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當他孤身一人,前往南非,在那個紅褐色土地的大陸上,彷徨著。 當他凌晨時分,酒店房間,在無眠的黑色夜晚里,痛苦著。 當他面對婚姻,只為利益,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迷茫著。 …… 這些無法仔細描述清楚的情感,仿佛在這句“我們都會陪著你的”下,都變得無足輕重。 方言消瘦的手指,彼此交握,他本是這樣天之驕子一樣的男子,家境良好,聰明圓滑,風趣熱絡,作為一個原本衣食無憂的富二代,結果在事業上,比誰都拼。 如今形影相吊,病入膏肓。 世事無常,每一刻都值得珍惜。 孫協安本還想勸勸方言關于結婚的事,但目前的一切,都不如方言的病情來得重要,他陪方言吃了點東西,親自把方言送回家,之后就馬不停蹄地去找了方向。 方向和他約在一家安靜的茶館。 茶葉飄飄浮浮,如兩人都猶疑不安的心。 方向因為準備和老婆要小孩,已經戒煙了很久,但是聽完孫協安的描述,忍不住問:“要沒有煙。” 方向點煙時候,手指的輕顫說明了他內心的不安。 小小的一個打火機,好像滑不溜手,怎么都握不穩。最后還是孫協安接過來,提他點燃了香煙。 煙味嗆而辣,許是戒煙太久,自己都不習慣煙味的刺激,方向劇烈地咳嗽起來。 孫協安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這種時候,勸不得,怎么勸,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倒不如給方向一點時間,讓他自己好好消化一下。方向一向是冷靜而睿智的男子,孫協安不擔心方向關心則亂。 方向皺著眉頭,抽完了整整一支香煙,然后才問:“你是說,當年方言是因為我不肯繼承家業,所以才逼自己去學工商管理,免得二老難過?” 孫協安看著他,不置可否,最后悠悠說:“答案你早就應該知道吧?只是看你愿不愿意面對那個答案。” 方向何嘗沒有模模糊糊意識到過這個緣故,只是方言總是嬉皮笑臉說著,他想要當財主,方言的不當一回事兒,方言的小任性和不可一世,總讓方向覺得,方言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去做不順從他自己本心的事。 一事錯,事事錯。 “你是說,他如今結婚也是為了方家老宅?”方向覺得這個緣故更不可思議。 上次燒烤,就方言說過結婚,但他根本沒放在心上,這小子,滿嘴跑火車,多半就是說著玩。而且還沒等他問個清楚,方言就被老爺子發配到南非去了,根本沒給他了解這場所謂婚事的任何內容。 “你從醫學的角度判斷判斷,他這是不是因為抑郁癥才導致想法這么……極端?”孫協安斟酌了一下用詞。 方向垂著頭,想了許久,最后終于恢復了冷靜和理智。 “按你的描述,他的抑郁癥癥狀是最近才發作的,應該不會影響他對高考以及婚姻所做出的決定。不過和周哲的分手,加上他強加給自己的結婚的壓力,還有工作上開拓新市場的壓力,又身處南非那樣遠離親人朋友各種減壓途徑缺少的環境,激發了抑郁癥的癥狀。” “說白了,抑郁癥誘發的本因,還是因為他本身在實際生活中遇到的問題和困難,他沒有合適的減壓渠道,累積在一起,很不幸,本來應該身為他最親密的哥哥,我也是他疾病的誘因。”方向自嘲著,心情復雜,眼神沉痛。 “眼下,只有我們倆知道這事,雖然方言沒說,但是他應該是不想讓你們家老爺子和老太太知道,再為他cao心的,那種壓力,估計他更受不了。”孫協安點著茶桌,同方向商量。 “我也想瞞著他們二老,咱們倆先陪著他治療,我那邊有醫療資源,我來聯系,專業的醫療這件事倒是不用cao心。不過要保持他的愉快和健康,他這些日子少不了朋友的關懷和陪伴,還要麻煩你多陪陪他。”方向點點頭。 “說這些,方言是我認識了這么多年的哥們,能為他做點什么,本來就是我應該的。”孫協安擺擺手。 兩人商議完畢,就此分手,孫協安帶著沉甸甸的心回到了家。 家里正是一片靜謐,徐靜貞還沒有醒,她睡到臉龐紅潤,睫毛如鴉影,正是佳人靜好。 孫協安嘆了口氣,坐在床側看著熟睡中的她。 心思不由自主,就飄得遠了,如果能夠這樣,陪著她,身邊有她,不去想這些煩亂的俗世煩惱,有多好。就如同她現在一樣,睡得沉穩而安靜,不用管世事變換,生老病死。 “怎么了?”徐靜貞隱隱約約感覺到身側的床一沉,睜開迷蒙睡眼,只看到身側的孫協安,神色沉重,似乎背負了無盡心事。 “讓我抱抱,別說話。”孫協安阻止了她想要繼續的追問。 徐靜貞順從地撐起身子,雙手挽著他的脖子,身上初醒帶著的柔膩暖香,撲在孫協安的鼻間,只讓他覺得無比美好。 這個時刻,無關*,無關諾言,無關責任,無關壓力。 有的,只是彼此相依,懷里的這個人,好像可以一起擁抱到地老天荒。 世事多變,生老病死,要面對無數的俗世壓力,但是唯有眼前的這個人,是最為真實和確定的存在。 “我突然,有那么點期待見你的父母了。”孫協安靜靜說。 “我相信,他們更期待見到你。”徐靜貞埋在他的懷里,聲音悶悶的。 徐靜貞對于自己父母見孫協安這件事,一直充滿著一種盲目的樂觀。 開玩笑,她徐靜貞是什么人,是單身到二十九歲的剩女,是屢次相親,屢次失敗的典型反面教材。 如今,居然能帶回來一個全頭全尾的正經男朋友,老爸老媽不燒高香就不錯了,還有什么可挑剔的? 顯然,徐靜貞低估了母親大人的傲嬌程度。 也是堂弟徐靜豪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從中搗亂,居然把徐靜貞有男朋友的口風露了一絲出去,頓時,徐家上下外帶劉家上下,每個“熱心”的長輩都望眼欲穿,究竟是什么樣的男人才把自己家這個愁嫁多年的大齡剩女收服了,或者說,被收服了。 于是母親大人就在這一片期待的眼神中,不由傲嬌了起來。 雖然,剛開始,母親大人的態度是很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 難得的周末,徐靜貞窩在家里,這周孫協安加班,外加她也要探探父母的口風,什么時候約出來和現任男朋友見見面,順便將他們的婚戀合約推進一小步,卻是關系史上的一大步。 “媽,我有事情和你說。”趁著洗完澡,晾頭發的絕佳時間點,徐靜貞開始請示看著電視機上婚戀大戲的母親大人。 “嗯哼。”母親大人的耳朵雖然已經豎起來了,但是眼睛還盯著電視機,似乎完全沒有留神徐靜貞要說什么。 ☆、第56章 樂見其成 “我交男朋友了,要不要什么時候,你們二老有空的時候,我們約出來見見面?”徐靜貞盡量說得不那么刻意。 “你們倆是正經談戀愛嗎?要是那種鬧著玩的,就別讓我們見了,免得耽誤彼此時間。”母親大人狀似無意。 “正經,老正經了。”徐靜貞點點頭,“你見過的,李阿姨介紹的那個,我第一次相親遇見的,孫協安。” 母親大人摘掉老花鏡,貌似望天回想著:“呦,是他呀?人家不是沒把你看上嗎?” “后來,又覺得我們倆比較合適,我們就處著看看,這不是怕和你說了,讓你cao心嗎?所以拖到感情比較穩定一點了,才說讓你們二老見見。”徐靜貞繼續擦著頭發,手不帶停。 “嗯哼。”母親大人戴回眼鏡,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出來。 “嗯哼是什么意思?”徐靜貞有點毛躁,不就是吃個飯嘛,陰陽怪氣的,鬧哪樣啊? 讀書的時候,不讓談戀愛,嚴防死守。 畢業沒兩年,就愁著婚事,一副“我女兒沒人要”的姿態,又是倒騰相親,又是滿世界讓人介紹的。 如今,終于如愿找到了個男朋友,居然不激動,不興奮,不安慰,不熱淚盈眶,不心頭大石終于落地,一副不咸不淡的樣子,到底是幾個意思? “你和小孫到底有多認真?”母親大人眼睛盯著電視機,心不在焉的,再次確認。 “談婚論嫁那種認真。”徐靜貞補充道,“我們相處還不錯,如果沒啥意外,一兩年就該結婚了吧。” 母親大人鼻子里冷冷地繼續“哼”了一身:“這才談多久啊?沒幾個月,你這是為了愁嫁,有點心急了吧?” 徐靜貞有點無言以對,也是,自己和孫協安早就同居了兩年多的事情,是鐵定不能讓母親大人知道的,自己和孫協安簽婚戀合同,違約不結婚就是賠一百萬的事情,也是不能讓母親大人知道的,能舉出來說明這件事不是鬧著玩的兩條重大理由,此刻都不能告訴母親大人,那她還能說什么? 于是,徐靜貞停下擦頭發的手,認真地看著母親大人的眼睛:“這次,我們倆,都很認真。” 母親大人睜大眼睛,像一只上了年紀的貓,既警覺又聰慧,盯著徐靜貞的神色,最后滿意地點點頭。 “我最近有點忙,我們廣場舞隊要準備市里面群眾文化藝術表演匯演的排練,你媽我是骨干,最近忙著排練。”母親大人回答得慢條斯理,似是有備而來,“你爸嘛,倒是沒啥事,不過,這種事情,總要雙親一起出席,才像個樣子。” “新鮮了,不就吃個飯嘛,就算排練再忙,也要吃飯啊,你要不方便,我和孫協安可以去你排練場地附近,我們隨便找家小館子吃頓便飯就行。”徐靜貞覺得這事兒完全沒什么可以糾結的。 “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一副顯得咱家對人家小孫不尊重的樣子,哪兒能隨便找個館子就吃了?”母親大人的例行啰嗦再次抬頭,非常不滿意徐靜貞的提議。 “那你的意思是?”徐靜貞真是服了她,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這樣吧,我下個月初生日,讓他一起來吧。”母親大人戴回眼鏡,繼續看電視。“時間地點我會通知你,你就不cao心了。” 徐靜貞點點頭:“好。”同時在心底盤算著,母親大人的生日這么快又到了,那倒是到時候要好好準備一份禮物,太好了,送禮送得又合適又趁手,也不用糾結到底用什么主題買禮物了。 孫協安在安排孫爸和徐靜貞相見這件事上,反而有種近鄉情怯的輕微恐懼。 明明知道,孫爸自打生病以來,一直都希望孫協安能夠早點把婚姻大事安定下來。 但是,把這件事大白于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之間,孫協安總有些不安。 徐靜貞并沒給他什么猶豫的空間,她搞定了自己的爸媽,打電話給他:“我爸媽我約好了,下月初我媽生日的時候,到時候時間地點我通知你,這次生日禮物買點實用又大方的,你上次說的那個帶app的血糖儀好像聽著不錯的樣子……” 徐靜貞的口氣滿心歡喜,絮絮和他說了許多無關緊要的細節。和相愛的人,隨便討論什么一點不相干的小事,似乎都可以這樣,幸福滿溢。 孫協安掛掉電話,站在孫爸的門前,捏著那片黃黃的,扁扁的鑰匙,對自己苦笑了一下,但是之前那種猶豫而恐懼的心情,似乎被這通電話帶走了不少。 他插進鑰匙,把門朝上提了提,門鎖吱吱呀呀,不情愿地被打開。 孫爸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遠遠望見他回來,一臉喜色:“才回來啊,我讓保姆煮了你喜歡喝的綠豆排骨湯,剛好,來吃一點。” 孫協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飯桌上,父子相對,最平凡不過的相處時光。 “你上周復查的報告,我讓方向幫我看過了,他說沒什么大問題,還是要注意休養,手術后的恢復情況挺不錯的。”孫協安和孫爸說著術后休養,好好保重之類安全的話題。 “我都這把年齡了,生死有命,能有幾天算幾天吧,反正我想得開,該怎么過就怎么過。我放不下的,不過就是你而已。”孫爸倒是渾不在意。 孫協安明白,孫爸的心病,不過就就母親當年的遺愿——自己的婚事。 他喝了一大口湯,把氣理順:“爸,我還有件事和你說。” 孫爸看他神色緊張,心里一驚,孫協安這孩子他從小看到大,一向顯得氣定神閑,有時候淡然到讓你覺得他有些冷漠,這么緊張的神色確實很少得見,莫不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于是趕緊開口:“孩子,別怕,你說,天大的事兒沒有什么過不去的。” 孫協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反而提前嚇壞了孫爸,趕緊稍微緩和了神色:“其實是件好事。你和母親當年一直cao心的事,那什么,我交了個女朋友。” 孫爸坐在桌子前,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 人生的大悲大喜轉換,來得有點太陡了,他的情緒稍微有點沒跟上孫協安的節奏。 孫爸呆了幾秒鐘,而后一拍大腿:“哎呦!這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孫協安看著面前的老人,那種打從內心深處而來的歡喜,那么直接而純粹,無關利益,是全然的關愛和親情才能帶來的喜悅。 “呦,那孩子叫什么啊?多大?干什么工作的?長得怎么樣?你什么時候帶給我看看?”孫爸飯也不吃了,碗筷一放,一連串的問題就涌到了孫協安的面前。 孫協安還算鎮定:“相親認識的,你忘了,就是上次你陪我一起去相的那個,徐靜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