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她立刻回答:“我想去來著,我就怕別人條件太好了,看不上我,給你們丟臉了。” “他要看不上你,那是他沒眼光,命里沒有這么好的福氣娶到我們家姑娘。”徐爸爸嗤之以鼻。 徐靜貞端著一碗小湯圓,許久沒有下筷子,徐爸爸仍背對著她忙忙碌碌在水池前洗著碗,時光是靜謐的,只有自來水聲嘩啦嘩啦。 徐靜貞走到徐爸爸身后,把自己的臉貼向父親寬厚的背。 還是小時候記憶中那種熟悉的溫暖觸感,小時候她發燒,父親背她去醫院,似乎也是這樣,寬厚的,溫暖的,柔軟的背,她燒得迷迷糊糊,但卻覺得安全。 父親的背,似乎總能給她這種溫暖的慰藉。 “多大的人了,還撒嬌。”徐爸爸呵呵的笑著,背部傳來一陣溫暖的顫動。 徐靜貞突然覺得,算了,就這樣吧,找個好人嫁了,讓父母安心,愛不愛的,割舍不割舍的,最后總會走成父母這樣的相濡以沫,愛得沒那么深,或許,也是好事。強極則辱,情深不壽。 這個周末的午后,徐靜貞暗暗在心底里下定決心,分手吧,婚戀觀差距如此大的兩個人,何必為了是否領一張結婚證,彼此糾結撕扯,讓雙方都不好過,放手讓他走,也是放手給自己一個機會。 而命運安排這場分手安排的如此讓她猝不及防。 周日相親,對象竟是孫協安。狼狽分手,周一搬家。一切都仿佛過山車,呼嘯而過。 徐靜貞收著最后兩件衣服,才發現,原來短短兩年時間,自己居然在這個家里留下了這么多東西,這個家,她也曾經苦心經營,悉心呵護。 眼前的編織袋,足足裝滿了三個。融入到這個家,花了她兩年,收拾完自己的東西,也不過短短兩個鐘頭。 收拾完了,似乎撐著自己的那股力量也就散了。 這個家,又仿佛曾經經歷的每個孤單的夜晚那樣,大的驚人,也靜的驚人。只有廚房水龍頭的滴水聲,滴答滴答,打著不銹鋼的洗菜槽,更顯得房間無限空寂。 她模模糊糊地想著,這水龍頭已經和孫協安說了很久,他一直加班,也沒有時間換,如果他們沒有分手,一定是她找個周末去找修五金水電的師傅來,把水龍頭換好。 她總是這樣,在他顧不上cao心的時候,就把所有能自己解決的問題解決了。就像現在,不用他cao心,她就搞定了找房子搬家,不給彼此再留余地。 徐靜貞關掉了所有的燈,只留下一盞門廳里方便換鞋的小燈,無比疲倦地坐在地板上的光影里發呆,她不想再看一眼這個已經沒有了她自己印記的家,這感覺讓她害怕。 面對過去,她可以割舍,但不代表她不痛。 畢竟是那么認真用力愛過的人,是那么憧憬期待過的未來,是那么悉心呵護過的家。 門外似乎有悉悉索索的響聲,徐靜貞心一跳,難道說是孫協安回來了? ☆、第6章 婚姻是什么? 她的手在她的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就伸手打開了門。 剛好止住了一只正要敲門的手。門外穿著制服的搬家工人大叔,一臉困惑:“誒,我還沒敲門的嘛,小妹兒,是不是你要搬家?” 徐靜貞一心的空落,疲倦地揮揮手,指指地板上的幾個編織袋:“就是這些。” 最后,她把房門鑰匙和門禁卡,一起留在了門口的鑰匙碗里,上面掛著一只白色的小兔子,這小兔子其實本來是一對,她的是白色的,他的是灰色的,他嫌幼稚,從來不掛,但是會丟在隨身攜帶的電腦包深處,她默認接受了這個折中的選擇,不管怎樣,至少他是隨身帶著了。 如今,人散了,兔子也沒有什么留著的必要了。 徐靜貞匆匆關門,不讓自己的淚水還落在這個曾經讓她幸福無比的家里。 徐靜貞接到劉甜甜的電話的時候,剛洗完一個熱水澡,似乎今晚從孫協安家里出來,究竟如何指點搬家師傅找到自己租住的新公寓,她都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就像游魂一具,完全忘了思考,只是由著邏輯的本能驅使,把這些機械的體力活干完。 徐靜貞根本顧不上收拾自己的雜物,就立刻沖進衛生間,用熱水把自己從頭到尾沖了個遍。她苦惱地回想著,孫協安最后一次和她約會,是什么時候?明明知道,這個時候回憶任何好的壞的,都不過是在折磨自己,但是她無法控制。 劉甜甜的電話及時打斷了她放肆的精神自虐。 “你一天都沒打電話給我。”劉甜甜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我還沒吃飯。” 徐靜貞一驚:“你也太任性了,好歹是孕婦,你不照顧自己也要照顧孩子呀,畢竟孩子那么無辜。” “我不知道,這個孩子能不能要。”劉甜甜聲音透著絕望,“從昨晚我們吵架開始,蔣達一直沒回來,明天他爸媽就要帶著萱萱回來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小貞,你說我該怎么辦?” 徐靜貞定了定神:“你在家等著,我也沒吃晚飯,等我過來找你一起吃飯,我們再商量。” 深夜還開著的粥鋪,徐靜貞最熟悉,以前孫協安加班的時候,經常想吃點清粥小菜,她除了自己煮,顧不上煮或者花樣做的不夠豐富的時候,她就會出來買粥。 夜風冷冷刮著她的小腿,這種寒冷讓她更清醒。 她匆匆買了幾碗粥和小菜,打車去了劉甜甜家。 劉甜甜看起來仍是疲倦,她帶著淚痕說:“我今天幾乎沒有起過床,我難過。” 徐靜貞哄著她,像哄著任性的孩子:“好歹吃一點,你不是最喜歡吃泡糖姜,我買了一份,你就著粥吃,管保你有胃口。” 劉甜甜眼神發直,她毫無精神地喝了兩口,又放下了。 徐靜貞擔憂地看著她。 劉甜甜勉強笑了一笑:“其實我吃也吃不下,吃兩口又要去吐,都是這孩子鬧的。”劉甜甜摸著自己柔軟的小腹,口氣滿是甜蜜的酸楚。 徐靜貞看劉甜甜雖然神色凄然,但是已然不如昨夜憤怒,顯然時間已經還給了劉甜甜冷靜和理智。 徐靜貞端著粥,小口啜飲,問道:“究竟想要怎么辦?你有什么想法沒有?” 劉甜甜想了半天,回答:“這婚我是絕不會離的。萱萱還小,她無法理解父母離婚,在不健全的家庭里長大,會對她的一生留下陰影的。還有這個二寶,還沒見天日,就要面對破碎的家庭,我絕不答應。” 徐靜貞擔憂地看著劉甜甜:“別光想著孩子,你呢?你怎么考慮自己的呢?” 劉甜甜的淚水掉的無聲:“我還愛他,怎么辦,即便他背叛了我,我還是愛他。十年的情感,八年的婚姻,我已經無法想象沒有他我該怎么辦。” 徐靜貞曾經像所有天真無知的少女一樣,懷著對于愛情的憧憬,完全無法接受這種妥協的婚姻,對于愛情的堅貞和純粹,她曾經像相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一樣,固執地相信著愛情的圓滿和美好,但是真實的世界里,哪兒那么多的美好和完滿? 沒有車禍,白血病,死去活來,撕心裂肺,真實世界里,只有最常見不過的背叛,無賴,絕情和互相傷害,光是這些,就足以消磨一段最美好無比的愛情。 劉甜甜抹了抹淚水,帶著一絲恨意說:“就算不說這些愛不愛的,我絕不會乖乖離婚讓位給小三,讓她毀了我的婚姻,住著我的房子,睡著我的男人,奪走我孩子的父親,她想得美,我絕不會讓她得逞。” 在這一點上,徐靜貞百分之百站在劉甜甜這一邊,這些道德敗壞的婚姻殺手,和不知廉恥的出軌男人,想要從此享受美好人生,那么善良無辜的人,活該忍受他們帶來的痛苦?不,不該是這樣的,劉甜甜要是準備寬容大度瑪麗蘇的乖乖讓位,她才會想抽她兩嘴巴,讓她清醒。 婚姻和利益受到雙重威脅,這個時刻,就是寸土必爭,勇于抗爭的時刻! 這個夜晚,似乎格外的漫長,兩個各自被感情傷害的女人,在燈下,討論著如何打出一場漂亮的婚姻保衛反擊戰。 ———————————————— 同樣的時間,偌大c市的夜市攤上,有兩個心情復雜的男人正在喝酒。 夜市燈火通明,人流攘攘,完全看不出已經是凌晨一點,已經到了整個城市該安睡的時刻。 孫協安有心事,啤酒剛喝到第二瓶,就覺得暈暈乎乎似有醉意。李尋歡以水為酒都能醉,醉的不是酒,是傷心事。 坐在他對面的方言安安靜靜不說話,咂吧著碟子里的花生米,一根煙接著一根煙。 孫協安摸摸自己的口袋,沒帶煙,方言一看他的動作就明白了,把自己的香煙和打火機摸出來,輕車熟路給他點上,兩個男人相對抽煙,還是沒有話。 孫協安突然想起來,周五那天和徐靜貞吵完架,他一根煙還沒抽完,直到她摔門而出,他呆了半響,香煙都燒到手指了才猛然驚覺,香煙被他甩手丟在地上,把淺色的木地板燙出一個灰黑色的痕跡。 當年徐靜貞搬進來的時候就對開發商配套裝修的淺色木地板很不滿意,總念叨著想換成瓷磚,她貌似精明的臉好像還在眼前晃著:“你不明白,客廳,陽臺那必須用瓷磚的,又好收拾又不費事,木地板麻煩死了,還淺色的,特別經不起折騰。” 他當時怎么回答她的來著?好像隨口說了句“你喜歡就換了吧”,徐靜貞是過日子的人,總在念叨裝修的事,卻似乎他從來也沒有給過她真正下手的契機。 方言看他又在發呆,不由笑了:“還是這個悶葫蘆的死性子。來,說說看,為什么傷心來著?你那破公司別待了,和哥們我一起干吧,保準比你現在的日子好過。” 孫協安抬頭看他,又喝了一口酒:“不是工作的事。” 方言愣了,這哥們一天加班拼的和狗一樣,除了自己的事業,還有什么讓他煩心的事,莫非,這哥們終于想清楚了,打算談個戀愛啥的。 “我剛分手。”孫協安簡單地說著,“是我的問題,那女孩兒提的分手。” “我擦,都沒聽說過你戀愛,你都分手了,你小子。”方言捶了孫協安一拳。“哪家姑娘?眼睛夠瞎的,連你都沒看上?” “別胡說。”孫協安猶豫了一下,“她要結婚,我不干,就分手了。” 方言接著問:“怎么?這姑娘不適合結婚?” 孫協安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不適合結婚的不是她,是我。” 方言問:“為什么?” 為什么?這個問題也是孫協安想問自己的,為什么?要那么恐懼婚姻的到來? 這個問題,也是周五他等徐靜貞之后,反復思索的。 他的房子在三十層,他喜歡住的高,從上面看整個城市車水馬龍的燈光,會感覺自己特別渺小,所以古人喜歡歌詠山川大海,面對龐大,會更讓自己冷靜。自己是那么渺小的存在,對于這個世界而言,想要活出自己的意義anybody,就需要格外的努力。 所以在他的人生中,他像一條被自己的鞭子不斷驅趕的馬,只有向前,不斷向前。 而在完全安靜的時刻,可以像現在這樣,點一支煙,由著三十層高的夜風吹著頭發,想一想人生。 到底是為什么?他不想要婚姻。 或者應該換一個角度來問這個問題,婚姻到底是什么? 他在煙頭火星的明滅中,想起了第一個遞給他香煙的人,也是唯一一個給了他家的感覺的男人,孫爸。 以前,他是隨他的母親何田蓮姓的,他姓何。 何協安和何田蓮,曾經有過一個家。那個家也許在他嬰幼兒時期的記憶里,有過父親寬大的手掌,或者溫暖的懷抱,但是可惜,他記得的,只有他記事開始,跟著何田蓮的流浪。 這種流浪,不是捧著討錢的破碗游街而行,而是在一個家庭到一個家庭之間,永不停歇的顛沛流離。 何協安的父親在他五歲的時候,出車禍去世。 美麗的寡婦何田蓮,沒有決心安守普通的工作和菲薄的薪水,而是學會了穿最時髦的裙子,去當時城市里最大的舞廳,在這里期望認識能重新給她和她的孩子一個美滿家庭的人。 這個經歷給過何田蓮豐富的感情經歷和足夠的生活波折,而這些事情能存留給一個孩子的記憶,總是與眾不同的。 ☆、第7章 青春歲月的那點小事 何協安記得自己小時候總是轉學,也總是搬家。 他有過叔叔們為了討好何田蓮而給他的各種時髦玩具,他幾乎吃過當時c市所有當紅的餐廳飯店,也有過被其他小孩子尾隨背后,用小石子丟他,叫他“狐貍精的兒子”的經歷。他有過住漂亮的溫泉別墅,極盡奢華的享受,也經歷過半夜和母親何田蓮一起被趕出家門,無處可去的尷尬。 婚姻和家,對于懵懂成長的何協安而言,都是意義不明的詞語。 母親的婚姻流浪終結在孫爸手上。 孫爸當年是儒雅的大學老師,妻子剛去世不久,美麗聰慧,風情萬種的何田蓮,很快拿下了孫爸。 孫爸幾乎是頂住了所有人的壓力,娶了何田蓮。何協安和何田蓮的流浪,終于停止。 剛上中學的何協安,第一次真正開始感受,什么叫做家庭,什么樣的人,是真正的父親。 春天,孫爸會帶他們去郊游,帶著餐布和零食,給他買冰凍的橘子汁,孫爸在河邊釣魚,何田蓮坐在餐布上織毛衣,構成了他人生中對于最完滿的幸福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