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射覆
不多時,黑豬怨淵被召喚出來,鄧神秀說了他的疑惑,黑豬怨淵只回了八個字:水漲船高,怨由心生。 鄧神秀品咂許久,咂摸出些門道。 所謂水漲船高,說的應(yīng)該他鄧某人今非昔比,對提供怨氣的受體有了更高的要求。 而所謂怨由心生,應(yīng)該指的是譚明的不痛快,非從心底發(fā)出,還達不到怨氣的地步。 換言之,他今后很可能不能通過嘴炮,讓楚楚、桑美人這些自己人提供怨氣了。 心懷憂思,鄧神秀難免神游,還是譚明一掌擂在他肩頭,他才醒過神來,定睛看去,已到了一座高臺邊上。 那高臺距離地面足有十三級階梯,縱橫十余丈,木質(zhì)結(jié)構(gòu),上面鋪了紅毯,四方皆列了席位。 高臺中央立著數(shù)十青年儒生,高臺之下圍著不少沒有資格登臺,卻憋著勁兒看熱鬧的,約莫有小兩千人。 譚明出示一張請柬,把守在臺階處的四名衛(wèi)侍讓開路。 上得高臺,在譚明的指引下,鄧神秀也去到了中央位置,立在儒生群中。 他四下打望,高臺除了主座的席位空缺,其余三面皆各環(huán)坐數(shù)十人,有的氣度儼然,有的身著朱紫官服,有的貴氣逼人……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蘇青,位置并不顯眼,也看到了譚明,堂堂漢陽縣的察舉官大人在此間竟然連位子都混不上,立在蘇青背后。 他也看到了秦清,居然有位子。 他看向秦清時秦清也正向他投來目光,眼神中的關(guān)切一閃即逝,沖他輕輕努了努櫻桃小口,似在鼓勵。 很快,鄧神秀的視線在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臉上凝住,那人一襲白袍,面目瘦硬,也正凝視著他。 只一眼,鄧神秀就認出此人必是出自威遠侯府,因為這家伙和他長得有七八分像,只是氣質(zhì)要差了一大截,一個如朗月下天風(fēng),一個污泥抱臭蟲。 一見,他心里就生出厭惡來。 殊不知鄧孝先心里的感覺和鄧神秀的感覺是一樣一樣的。 很快,有資格立在中央的儒生們都到齊了,一名白胡子老者起身行到中央那一排空座前,朗聲道,“諸位,今日我岳麓書院召開鹿鳴大會,正為一聚天下英才……” 發(fā)表講話的是岳麓書院的外務(wù)長老耿長青,也是此次鹿鳴會的東道主。 開場白無非是那些套話,先天氣,后感慨,再鼓吹,最后忠君愛國,最最后發(fā)表一通祝福。 耿長青講得聲嘶力竭,鄧神秀聽得要打瞌睡,忽地,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接著,所有人都朝他看來。 卻是耿長青提到了今次參加鹿鳴大會,遴選鹿鳴才子,要請一位代表發(fā)言,點的正是他鄧神秀名。 場中認識鄧神秀的不多,卻幾乎都聽過。 只要有一人指出,他立時萬眾矚目。 鄧神秀參會的中心思想就是茍,裝慫一時爽,一直裝一直爽,他萬沒想到耿長青會打破他的美夢。 不待他發(fā)言,便見一位劍眉挺鼻的青年儒生朗聲道,“久聞漢陽鄧神秀之名,世間傳言極多,但究竟其本人才華如何,見者不多,耿長老要讓鄧神秀代表我等發(fā)言,我等不敢不從。 但鄧神秀有沒有這個能力、資格,寒川斗膽想要驗證一二。” 說話之人乃是今科秋闈的探花郎江寒川,才學(xué)過人,實力不俗,不過弱冠年紀,便已將浩然氣修到了明心境,十分了得。 江寒川話音方落,眾人紛紛表示贊同。 自古文人相輕,能立在場中的無一不是才學(xué)過人之士,除了探花郎江寒川外,還有七歲成名的儒門天才神龍才子吳道靈,十六歲中進士的前科進士高北斗…… 這些人無不是少年得志,才高氣傲,和他們相比,鄧神秀固然近來名氣飆升,可除了炒作的名聲,和那幾句詩文外,還有什么過得硬的指標么? 比文憑,比知名度,鄧神秀有什么說服力? 此刻,耿長青讓鄧神秀作為儒士代表發(fā)言,在江寒川等人看來,簡直就是打臉。 旁的可以忍,名聲上無端被人壓了一頭,這些少年得志的才俊們真的是忍無可忍。 耿長青面色微沉,他點鄧神秀作代表,是權(quán)衡利弊,不得已的選擇。 岳麓書院作為此次鹿鳴會的東道主,只希望今次的鹿鳴會平穩(wěn)進行,圓滿結(jié)束,順道借一借諸位儒生的才氣,壓一壓日漸不穩(wěn)的儒心碑。 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目的也不是輕易能夠達成的。 東宮太子的人,燕王府的人,內(nèi)閣的人,都不請自來,給這次鹿鳴會平添了不知多少隱憂。 此番選儒生代表發(fā)表講話的流程,按他的本意,是要略去的。 但爭議極大,無奈之下,他只能選擇保留。 他心知肚明,三方必會為了此次的演講代表的人選弄出波濤,不得已,他選中了鄧神秀。 此君近來名氣急劇躥升,雖然有著濃郁的炒作氣息,但以鄧神秀的名氣,勉強可以被拿來作擋箭牌。 只是耿長青沒想到,東宮、燕王、內(nèi)閣三方的爭奪,竟已激烈到了如此程度,根本不顧及他耿長老的臉面。 “此次選取儒生代表,乃我岳麓書院的權(quán)力,諸生若有意見,大可退出此次鹿鳴才子的遴選?!?/br> 耿長青并非斗氣,而是要展現(xiàn)態(tài)度,決不能讓這三方肆無忌憚的爭奪,毀了此次大會。 江寒川拱手為禮,“耿長老誤會了,書院挑選任何人作演講代表,我們都不會有意見。唯獨這鄧神秀,世人只聽關(guān)于他的傳言,卻不知他真人到底幾斤幾兩。 若是選人不淑,對書院和鹿鳴會,也是極大的損失。學(xué)生沒別的意思,只是希望鄧神秀能證明自己。學(xué)生不才,愿意親自作這試金石?!?/br> “耿長老,探花郎說的是正理。固然岳麓書院是主辦方,但我等同來共襄盛舉,也不愿將來有人傳閑話,使今日盛會蒙羞。”說話的是南面一個略顯富態(tài)的矮個中年。 其人乃是東宮詹事府少詹事聶文清,此次東宮派往鹿鳴會爭奪儒心碑的統(tǒng)領(lǐng)級人物,而江寒川正是他麾下的頭馬。 “聶大人所言有理,有傳言說‘傳我詩者非師也,漢陽鄧神秀也’。這樣大逆不道的傳言也能流傳,始作俑者是誰?難道不值得深思么? 難免有些小人為自壯名聲,編排這些傳言,以欺世人。不可不察?!?/br> 發(fā)表看法的長須中年位坐北面,乃是燕王府世子西席,當(dāng)今名士何求道。 耿長青沒想到東宮和燕王府的爭鋒,竟是如此的肆無忌憚,他的如意算盤撥弄不動,只好看著鄧神秀道,“鄧神秀,你意下如何?” 鄧神秀道,“耿長老厚愛,學(xué)生惶恐之至,我覺得幾位仁兄說的有道理。學(xué)生何德何能,敢作代表在此盛會上發(fā)言,學(xué)生愿意讓賢。” 爭不贏,茍還不會么? 江寒川道,“神秀兄怕是沒搞清楚,今日不是你讓不讓賢的問題,而是世人皆欲知神秀兄有幾斤幾兩,以證傳言之愚?!?/br> 今次鹿鳴會,不知從何處刮起一陣妖風(fēng),將鄧神秀的名聲炒作得如天之高。 為了抬舉鄧神秀,不知多少青年才俊成了鄧神秀的踏腳石,江寒川就是其中之一。 今次的鹿鳴會,江寒川早憋著勁兒要和鄧神秀較量一場,讓鄧神秀灰頭土臉落敗,此時自然不肯放他輕松過關(guān)。 鄧神秀道,“正好昨日午飯前,鄧某上稱約了約,一百四十三斤四兩八錢。想不到江兄竟對這個感興趣?!?/br> 江寒川大怒,臺上臺下傳來哄笑聲。 “這促狹鬼,鬧笑話也不看看場合?!鼻厍迤沧燧p哼,眼角的笑意卻藏不住。 “堂堂漢陽鄧神秀,近日暴得大名,莫非只有嘴皮子上的工夫么?今日如斯盛會,鄧神秀,你不顯露自己的本事,是過不了這關(guān)的?!?/br> 一身白袍的吳道靈行到他面前,滿目冷峻。 “就按隨園詩話的規(guī)矩,以勺射覆,指物作詩,以證捷才?!?/br> 一個紅袍儒生踏步上前,器宇軒昂,腰間懸著銀魚袋,正是前科進士,供職于翰林院的高北斗。 “我沒有問題?!?/br> “再好不過。” 吳道靈、江寒川先后表態(tài)后,眾人皆盯著鄧神秀。 鄧神秀聳聳肩,“諸位想玩玩,鄧某奉陪。” 幾名關(guān)鍵人物先后表態(tài),耿長青微微嘆息,只好著人準備器物。 不多時,一個又寬又長的條案抬上高臺,條案上放置十幾個紅木方盒,一眾紅木方盒前放著一柄銅勺。 所謂以勺射覆,指物作詩,說的是裁詩官轉(zhuǎn)動銅勺,銅勺停歇后,指向哪個方盒,便取出方盒之物,以物為題,二十?dāng)?shù)內(nèi)成詩。 如此斗法,難度極高,非才子不足以升任。 耿長青充作裁詩官,立定案前,“誰先來?!?/br> 江寒川當(dāng)仁不讓,跨步上前,耿長青轉(zhuǎn)動銅勺。 很快,銅勺勺柄指向一個方盒,開啟方盒,取出一枚錦繡織成的團扇。 江寒川手指輕輕釵動,一抹淺笑浮上嘴角,聽他吟道,“團扇復(fù)團扇,奉君清暑殿。秋風(fēng)入庭樹,從此不相見。上有乘鸞女,蒼蒼蟲網(wǎng)遍。明年入懷袖,別是機中練?!?/br> 此詩一出,滿場響起不少贊嘆,江寒川團團一禮,傲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