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長孫紅面色微微一變，她是石觀音手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聰慧自然不必言說，聽到吳菊軒這么一問，她頓時感覺剛剛被這蝎子碰過的肩頭有種麻癢感泛起。

    一看她這臉色，吳菊軒就明白了，立刻抬手將這紅衣女子丟入浴池。

    巨大的水花在浴池中綻開。

    猝不及防的長孫紅從水底探出身來，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

    不等她出聲，吳菊軒的聲音傳來：

    “這蝎子上帶有追蹤的藥粉，把自己洗干凈了再出來，近一個月里別回去，也別到龜茲國那去。”

    長孫紅打了個哆嗦：并不是因為水的緣故，這浴池里的水溫剛好，遠(yuǎn)不到讓內(nèi)息修為不錯的她感覺到冷的地步。

    她會哆嗦，完全是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個人如此冷的聲音。

    簡直就像是師父發(fā)怒時一樣……

    不敢反駁，她只能低聲回道：“是……”

    目送那人離開，長孫紅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人，確實是和師父有著不可磨滅的血緣關(guān)系……

    吳菊軒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手上的紙蝎子，嘆了口氣：“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若不是自己因著不可言說的心思，多看了一眼那客棧，這紙蝎子大概早被風(fēng)沙掩埋徹底了。

    而郁兒她，就能順著下在長孫紅身上的藥粉，一路追蹤到母親在大漠的老巢里了。

    想一下長孫紅在母親手下的地位，說不準(zhǔn)連龜茲國那邊也會被郁兒一并發(fā)現(xiàn)吧……

    而且以長孫紅出現(xiàn)在母親身邊的頻率來看，郁兒和母親面對面對上，簡直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真是的，為什么這么陌生的地方，那孩子都能這么快找到辦法追查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呢？

    而且，還是沙漠……明明郁兒最討厭沙漠了不是嗎……唔，不對，說不準(zhǔn)正是因為討厭沙漠，所以腦筋動得特別快？

    想到外面還有人等著自己，他打住越發(fā)擴(kuò)散開去的思緒，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玉瓶：從那玉瓶子外顯得分外溫潤的包漿來看，這個小瓶子必定是被人時時拿在手心里細(xì)細(xì)摩挲的。

    吳菊軒從這廣口小玉瓶里勾出些許藥膏在手上，仔仔細(xì)細(xì)地抹遍雙手皮膚。也不知那藥膏是怎么做成的，無色無味，抹過雙手后也看不出絲毫端倪——也唯有吳菊軒自己知道，有這藥膏在，不管郁兒那邊養(yǎng)育的小倉鼠糖豆多么善于尋香問路，也聞不到絲毫氣味了。

    畢竟，不管是那只紙蝎子上的藥粉，還是他手上這廣口小玉瓶里的藥膏，都是同樣出自郁兒之手的。

    然后他毫不猶豫地把這身沾染了砂礫的衣物直接丟入火盆，看著這價值不菲的衣物完全被焚燒殆盡，這才離開房間。

    等會到下個聯(lián)絡(luò)點的時候，就讓長孫紅下船吧，這邊的衣物都燒了應(yīng)該沒問題……中原一點紅帶上來的兩個人里，有一個是楚留香，也把他一并處理了吧……

    腦中思索著如何毀滅所有讓郁兒和母親對峙的可能，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會客艙前，吳菊軒整理了一下心情，掛上一如既往的笑容，撩開紗簾。

    而就在吳菊軒揭穿駝子真身其為楚留香的時候，沙漠客棧里，換了一身白底金紋的伏光乘龍衣，晚楓托著下巴，對著自家小寵物糖豆喃喃自語：“果然，藥粉的氣味被抹消了嗎……”

    嬌小得能讓孩童一掌托起的小倉鼠糖豆抱著自己心愛的綠豆，因為嗅不到主人指定的氣味而顯得有些沮喪。

    這副模樣看得小女孩忍不住笑了起來：“糖豆乖，再試試這個。”

    這次小倉鼠點點頭，乖巧機(jī)靈的模樣讓晚楓忍不住把它抱在懷里蹭了蹭：“糖豆好孩子！”

    小倉鼠開心得輕輕叫了兩聲，把腦袋埋在熟悉的懷抱里。

    只是在它看不到的地方，它的主人面上失去了笑意。

    能夠消除掉她的藥粉的，只有她專門為此配置的藥膏，就算把人泡水里也消不去那個氣味……本來這是為了以防自己的藥粉沾到不相干的人身上而制成的……持有這種藥膏的，也唯有自己師門的那幾個人。

    墨玉一樣漂亮的眼眸深處，有什么慢慢沉了下去，像浸了冰泉水一樣，泛著冷冷的波光。

    將自己引來此處的鷹。

    被抹消氣息的藥粉。

    她閉上了眼睛。

    ……那個人，在石觀音那里。

    而且，不希望自己和石觀音有接觸。

    就在旁人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了的時候，半天風(fēng)忽然聽到她說：“你之前以為，我是哪里的人？”

    半天風(fēng)愣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是那個女孩子在和自己說話，忙答道：“小的本來以為大小姐您是那位觀音娘娘手下出來的……不過后來小的想，那位觀音娘娘手下雖然都是女子，但是卻沒有如大小姐您這般年紀(jì)的，所以……”

    晚楓問：“她手下，只有女子，沒有男子？”

    “這個……小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但凡這沙漠上的人，似乎都沒怎么見過她派出男弟子，出面的……都是女弟子。許是那位如中原神水宮主一樣，不喜男子的緣故吧？”

    晚楓想起自己所了解的石觀音，對于半天風(fēng)的后半句話持堅定的反對立場：石觀音要不喜男子，紅衣教主阿薩辛的真愛就是丐幫幫主郭巖！

    不過她并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就算說出來也沒人知道紅衣教主是誰——拿起放在一旁打包好的包裹，抱起糖豆，走出了客棧。

    養(yǎng)精蓄銳了好幾天了的駱駝祥祥嚼吧嚼吧嘴邊的草料，順從地低下身，讓個頭嬌小的女孩爬上它的駝峰。

    那些人走得夠遠(yuǎn)了，沙漠風(fēng)沙又大，再不跟上的話，便是以糖豆的追蹤能力，也難以追上了。

    雖然放在紙蝎子身上的藥粉被消除了，不過她可從沒說過只在那只紙蝎子上動了手腳啊。

    伏光乘龍衣的設(shè)計包裹了全身，保證不會被沙漠烈陽曬到嬌嫩的皮膚，晚楓最后正了正紗帽，摸摸懷里的小倉鼠：“糖豆，加油，看你的嘍！”

    “吱！”

    ☆、第四十八章

    祥祥的速度并不慢，但是也及不上被鷹群拖曳行進(jìn)的竹船。

    不過，好在鷹群耐力雖然不錯，但畢竟是需要休息的動物，竹船也不是一味前進(jìn)，而是每行進(jìn)一段路就會停下休息一段時間，同時清掃船上的垃圾，補(bǔ)充物資，給鷹群休息時間等等。

    一路跟來，晚楓在自己的地圖上標(biāo)出了數(shù)個紅點，這些都是這一路過來竹船的停靠點，應(yīng)該都是屬于石觀音屬下建立起來的站點，用于補(bǔ)充物資以及探聽情報。

    長孫紅在第一個聯(lián)絡(luò)點就下了船——沒有特制的膏藥，她身上的藥粉牢牢黏在身上，哪怕她把皮膚搓到通紅都沒用。

    吳菊軒不把膏藥給長孫紅消除氣味，本身就存著讓長孫紅半路下船，誤導(dǎo)那小丫頭的念頭。

    只不過晚楓從來都習(xí)慣于多準(zhǔn)備幾條后路：在當(dāng)日，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只落在長孫紅肩頭的紙蝎子時，晚楓暗中彈出數(shù)道藥粉，飛至中原一點紅、駝子和麻子的衣襟上——對于一個以運(yùn)氣傷敵及救人的門派弟子來說，令輕飄飄的藥粉彈射在數(shù)尺外的人身上，并非一件難事。

    而為什么會選擇那三人，則是因為晚楓覺得，那裝扮得極丑的麻子和駝背的駝子中，必有一人是楚留香。

    在當(dāng)初留在中原一同追查丐幫幫主任慈的“死因”的那段時間里，晚楓認(rèn)識了楚留香，以及一點紅——后者就是那個月下和楚留香在大明湖畔互打最后想自殺結(jié)果被楚留香攔下的黑衣人。

    從她觀察的結(jié)論來看，中原一點紅并非那種把人當(dāng)畜生侮辱以從中獲取快感、精神扭曲的人。

    雖然是殺手，但是從中原一點紅的表現(xiàn)來看，晚楓感覺他更像是被人從小當(dāng)殺手養(yǎng)育，不知是非善惡。而在其長大之后，在執(zhí)行各種任務(wù)中，在那些刺殺任務(wù)中，一點紅慢慢明白了什么是道義、什么是是非黑白、什么是俠與信……而就在他開始迷茫自己的生存之道的時候，他遇到了楚留香。

    這位從不殺人的俠盜帶給他更大的震撼。

    晚楓覺得，中原一點紅在情感方面，就像是一張白紙。

    這樣的一個人，不能稱之為善良，但是，卻也能稱為正直。

    不是常人理解的那種正義的正直，而是有自我驕傲、自我信仰、對自己定下平等的規(guī)矩的正直——如果不是這份正直，當(dāng)初大明湖畔就不會發(fā)生他拔劍反向自己的事了。

    而一個正直的人，是不會做出把人當(dāng)狗一樣牽著走的舉動的。哪怕是十惡不赦之人，按照一點紅的性格，大概也僅僅只是一劍下去一了百了，而非這樣侮辱人。

    那么，唯有一種情況下，一點紅會做出這樣違背他本性的事。

    偽裝。

    中原一點紅正處于偽裝中。

    從那個紅衣女子和他的對話中，晚楓知道了中原一點紅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一個殺手能光明正大地等誰？

    只有他的雇主。

    如果僅僅只是去見雇主，他一個人就夠了，為什么要帶兩個人，而且是偽裝成俘虜?shù)膬蓚€人？

    答案很明確，中原一點紅要把這兩個人帶進(jìn)去，所以才偽裝成這模樣。

    以中原一點紅的武功和性格，如果是要刺殺某個人的話必定是孤身一人而不是求助他人幫忙，也就是說，中原一點紅帶人進(jìn)去，并不是為了在殺人的事情上尋求幫助。

    那兩人并不是為了幫助殺人而跟著走的，不是殺人的話，那就只有救人或者調(diào)查什么事了。

    中原一點紅只管殺人的事，從不管其他，是什么人能讓一個殺手放棄掉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出這種不符合殺手個性的事？

    晚楓想到很多可能，其中最大的一個可能是，楚留香。

    作為中原一點紅交好的朋友——也許是唯一一位友人——如果是楚留香想要調(diào)查什么事的話，中原一點紅必定會幫忙。

    哪怕是僅僅為了還當(dāng)初大明湖畔的那份情誼。

    所以晚楓料定了那裝扮成麻子和駝子的兩人中，必定有一人是楚留香。

    而長孫紅的出現(xiàn)，讓她第一直覺這個女子是從石觀音手下出來的，也就是說，楚留香在調(diào)查石觀音？

    雖然和石觀音只見了一面，但是晚楓可以確定一點：石觀音并不是一個孤芳自賞的美人。

    這是一個非常自傲于自身魅力、同時又不愿看到任何超越她美貌的女人存在的人。

    她的個性是張揚(yáng)的，即使氣質(zhì)像神秘而動人的優(yōu)曇花，她的本性卻更像是陽光下盛開的牡丹，而不是人跡罕至的深谷中的幽蘭。

    晚楓不覺得這樣一個美人會將自己美好的容顏深深地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她戴著紗巾的舉動，只是隔絕凡夫俗子的目光而已。

    石觀音覺得自己的絕世容貌只有足夠出色的男子才能得以窺見。

    而天下聞名的楚留香……

    公子伴花失美，盜帥踏月留香。

    年輕，俊美，武功高強(qiáng)，江湖名望極高……晚楓想不到任何石觀音會無視掉這樣的青年才俊的可能。

    所以她準(zhǔn)備賭一把。

    賭楚留香能夠找到進(jìn)入石觀音老巢的路，賭石觀音會為了征服這樣的盜帥而出面的可能。

    紙蝎子上放了兩種藥粉，一種是表面的，隨著紙蝎子落在長孫紅身上而黏在她肩頭。

    另外一種，是在蝎子腹部的，只有將蝎子放在手里扯動時，才會從中掉落。

    兩種藥粉外觀上完全看不出來區(qū)別，只有自己飼養(yǎng)的糖豆靈敏的嗅覺能分開來。

    在沙漠客棧的時候，糖豆告訴她，紙蝎子上的藥粉氣味消失了一個，是塞在腹部的藥粉。

    長孫紅身上的藥粉氣味沒有消除，對方留著她是為了擾亂視線，將自己引向其他方向。

    撿起紙蝎子的那個人，就是她師門中人。

    可以確定是男性，但無法確定是哪位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