對方的目的在我,只要我不到,季常就不會有事,要是對方的目的不再我,他該有事也該有事了,所以沒關(guān)系。” 原至公只好不催,盤腿坐在原地,看何所思鼓搗陣法。 對方神色少見的認(rèn)真,英氣的濃眉微微地皺著,一雙桃花眼也不是往常的或溫柔或風(fēng)流,而是堅毅與專注,原至公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時間長些也是無妨。 直到太陽初升,何所思終于搞定一切,他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汗水,露出一個得意地笑來。 雖年齡上已經(jīng)不是青年,但至少還是長了個青年人的皮囊,如此神色,也是神采飛揚(yáng)明媚動人。 他正偏頭要跟原至公炫耀,便見對方又是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嘴角的笑容便又僵住了,他努力忍住了打原至公的沖動,而是直接把自己的成果展示了出來。 地上的陣法如今被轉(zhuǎn)移到了一塊白玉之上,白玉上紋路微閃,一陣奇異的聲音之后,便有一個蒼老干癟的聲音出現(xiàn)了—— “……小娃娃,你莫不是還等人來救你?告訴你吧,你這身上的禁制,護(hù)不了你多久了,等到我解了禁制,就是你的末路。” 萬萬沒想到一接通就能聽到那么勁爆的內(nèi)容,何所思和原至公面面相覷,一時竟沒想到出發(fā),而是繼續(xù)聽了下去。 “羅門少主作為傀儡,想必會很有趣。” 這之后,對方卻再也沒有說話,只聽見噼里啪啦的聲音,也不知道對方在做什么實(shí)驗(yàn)。 從這段話中,何所思發(fā)現(xiàn)了這幾件事,一是對方還真不是為了找他報仇,自己和原至公都自作多情了,二是這家伙膽子大的簡直像個瘋子,在知道季常是羅門少主后居然還很得意,讓人無法相信他是個在北海境混江湖的家伙,三是季常暫時沒事,他身上有禁制,四是……他很快就要有事了。 何所思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耽擱了不少時間,忙道:“對方如果不是為了找我報仇,想必對我們猝不及防,我們干脆直接殺進(jìn)去吧。” 原至公制止了何所思:“你沒發(fā)現(xiàn),他似乎很篤定不會有人去救季常么,按道理來講,他可不該那么自信。” 何所思思索了一下,確定道:“因?yàn)樗偭税 !?/br> 原至公:“……” “你看,一個正常人,會在北海境綁架羅門少主,還要把他制成傀儡么?” 原至公想了想:“若是情況危急,逼不得已……” “你看他們這情況,像是危機(jī)到逼不得已么?” 原至公:“……” “他一定是個瘋子。”何所思蓋棺定論。 實(shí)際上,他這猜測也并非完全屬于自我意識膨脹,當(dāng)他在門口看見那團(tuán)干枯的血rou的時候,其實(shí)已經(jīng)看出,對方除了驅(qū)使噬魂幽冥蟲之外,還在使用一門邪異功法,他雖不知名稱,卻也在一門古籍中看過,知曉練這法門的人,最后都會陷入無邊夢靨,到最后分不清現(xiàn)實(shí)與幻夢,這功法的好處也很明顯,一個人自大無所畏懼到極致,自然是比尋常人要強(qiáng)上很多,所以何所思給這門功法取了一個相當(dāng)合適的名字——傻逼誰都不怕法。 他第一次見到練傻逼誰都不怕法的活人,但是料想對方煉到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個相當(dāng)有深度的傻逼了。 于是他藏好玉石,道:“不過雖然智商上碾壓,我們還是可以小心一些——那就隱身過去把。” 這么說著,他加持了一個隱身咒,便往整個小島最明顯的建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