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魏瓊奇怪地打量著他,片刻后問道:“我聽說,那烏蠻族的大祭司,并非凡人。可有此事?” ☆、 第六章 提到羲武,蘇既明的臉色更不自然了:“并非凡人,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凡人,他是個衣冠禽獸!蘇既明在心中默默補充。羲武此人看似禁欲,實則……著實可惡! 魏瓊好奇地問道:“我聽說,烏蠻族的祭祀都會巫術,可有此事?” 蘇既明頷首:“烏蠻族的祭司,能通動物之性,還能驅引蟲蛇。的確十分奇特。” 魏瓊驚詫挑眉:“真有這種事?古書記載烏蠻族人乃是神族后裔,難不成還是真的么!” 蘇既明道:“這我便不知了。” 魏瓊摸著下巴道:“他們既有這等本事,為何據守極南之島不肯離開?若來了中原,自有他們用武之地啊!” 蘇既明不語。 魏瓊嘀咕道:“難不成,烏蠻族人為了守護上古圣物而不能離開海南,是真的嗎?” 蘇既明驚詫地抬頭看了眼魏瓊,立刻又把頭低下去了。 這件事,魏瓊怎么會知道的?! 烏蠻族的確有圣物,就在圣泉的泉眼中,蘇既明也問過羲武為什么烏蠻族從不離開儋州,羲武告訴他因為他們族人的使命就是守護圣物。烏蠻族與世無爭,在海南島上已經生活了上千年,平和安詳。而他們之所以如此仇視漢人,是因為上一任儋州長官帶兵進攻烏蠻族,想要一統儋州,結果卻被羲武打敗,還將儋州的漢人官員都丟入萬蛇陣活活折磨死。 魏瓊問道:“哎,清哲你在儋州呆了一年,你可知道他們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寶貝啊?” 蘇既明尷尬一笑:“那些蠻子雖然沒有殺我,但我畢竟是個異族人,幾乎是被他們關了一年。如果真有什么寶貝,那也該是他們一族的秘密,又怎么會告訴我這個外人?” 魏瓊惋惜地嘖了一聲。 蘇既明低頭撥弄茶碗。其實,他對魏瓊撒謊了。而他之所以沒有對魏瓊說實話,因為羲武在告訴他有關圣物之事的時候,曾說過一句話——“這是我族的秘密。” 羲武話很少,大多時候他只做不說,也不會對人剖白自己的內心。他當時把族內的秘密告訴蘇既明,不管是他認為蘇既明這輩子不可能離開海南也好,或是他已經把蘇既明當成自己人了也好,至少在那一刻,他是信任蘇既明的。那些烏蠻族人本性淳樸,他們到底沒對蘇既明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蘇既明知道這個秘密一旦傳出去,很可能會招致腥風血雨的災禍,所以他選擇了緘默。 不過這也奇怪了,他在流落到儋州之前,博覽群書,也只知道烏蠻族神秘,卻不知圣物之事,魏瓊又是從哪里知曉的?不是說是族中的秘密嗎? 惠州本就天氣炎熱,加上魏瓊問了不少令蘇既明心煩的問題,蘇既明只覺燥熱,便扯了扯衣領,令領子松開些。 “咦?你身上戴的是什么?”眼尖的魏瓊看到了蘇既明脖子上掛的牛角墜子。 蘇既明忙道:“啊,這是我的書童為我從廟里求來的護身符。” 其實這是羲武送給蘇既明的。蘇既明離開儋州,什么都沒帶,穿來的衣服也早就讓人丟了,唯有這墜子被他留下了。這墜子上有羲武的法力,能夠令一切蟲蛇不敢近他的身,當日蘇既明被羲飄謀害,就是這墜子救了他的命。嶺南蛇蟲肆虐,蘇既明想著此物還有用便留下了。 魏瓊聽了他的解釋,沒太上心,又換了個話題,接著問道:“聽說那海南島上的人都十分長壽,可有此事?” 蘇既明道:“確有此事。” “究竟有多長壽?那里的人都不生病?” 蘇既明道:“子玉兄似乎對烏蠻族的事十分好奇?” 魏瓊笑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的確。畢竟那一族幾乎與世隔絕,關于他們的記載少得可憐,又都玄之又玄,叫人不感興趣也難罷。” “不知子玉兄這些‘聽說’又都是從哪里聽說來的?”蘇既明道,“怎么你沒去過海南,似乎對烏蠻族比我這個待了一年的人知曉更多呢?” 魏瓊目光沉了沉,旋即輕松地笑道:“民間有傳聞,我也不過道聽途說罷了。” 蘇既明越發覺得奇怪。民間傳聞?他去海南之前花了那么多時間研究儋州的風土人情都沒聽說過這些民間傳聞,魏瓊難不成與他不在一個民間么!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蘇既明話題一轉,道:“對了,聽說你這次來惠州,帶了皇上的口諭?” 魏瓊頷首:“沒錯。說來這口諭也同你有關系。” “同我有關系?”蘇既明愣愣地看著他。他第一反應便是那口諭是皇上要重新啟用他了,不過轉念一想,應該沒那么快——畢竟之前覃春謊報了他的死訊,皇上恐怕連他還活在人世的事都不知曉。 魏瓊道:“準確說來,是與儋州有關。海南島異族作亂,那烏蠻族的人殺了上一任儋州官府的諸位官員后還害了你——我來惠州之前,皇上以為你已經遇害了,而且將這筆仇一起記到了蠻子身上——因此皇上下令,要我帶兵出征,剿滅蠻人!” “啪!”蘇既明手上的杯子摔到桌上,茶水潑了出來。他的臉色瞬間變了,“剿滅……蠻族?” “對。不過我也是剛到惠州沒多久,不會那么快,此事尚需從長計議。能把你救回來,我想也是老天的旨意,你是儋州長官,又去過烏蠻族,滅蠻的計劃需要你參與。若能成功,你就為朝廷立下大功,重得朝廷重用,指日可待!” 蘇既明本該高興的,自從被貶謫后,他日日夜夜都想他重回廟堂一展拳腳,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沒有半點高興,甚至連魏瓊的后半段話都沒聽進去。 “清哲?你臉色怎么那么難看?”魏瓊蹙眉,“你該不會,在儋州一年,對那些蠻子心軟了吧?” “當然不是!”蘇既明立刻矢口否認,“我只是……只是……雖說非我族類,但若能教化,總好過窮兵黷武,畢竟蠻人們未作什么傷天害理之事……” “沒做傷天害理之事?”魏瓊冷笑道,“張沙、孫榮是怎么死的?”張沙、孫榮是蘇既明之前的儋州官員,都是死于烏蠻族的萬蛇陣。 蘇既明一時語塞。誠然,這些人是死于烏蠻族之手,但也是他們主動侵略烏蠻族,才會落得如此下場。只是這話,蘇既明不能說,他是朝廷命官,反為烏蠻人說話,豈不有通敵之嫌! 其實若是放在一年前,蘇既明恐怕也會支持出兵。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無論是何緣由,烏蠻族與朝廷對立是事實,若不出手治理,日后恐會釀成大患。然而他在烏蠻族待了一年,那里民風淳樸,族人與世無爭,蘇既明實在不忍見生靈涂炭。 蘇既明道:“畢竟……那烏蠻族在海外不說,他們的領地易守難攻,祭祀又能驅引蛇蟲,若是強行出兵,不知要犧牲多少人。還是以教化為上策罷。” 魏瓊不做聲,只是盯著蘇既明看。 蘇既明被他看得心虛不已,勉強回應魏瓊的目光。 片刻后,魏瓊淡淡道:“這件事的確還需從長計議,草率不得。清哲剛從海外荒島回來,只怕還沒調養過來,早點回去歇著吧。” 蘇既明也覺坐不住了,忙起身告退。 “對了。”魏瓊突然叫住他,“你剛回來,身邊有可用之人嗎?” 蘇既明頓了頓,沒有回答。原本他用的順手的一些仆從,幾乎都在海難中罹難了,身邊就只剩下一個蘇硯。 魏瓊察言觀色,便知他心思:“我派些人伺候你吧。” 蘇既明身邊確實需要人,而且魏瓊給他的人總好過覃春塞給他的人,于是道謝道:“多謝子玉兄。” ☆、 第七章 魏瓊讓人點了四名婢女和幾名侍衛給蘇既明,又在自己住處不遠的地方讓人騰了個空宅院給蘇既明,安排他先在那里住下。 蘇既明領了人便走了,他坐上馬車,侍女們上了另一輛馬車,侍衛們跟在他的馬車邊上保護。蘇既明撩開車簾,觀察魏瓊剛送給他的人。 那幾名侍衛為首的一個最打眼,身材頎長,膚色黝黑,相貌英俊。奇怪的是,他的侍衛服與別人略有不同,領子高高立起,將脖子完全蓋住。 那侍衛察覺蘇既明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脖子上,解釋道:“屬下脖頸曾受過傷。” 蘇既明忙收回目光:“抱歉,我無意冒犯。你叫什么名字?” 侍衛道:“張希汶。” 蘇既明道:“聽你口音,像是惠州本地人?” 張希汶道:“回大人,屬下是惠州的黎族人。” “哦。”蘇既明點頭,“難怪。” 其他侍衛侍女都是京城口音,想是魏瓊從京里帶過來的人,唯有這個張希汶的漢話講得生硬。魏瓊才到嶺南沒多久,這么會兒功夫就從當地雇了人?可信不可信?別的也都罷了,蘇既明可不想兜兜轉轉最后身邊用的還是覃春的人,想想就晦氣! 張希汶也是個玲瓏心腸,明白了蘇既明的顧慮,解釋道:“屬下的妻子是魏大人府上的婢女,屬下兩個月前剛剛領了官差。魏大人讓我保護大人,是因為我比較熟悉惠州。” 蘇既明聽他這么說,笑道:“魏大人真是貼心。我是外地人,身邊有個當地人陪同,確實方便許多。那就麻煩你了。” 張希汶忙道:“大人太客氣了。” 蘇既明笑了笑,把車簾放下了。 轉眼一天就過去了,新來的侍女伺候蘇既明梳洗完畢,正打算服侍他上床休息,蘇既明道:“你們都出去吧,留下蘇硯一個就行,我只慣讓他伺候我睡覺,往后也是如此,晚上我洗漱罷你們就自行回去休息。” 那幾名侍女得了令就乖乖退下了。 待其他人離開后,蘇既明讓蘇硯去看看,確定外頭沒有人在偷聽。 蘇硯看完回來,小聲道:“公子為何如此小心?這宅子不是魏大人給你安置的嗎?”蘇既明在京城時就與魏瓊交好,因此蘇硯并不懷疑魏瓊,只作蘇既明防著覃春在他身邊安插眼線。 蘇既明嘆了口氣,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蘇硯坐過去。 蘇硯乖乖過去坐下,蘇既明摸摸他的頭發。他帶蘇硯離開京城的時候,蘇硯才十三歲,如今已經十五六了,個子快長得同他一般高。 蘇既明道:“我身邊就只有你一個了,以后怕要辛苦你了。” 蘇硯呆呆地看著自己公子:“辛苦?伺候公子怎么會辛苦,可是,蘇硯不明白公子是什么意思?”白天魏瓊不是才派了許多下人來么? 蘇既明道:“魏瓊派來的那些人,該讓他們干活的時候讓他們干就是,不過我只怕他們的心思沒這么簡單。時過境遷,我已不復往日,當對人多些戒心。如今魏瓊可未必拿我當自己人,他安排了這些人在我身邊,不定存的什么心思。因此有些事我恐怕也只能用你。” 蘇硯還是一臉糊涂。公子這話的意思是說他跟魏瓊鬧掰了?又或僅僅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蘇既明耐心地解釋給他聽:“我覺得魏瓊有事瞞著我,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我現在還不知道。”說到此處,他想起魏瓊提到的烏蠻族圣物和剿滅蠻族,心里有點介意,但又不能肯定兩者之間的關聯,為了避免麻煩,他便沒有說。 “今天他送人給我,并不是臨時起意,他早就想好了,點那幾人點得極快,那些人也全無驚詫,便乖乖跟我走了,定是他們早已得了魏瓊的授意。” 蘇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是若僅是如此的話,也看不出魏瓊對公子有什么惡意呀?魏瓊做事向來細心,蘇硯伺候蘇既明這么久,對他身邊這些朋黨都有所了解,事先替蘇既明打點好,這事像是魏瓊的作風。 蘇既明又道:“他給我的人,其他人都是他從京中帶出來的,唯有那個領頭的侍衛,張希汶,他是本地人。我在車上的時候,聽出張希汶口音與其他人不同,心里覺得疑惑,就問了一句,那張希汶告訴我他妻子是魏瓊手下的婢女,魏瓊派個本地人給我,有些事情比較方便。” 蘇硯不搖頭也不點頭了。他覺得自己實在糊涂。張希汶這話也沒什么不對呀,交代自己的背景,是為了讓蘇既明放心,表明他的確是魏瓊的人,至少不是覃春送給魏瓊又被魏瓊轉手送給他的。不過既然公子說有問題,那就一定有問題! 蘇既明笑道:“這張希汶,交代得太快了!我只問他是惠州人,他就立刻知道我擔心他是覃春的人,難不成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只可能是魏瓊事先教他的說辭。魏瓊了解我,他安排人手的時候,一定想到了我會疑心,所以連解釋的話都替張希汶想好了。只是張希汶兜底兜得太快,暴露了魏瓊的用心,反叫我疑心他們有事瞞著我。” 蘇硯這么一聽,立刻緊張起來:“那怎么辦?魏瓊會害公子嗎?”如今蘇既明人在異鄉,身邊又沒多少人,如果魏瓊要害蘇既明,那可真是防不勝防啊! 蘇既明搖頭:“我想不出他有害我的理由,大概只是想監視我,或者……從我這里套出什么話來。因此,你也別同那些人走得太近,若是他們私下里向你打聽什么,你糊弄過去,再來回稟我。” 蘇硯連連點頭:“我明白了!” 自從遭到貶謫之后,蘇既明的心思比從前沉了許多,對人的戒心也強了。而他之所以把這些全都說給蘇硯聽,因為他信任蘇硯,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值得他信任,那就是蘇硯。他的書童是從小養在他身邊長大的,尤以蘇硯心性最單純也最忠心護主,除非蘇硯被人迷惑了心智,不然蘇既明絕不相信蘇硯會背叛他。 蘇既明又一次揉了揉他的頭發:“去把燈熄了,睡吧。” 在蘇既明的大床邊上還有一張小榻,是專給伺候他的下人睡的,蘇硯就在那里歇下,若是半夜里蘇既明有什么需要,傳喚他也容易。 蘇硯睡得很輕,往往有什么風吹草動他都會立刻驚醒。他睡下沒多久后,便被蘇既明吵醒了。 蘇既明在說夢話。他說的含含糊糊,時而說“我是……”,時而又說“我不是……”,究竟是什么或者不是什么,蘇硯都沒聽明白,只依稀聽得蘇既明似乎說了一句我是漢人。蘇硯心疼不已,想到蘇既明這一年所遭受的非人虐待,恨不得能以身替之。 突然,蘇既明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冷笑:“虎落平陽被犬欺,你上我一回,有朝一日我必千百倍地上回來!” 蘇硯正在傷感,聽得這一句,頓時嚇了一跳。公子方才說的是什么來著?你……傷我一回?是了,那些該死的蠻子如此傷害公子,太可恨了!要是當年漂流到海島上的人是自己就好了,公子就不必吃那么多苦頭了……