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原至公站著喝了半盅湯,便將湯放回了桌子,放湯之時靠近何所思,身軀微側,是分明的閃避的樣子。 他真的不碰裴霓裳,如果裴霓裳說的是真的,原至公也不碰其他人的話,那原至公當初對玉安霖,確實非常特別。 那么難道說,愛而不得的,說的就是玉安霖,因為玉安霖失蹤了,便不得了? ——不像啊。 原至公放了湯,又回到原地,問道:“那你呢?修行上可是碰到了什么問題,近幾個月看來都修為沒有什么增長。” 唉,能有什么進展啊,不回自己的身體,有什么進展都難啊。一時之間,何所思真誠地滿心愁緒,嘆氣道:“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可能是心有滯障吧。” “是因為我么。”原至公突然問。 這直球打的何所思戳不及防,他滿臉愕然,反應過來后才連連擺手:“怎么會,是我自己的問題。” 原至公卻道:“修行最忌執念,你天資卓越,定不會受困于此,若能了卻塵心,心無旁騖,千年之后,這修真界必有你一席之地……我,不值得你這樣。” 何所思微微一愣。 他以為整個后宅應該都算是原至公的女人,原至公卻叫他的女人努力修煉,好離開這里離開他,真是奇怪。 他忍不住抬頭望向原至公,對方并沒有看他,而是微微抬頭望向虛空,長發如瀑蓋住半張臉龐,柔和的冷光之下,肌膚更是如初雪般白皙無暇,映襯的雙眸更是點墨一般的漆黑,他就像畫中走出的冰雪美人,實在完美無瑕,令何所思微微失神。 然后,猶如花瓣般的嘴唇吐出了這樣的話語:“但是,不要再發生玉安霖那樣的事了。” 戰栗從腳后跟升起,一直升到腦后,像是被電擊一般,何所思感到大腦一陣眩暈,眼前一黑,差點軟到在地。 ——他知道? “我將她救了回來,只是她在湖星海天身受重傷,不知何時才能醒來,我也不會將她再帶回這里,既然對外說已經失蹤,那便失蹤了吧,她恐怕也不喜歡這里。” “魏引玉也已經走了,我記得她是你的表妹,想來你們有些私仇,她說她愿意改頭換面離開,雖然外面可能修行之路更艱難,但畢竟沒有拘束。” 何所思將雙手撐在刷著清漆的紅木桌面上,冰涼的桌面令他冷靜了些,他猜測自己又被裴霓裳影響了,得知裴霓裳的靈魂還在這身體里,何所思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什么好事,一方面自己回歸原本身體的可能性更大了些,也沒有害死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聽起來不錯,但另一方面,這可是想殺了他的仇人呢,雖然現在聽說玉安霖沒死,心中多少松了口氣。 心情稍稍平復后,何所思道:“仙君既然都已經知道,為何……不責罰我呢。” 何所思感受到原至公的目光投在了自己的身上:“你只是一時魔怔罷了,霓裳,我以為你再清楚不過,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是沒有意義的。” 何所思望著青灰色的地面:“仙君喜歡的人,是玉仙子?” “不是。”原至公這樣回答。 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絕望,何所思終于還是軟到在地上,冰涼的地面令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原至公走近幾步,似乎想要彎腰扶他,但手終于還是遲遲沒有伸過來。 心中的絕望悲傷便漸漸如潮水般褪去,何所思自己的思緒又占據了全部的心神。 他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按到的卻是如花瓣般鋪展開來的紗裙,結果又跌了回去,正苦笑著想要翻身爬起,一個溫熱的身軀卻突然籠罩住了他,將他按回了地面。 何所思的后腦勺砸在了冷硬的石板上,還沒來得及齜牙咧嘴地罵一句,便看見之前還如冰霜般難以接近的原至公將他壓在地上,雙眸泛紅。 ——為什么他總是鬼畜的那么突然?精神分裂么? 然而這一回,他的問題很快得到了解答,原至公啞聲道:“你在湯里放了什么?” 灼熱的吐息灑在了他的臉上,帶著曖昧的濕氣。 “……春/藥?”何所思說的是疑問句,在原至公那兒似乎變成了肯定句。 原至公當即掐住了他的脖子,先前的溫柔細語簡直像是夢境,此時他嗓音低沉,渾身都是殺氣:“裴霓裳,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么?” “我、我不知道。”何所思也有些慌亂,湯是煮雨給的,難道為了成就好事,煮雨在里面放了春藥?可是自己一個高級丹師,怎么會聞不出來? 但是此時眼看著小命就要沒了,何所思的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水,拍打著原至公放在他脖子上的手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沒有放。” 原至公終于還是松開了手,松開手后,他便退到一邊開始嘔吐,看起來著實凄慘無比。 何所思卻沒時間嘲笑,他比原至公凄慘百倍,不僅發髻散亂,喉嚨也是火辣辣地發燙,沒等原至公發話,他便已經不顧狼狽的抓著桌子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跑去。 這時,身后卻有種宛如上古兇獸一般的壓迫感,急速襲來。 ☆、第14章 兩個美人抬水喝06 沖擊就像是海嘯一般將他帶飛起來,一片天旋地轉,他便已經撞開大門,摔在了外面的臺階之上。 巨大的獸首在他面前嘶吼著,充滿暴虐與殺意,它像何所思迎頭沖來,何所思毫不懷疑,這一下要是撞上了,裴霓裳就玩完兒了,估計應該會碎成豆腐渣。 然而在就要撞擊到頭部時,獸首的虛影還是不甘不愿地退了回去,給何所思留下了半條命。 是靈獸自動護主么,這種形態的,應當是白虎?最后退回去應該是原至公下了命令。這個時候,何所思竟還有空分析了一下戰斗過程。 然而疼痛終于還是在大腦匯聚,喉嚨口一陣甜腥,鮮血如泉水般涌出,轉眼便濕透了前襟和身前的地面。 ——這樣下去,會死的。 關于死亡的預感清晰地籠罩了何所思,他當即不顧被發現的可能,運轉起自己曾經修習的治療術,隨著一陣陣暖流席卷全身,不斷破裂的內臟終于還是止步在崩潰的邊緣,與此同時,靈脈之中,上次在玉安霖被拋入湖星海天之時感受到過的微弱暖流,似乎又運轉起來。 蘭君和煮雨似乎沖了過來,她們沒有說話,匆匆抱住自己便向外跑去。 ——小丫頭們倒是挺機靈。 陷入黑暗之前,何所思這樣想著。 …… 昨夜大概下了一晚上暴雨。 雖然整個人昏昏沉沉,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卻還是依稀聽到了雨水打在琉璃瓦上的聲音,雨水像從九天之上傾瀉而下,總有種能夠沖倒墻壁涌進來的錯覺。 恍惚之中,仿佛自己也被浸在水中,耳邊滿是咕嚕嚕的響聲,微微睜開眼睛,世界是一片發紫的藍色,從自己的嘴里吐出了大大小小的氣泡。 就好像要被溺死一樣。 何所思恢復了意識。 瀕死的感覺還在大腦中不斷沖擊著神經,麻木和疼痛在身體上并存,他咽了口口水,感覺到的除了藥液的苦澀便是喉嚨口火辣辣的疼痛,產生窒息感的原因大概是喉嚨上蓋了塊熱毛巾,帶來暖流的同時還散發著藥草的氣息。 ——桃仁,當歸,紅花,情人草……嗯?為什么會有情人草? 他下意識地在心中默念藥材的名稱,用以抑制不斷涌向大腦的近乎要痙攣的疼痛。 ——真是變態,居然對女人下那么重的手。 何所思想。 他努力睜開眼睛,移動眼球,便看見身邊似乎趴著個黑黑的腦袋,他分辨了一會兒,到底也沒分辨出到底是蘭君還是煮雨。 湯里面,真的有春/藥么?無法動也無法說話,何所思便思索起了這個問題。 至少煮雨端來的時候是沒有的,自己聞了一口,如果真的有那種效果的藥材在里面,自己不可能聞不出來,除非真是那種無色無味的春/藥。 但是,學習藥理以后,何所思便知道,這是很難實現的,時至今日,自己所見過的無色無味的毒藥,也只有羅門尊者羅觀景所制的“花無百日紅”。若這世上真有這種春/藥,自己也就認栽了。 那么換個思路,或許是自己沒有注意到,雖然剛端來時自己聞了聞,后來卻便并沒有繼續在意,如果是后來下的藥,自己沒有發現的可能性便很高。 可是,后來湯明明一直在自己的手中啊? 等等,這樣說來,在偶遇常佳人的時候,她似乎湊近聞過。 可是說她在那么細微短暫的舉動中下了藥,會不會太牽強了?魔術師也辦不到啊。 思緒繁雜,何所思覺得頭腦發燙,喉頭一陣發癢,忍不住咳嗽起來,牽動全身,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日!原至公,你給我等著!等老子回自己的身體了,一定虐死你! 咳嗽驚醒了一邊趴著的人,那人抬起頭來,驚喜地看著她:“仙子,你終于醒了。” 是煮雨。 何所思有點失望,從信任程度上來說,他希望第一時間出現在他面前的能夠是蘭君。 何況煮雨現在還是個嫌疑人。 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被懷疑,煮雨此刻滿臉淚痕,雙眼腫的像核桃一般,見她醒來,又是哭又是笑:“仙子,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嗚……我還以為……” 她一邊說話一邊抽噎,說了半天也沒說什么有用的話,何所思啞著嗓子,努力擠出了句話來:“蘭君呢。” 這聲音簡直就像是九十歲的老嫗發出來的,又低又啞,還帶來鐵烙般的疼痛。 何所思又是在心里怨恨原至公,暗想他長得那么美,結果不僅是個陽/痿,還那么小心眼——不過也是,一個陽/痿被下了春/藥,還硬不起來,確實令人狂躁,他惡意揣測著。 煮雨見何所思問蘭君,愣了一下,很快便連忙站起來道:“蘭君出去了,仙子有什么吩咐么,我去做便行了。” 何所思便扯著那破鑼嗓子說:“水。” 煮雨連忙倒來了溫水,柔和的清水溫養了紅腫的喉腔,但咽到食道時,又是深入骨髓的疼痛,何所思一時控制不住,清水又吐出來了。 煮雨連忙想抽手絹來替何所思擦,她身后卻有人更快地沖了過來,抬手用袖口替何所思擦掉了。 是蘭君。 小姑娘已然不是初見面時面癱般的一張臉,瑰麗的雙眸此時被長長的睫毛蓋住,暗淡的不像話,她跪在何所思枕邊,低聲喃喃:“仙子,仙君怎么能這樣對你呢。” 煮雨被蘭君搶了事,本來張著嘴愣在原地,聽蘭君這么說,也道:“是啊仙子,仙君怎么會這樣對你。” 何所思不說話,他覺得現在花力氣說話太浪費了,于是閉上眼睛,又在體內運轉起治療術來。 同時,他又想去運轉那玉簡中詭異的可能是令他穿越的罪魁禍首的術法,卻發現照例還是運轉不起來。 奇怪,當時半死不活的時候,確實是成功了的。 何所思百思不得其解,何況這一回雖運行了,也并沒有換個身體,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想著想著,腦子又亂了起來,干脆拋到一邊,暫且不想。 總之,先養好身體吧。 gtgtgt 暴雨漸漸停了。 滿地都是殘花,昨日還是繁花滿枝的富麗景象,只一夜的急雨,便全然變了個模樣,石板地面倒是被沖了個干干凈凈,只有掉落的枝葉花瓣浮在淺淺的水灘之中。 王重葛看著常慧的這個院子,忍不住開口道:“jiejie怎么不叫人收拾一下呢?” 常慧長著一張圓臉鳳眼,配著不高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連清秀都算不上,只是時時帶著笑容,倒也算溫柔可親,此時她笑著道:“那有什么打緊的,我覺得這樣更有趣味些。” 王重葛便皺著眉頭忿然道:“定是奴仆偷懶,我說jiejie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軟,才會被欺侮了去。” 常慧擺了擺手:“哪有哪有,其實論及出生,我說不定還不如他們,只是仙君垂憐,把我當個姬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