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蘇既明點(diǎn)頭,道:“我把蘇硯也埋在此處吧。”他們雖在京城長大,然而如今已離得太遠(yuǎn)了,那里遙遠(yuǎn)得就像一場夢,再無半點(diǎn)真實感與歸屬感。 當(dāng)天下午蘇既明就在眾人的幫助下為蘇硯建造了一處墓地,他親手為蘇硯寫了墓碑,上書吾弟蘇硯之墓,落款兄蘇清哲。 羲武的動作也不慢,晚上便將蘇硯那根骨頭制成了一柄鋒利的骨劍交給蘇既明。至于蘇既明想用它來做什么,他沒有問。 寨子已成一片廢墟,重建家園并不容易,烏蠻族人們臨時搭建了一些簡陋的茅草屋,晚上便歇在屋中。 羲武和蘇既明睡在一處,蘇既明睡不著,直勾勾地望著屋頂出神。曹昆帶著數(shù)千士兵出海,經(jīng)過浩劫后,只余下幾人存活,都已討回海的對岸去了。金翅大鵬雕鬧出如此大的陣仗,加上那幾名幸存者回去后的復(fù)命,想必嶺南的人也已知曉此地的情狀了。奪取圣物的計劃失敗,且永遠(yuǎn)地失去了希望,不知魏瓊心中是何感想? 想到魏瓊的絕望,蘇既明心中便騰起一股快感。然而這樣,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羲武也沒有睡,但他只是輕輕撫摸著蘇既明的長發(fā),一聲不吭。他溫柔的撫摸,讓蘇既明被仇恨煎熬的內(nèi)心舒緩了不少。 突然,蘇既明道:“我再歇兩日,待身子養(yǎng)好,便回嶺南去。” 羲武道:“好。” 又過了一會兒,蘇既明靠進(jìn)羲武的懷里。他抓著羲武的衣襟,將臉埋入他胸口,情緒忽然間有些激動:“我問你了你日后的打算,你卻不問我有什么計劃嗎?” 羲武依舊不問:“我陪你。” 這三個字令蘇既明的手指猛地絞緊,片刻后又松開了,長長吐出一口氣。 羲武吻了吻他的額角:“睡吧。” 兩日后的清晨,熊萊如常到屋后的水井打了水端回屋里。這陰暗偏僻的小屋往常只住她一人,雖簡陋,卻一貫干凈,可是此時此刻,墻邊的草席上躺著一個年輕男子,屋子里彌漫著腐爛的臭氣。 熊萊端水到床邊坐下,把布用水沾濕,開始為那男子擦拭身體。 蠱蟲在男子的七竅里鉆進(jìn)鉆出,那男子沒有任何反應(yīng),因他已死了許久——這正是卜天的尸體。 卜天死后尸首被盜,盜掘人正是熊萊。她一生無子,卜天是她看著長大的,她便將卜天視做自己的孫子一般。當(dāng)日得知卜天被捕,她便想趁機(jī)給蘇既明下蠱救出卜天,可惜蘇既明有羲武的墜子護(hù)體,蠱蟲不可侵體,她便將蠱下到了蘇硯的身上。卜天終究還是死了,她將尸首盜回,用蠱蟲養(yǎng)著,可惜蠱蟲能修復(fù)卜天的容貌,卻無法使他復(fù)生。 突然,熊萊聽見屋后有響動。她警惕地停下動作,凝神停了片刻,外面似乎有人走動說話,她問道:“誰?” 然而沒有人回答她。 熊萊放心不下,便推門出去,繞到屋后,什么人也沒瞧見,又回到屋口,卻見床上卜天的尸首竟燒了起來! 熊萊大驚,慘叫著沖過去想要撲滅卜天身上的火,卻聽身邊有人叫她:“熊萊。” 熊萊回頭一看,只見蘇既明站在她的背后。蘇硯已死,她自然知曉自己的事已敗露,先是大驚失色,旋即抓起一把蠱蟲朝著蘇既明擲去! 然而那些蠱蟲還沒碰到蘇既明便已落下,旋即,一柄骨刺從她脖頸后扎入,貫穿了她的脖子! 熊萊的喉管被割斷,她張大嘴巴想要喊叫,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她緩緩倒下,終于看見站在她背后的是一個身穿藍(lán)袍的英俊而冷漠的男子。她目光仇恨地盯著蘇既明和羲武,枯老的手在床邊摸索著,還想再抓住一兩只蠱蟲動手。 蘇既明走上前,握住從她喉間鉆出的沾滿鮮血的骨刺,緩緩拔了出來。 熊萊的臉因痛苦而扭曲,眼前的蘇既明和她從前見過的那個優(yōu)柔寡斷的脆弱的人全然不同,他堅定且決絕,渾身帶著不可侵犯的殺伐之氣。 骨刺快要徹底從熊萊身體里拔出的時候,熊萊已經(jīng)不行了。她殘存著最后一點(diǎn)意識,眼睜睜看著蘇既明在她面前彎下腰來,用冷漠的聲音說著:“冤冤相報何時了,因此今日我報了仇,就斷在此處為好,你便帶著不甘心去吧!” 熊萊目眥盡裂,然而她什么也說不出。最后一截骨刺離體,她血紅的眼依然瞪著,然而她已經(jīng)斷了氣。 蘇既明小心翼翼地將染血的骨刺擦拭干凈,羲武看了眼隨著卜天尸身燒起來的屋中擺設(shè),道:“走吧。” 蘇既明點(diǎn)頭:“還有一件事要做。” 烏蠻族的大難讓魏瓊焦頭爛額。他派出去的數(shù)千官兵幾乎全軍覆沒,只有幾人逃了回來。而那金翅大鵬雕遮天蔽日的景象嶺南的百姓全都看見了,之后那妖物被一條長龍絞殺,如此怪事使嶺南百姓陷入了恐慌和動亂之中。為了處理士兵們的后事與安撫百姓,他簡直一個頭兩個大。然而他又根本無心處理這些瑣碎的事——對烏蠻圣物所寄予的希望落空,一切都已化為烏有,他往后又該怎么走? 魏瓊拖著疲憊的身軀往臥室走,他的手下追了上來:“魏大人,惠州那邊……” 魏瓊抬手截住了他的話:“夠了,別煩我!” 那下人呆了一呆:“可是惠州府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了……” “隨他們?nèi)ィ 蔽涵倕挓┑貋G下一句別跟著我,徑自進(jìn)了臥房,重重把門摔上了。 進(jìn)了屋,魏瓊煩躁地踱來踱去。先前他歸心似箭地想要回京,可如今他卻實在無法空著手回去。趙云深還能堅持多久呢?從京城出來路途遙遠(yuǎn),這一趟單程就三個月的時間,而趙云深每一天都是忍受著痛苦而活。他拿那烏蠻圣物當(dāng)真就沒有半點(diǎn)法子了嗎?若是不用圣物,用其他的呢?既然羲武的血能治傷,那他把剩下的烏蠻族人全都抓回京城去,用他們的血rou養(yǎng)著趙云深,這樣能否治好趙云深的病? 突然,魏瓊余光注意到自己的書桌上擺著一封信。 他愣了愣,一個箭步上前拿起了那封信——那信的制式是宮中密信的制式,看起來平平無常,然而封角的印是皇家秘印。凡是宮中要給他傳遞什么不可明說的命令時便會以這樣密信的形勢向他傳書。 魏瓊打開信紙,才看了幾行,臉色就唰一下白了,握信紙的手都在抖。他猛一揚(yáng)手把信丟出去,跌坐到椅子里,喘了好半天才艱難地挪過去又把信紙撿起來。然而他每看幾行就要深呼吸幾口,過了好半天才艱難地將信看完了。 這封宮中密信并不是出自趙云深之手,而是出自太后之手。天子趙云深已于月前駕崩,宮中只剩下太后和宮妃這些老弱婦孺。趙云深沒有留下子嗣,太后唯恐趙采東山再起,因此壓著皇帝的死訊不敢發(fā),令人快馬加鞭給魏瓊送信,請他趕緊回京主持大局,幫忙料理后事。 魏瓊雙目無神地倒在木椅中,心如亂麻。終究還是來不及了,他籌劃多年,遍尋天下,想要為那個人逆天改命,犧牲了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他都不在乎。可還是來不及了! 魏瓊的甚至近乎崩潰,因此蘇既明闖進(jìn)來,在他面前站了片刻他才恍恍惚惚意識到面前多了一個人。 “……清哲?”魏瓊無神的眼睛緩緩有了焦距,又呆了好一會兒才略感驚訝,“你回來了?” 蘇既明抓起桌上的密信,匆匆掃過,看到趙云深已死的消息,他的眉頭微微動了動,沒有多大的驚詫,也并不悲傷。 “聽說那烏蠻圣物已經(jīng)沉入海中了?”這竟是魏瓊回神后問他的第一句話。 蘇既明將信紙放下:“是。” “烏蠻族的那些人現(xiàn)在還在儋州嗎?” 蘇既明皺了下眉頭:“你待如何?” 魏瓊突然間便從失魂落魄轉(zhuǎn)入了癲狂,眼中亮起貪婪和嗜殺的光芒:“羲文死了么?羲武呢,他沒跟你在一起?” 蘇既明沒有在回答他的問題,目光冰冷如霜,緩緩拔出隨身攜帶的骨刺。經(jīng)歷了重重事之后,他對魏瓊已可謂是了若指掌,魏瓊幾句問話一個眼神,他便知道魏瓊打的是什么主意。時至今日,魏瓊依然不死心,他和羲文一樣,執(zhí)念深入骨髓,惡也深入骨髓,以至于泯滅了人性。 他不肯死心,所以他必須死。 魏瓊看見蘇既明手中的骨刺,怔了一怔,很快便鎮(zhèn)定自若道:“你想殺我?” 他旋即又用篤定的口吻道:“放下吧。清哲,你是不敢殺人的。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訴我便是。” 蘇既明只覺一口惡氣鯁在喉頭。他固然沒有親手殺過人,便是因職務(wù)之故判過人死,也是依法而為,畢竟,有些人死了,才能讓更多人安心活著。 蘇既明將手中骨刺向前遞進(jìn)了幾分,抵在魏瓊的心口,魏瓊的脖子稍稍向后仰了仰,依然鎮(zhèn)定道:“蘇既明,你不會動手的。” 蘇既明漠然地看著他。 突然,有人按住了蘇既明的手,試圖將那柄骨刺從他手中取走。蘇既明回頭一看,是羲武跟了進(jìn)來。 魏瓊看見羲武,先是見到獵物般眼中的殺意一閃而逝,接著才有了些許慌亂。但他已經(jīng)無路可退。 然而蘇既明卻堅定地推開了羲武:“不必。”他明白羲武的心,羲武不想讓他沾上血腥與仇恨,因此在熊萊屋中,羲武便已替他動過一次手。 羲武看了他片刻,站到他身旁,手握著他的手,與他一起抓著骨刺:“我亦有萬千族人性命押在此處。” 魏瓊強(qiáng)自裝著冷靜,繼續(xù)勸說道:“清哲,你不會,也不必,我許你……”他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低下頭,只見蘇既明手中那柄潔白鋒利的骨刺已經(jīng)刺穿了他的肋骨,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骨刺扎進(jìn)了他的心臟中! 蘇既明彎下腰,一只手按住魏瓊的胸膛,另一只手抓著骨刺緩緩向外拔。鮮血從魏瓊的心口飆射,劇痛令他手腳麻木。他臉色慘白若紙,苦苦掙扎:“你……不……”話沒說完鮮血便從口中涌出。 蘇既明道:“我不殺人,我只是殺魔。” 人之所以為人,心中有善也有惡,有公理也有私欲。愛人時會忐忑貪心,殺人時會恐懼手軟。若沒有私欲,便是樹木花草;若罔顧天理公道,便不配為人! 魏瓊的神情已然恍惚,片刻后竟笑了起來:“是……我心魔深種,我與他……” 羲武卻并不想聽他剖白心跡,打斷道:“安心受死。”說罷用力拔出了手中骨刺! 魏瓊猛地抽搐,不甘心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然而他只是在半空中瞎抓了幾下,頭顱便歪了下去。他咽氣了。 蘇既明看著已沒了活氣的魏瓊,將手上染的血擦到衣服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們走吧。” 兩人出了房間,蘇既明抬起頭,微微瞇起眼睛。這是一個艷陽天,霧霾已被洗練,此地是晴空萬里。 羲武摟住他的腰,帶他輕輕一躍,兩人便跳上屋頂,很快出了魏瓊府邸。 蘇既明忍不住道:“你方才可真痛快。‘安心受死’說得真好,我都想拜你一拜。” 羲武道:“你猶豫了?” 蘇既明嘆氣:“那倒不是。只不過我以前從沒聽過他與趙云深的事,到底是朝中重臣與皇帝的事,我難免有些好奇和八卦,想聽一聽來著。” 羲武目光復(fù)雜地看了他一眼。 “不過沒聽到也罷了,不是什么要緊事。”蘇既明小心翼翼地擦干凈手中的骨刺,將它收起。心里是沉重的,卻又松快了不少。蘇硯的墳頭上,他有東西可以祭了。 羲武停下腳步,望著他終于問出了那個問題:“往后,你打算去何處?”大抵是怕蘇既明有牽掛,他默默補(bǔ)上一句,“我從前所言,永遠(yuǎn)做數(shù)。” 蘇既明怔了怔,抬眼撞進(jìn)羲武那深不可測的溫柔目光之中。片刻后,他微微笑了起來:“我如今便只有一處牽掛了。既然你問我要去何方……那,就去天涯歸處吧。”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jié)撒花~!在寫羲文、魏瓊和熊萊的時候,我會想,其實偏執(zhí)的人是很適合當(dāng)主角的,如果站在他們的立場寫故事,其他人都是為主角所犧牲的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是很能寫的高潮迭起的故事。然而沒有人會甘心做炮灰,誰都想做主角,為自己的人生和欲望而掙扎反抗,這是蘇既明和羲武作為主角的執(zhí)念。 我會寫甜蜜番外噠,不過應(yīng)該會留到個人志中吧~撒花撒花撒花~~ 書香門第【元夕。歲夢】整理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lián)網(wǎng),本人不做任何負(fù)責(zé)】內(nèi)容版權(quán)歸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